第27章 不甘釋然

不甘釋然

後來,一行人在路上兜兜轉轉三月有餘,最終還是輾轉回到了羽卿國。

只是回到故國的那一天,天公不作美,烏黑的雲壓在了皇城的上空,雨聲滴滴答答,整條道路上空幾乎不見來往的行人。

人人都在躲着避雨,可在這傾盆大雨中,卻隐約看到了兩道身影,一男一女各撐着一把油紙傘走在其中,接着又在一個路口分道揚镳。

那名撐着青色油紙傘的女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最後緩緩駐足在了一個府邸的門前。

她擡頭,看那上面寫着“國師府”三個字的牌匾,看了許久,直到一陣風吹來,将雨滴帶進了她的眼中,她方才上前輕輕叩了兩下門。

她安靜的等了一會,卻沒有人來開門,便又敲了兩下,但又是久久沒有開門,正當她準備再叩門時,大門卻突然打開了。

但來開門的,卻是一位面帶疲态,穿着純素白衣頭戴白花的女子。

“戚秋寒??你回來了?!”那女子眼中一片驚愕。

“南宮妙,你怎麽在這?”看着對方的裝束,戚秋寒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下一刻,南宮妙卻突然将她往外一推,作勢要關上門。

戚秋寒踉跄了一下,眼疾手快的拿傘擋住了即将關上的大門,用力一推擠了進去。

南宮妙似乎很虛弱,戚秋寒輕輕推了一下她,她便跌坐在了地上。她擺一副楚楚可憐,那樣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戚秋寒提醒道:“這裏不是南宮府。”不是你家,你沒資格趕我出去。

“但這裏也不是國師府。”南宮妙說着偏頭看向院中,不知在想什麽,聲音中隐隐帶了些哭腔。

戚秋寒頓時心跳加快,她蹲下身盯着對方一字一句的問道:“你什麽意思。”

Advertisement

“戚家大小姐回來,國師府難道沒有一個人出來迎接嗎?”南宮妙平靜道:“而且你從北靖回來,第一件事不是應該去向國主複命嗎?”

戚秋寒的中滿是愕然。

南宮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戚秋寒,你聽聽這府中除了雨聲還有別的聲音嗎?!”

剎那間一個不好的念頭回蕩在她的腦海中。“不、不、不會的!”戚秋寒喃喃着爬起來,她瘋了一樣往府中跑去,卻在慌忙中絆到了臺階,一頭撞在了臺面上。

她的額頭上頓時變得紅腫起來,可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立馬便爬起來往前跑。

但呈現在眼前的,卻是挂着白燈籠的屋檐,她滿臉不可置信,跌跌撞撞跑進屋中,卻見屋中安安靜靜的放着一口大黑棺材。

“誰的!這是誰的?!”她突然毫無征兆的大吼,咆哮着問剛剛跟來的南宮妙。

“兩南宮府滿門抄斬。同年,國師府除國師以外,九族流放。”南宮妙輕聲回道:“你還回來幹什麽呀?”

三年前,戚秋寒與南宮黎跟随祁穆玄去往北靖後,國師被革職查辦,武将中有四名将軍以各種罪名下了獄,其中便包括南宮黎的父親。

半年後,朝堂之上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凡是國師的門生、弟子,均以各種理由下貶,同時又連帶着處決了十三位文官。

一年以後,國主不知從哪找來了南宮黎父親臨陣脫逃的荒唐罪證,還帶來了所謂的死裏逃生的證人。

因為将軍跑了,所以城丢了,進而北靖才能那麽快便打進來,所以因此,國主大怒,血濺三尺。

幾月後,戚秋寒的父親被指認“貪污受賄”,和“戚家人販賣官職”等罪名,除國師下獄外全族流放。不知是路上坎坷,還是刻意為之,總之走的時候近乎兩百人,回來時,無一生還。

消息傳回來時,國師似乎早就知道這個結果,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派人将族人安頓好了後事。

國師在牢獄中被關了半年,拒不認罪,加之朝堂之上不斷的有人為其開脫,國主随便尋了個理由将他放了回來,但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不能踏出府中半步。

從此便什麽音信也沒有了,擺明了就是要關死他。

而南宮妙就是這個時候以丫鬟的身份被送了過來。

在南宮府出事的前幾天,四公主祁穆蘭似乎便得到了風聲,提前把她接走了,又另找到一位與她極為相像的女子送上了刑場。

她以婢女的身份留在了祁穆蘭的宮中。雖說祁穆蘭是四公主,可她向來安靜不喜出頭,在一衆皇子公主中,是存在感最低,最不起眼的那個。

她的母親本是個歌女,因一次意外才有了她,因着這個出身她從小沒少受人白眼,可她卻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看淡一切,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彈琴。

漸漸的,也就沒人再注意到她了,所以以至于她宮中突然多了一個人,都沒有任何人發覺。

南宮妙就這麽僥幸從刀下撿回了一條命,接着又找個了機會被送來了這裏。

南宮妙沉聲道:“你不回來便不回來了,可你若早回來一天。”早回來一天,興許還能見上一面。

其實這麽一看,戚秋寒和南宮黎被送去北靖算是逃過了一劫。

戚秋寒只覺天旋地轉,她沒再聽清南宮妙後面說了什麽,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瞬間感覺天塌了,她一邊哭一邊不斷的對着那口黑棺材磕頭。

磕到頭破血流,血順着額頭流下來時,她突然感覺渾身又疼又無力,接着她的心中又突然一陣的抽疼,呼吸也開始變得困難,她重重的倒在地上,但還是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嚎,她痛苦的在蜷縮在地上來回掙紮,直至最後昏死了過去。

在意識陷入一片黑暗後,她好像看見了族人被流放時的場景。

那裏滿天黃沙飛舞,周圍沒有人煙,荒涼極了,一行人中老的、小的、病的、弱的、走的很慢,可在随行的官兵卻不斷用鞭子抽打他們。

她在這其中,看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是她的母親,婦人面黃肌瘦,滿身泥垢,但在那婦人的懷中卻抱着一個小嬰兒。

畫面一轉,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了一處類似于山谷的地方,奇怪的是随行的官兵卻不見了。

戚秋寒心中頓時大喜,莫不是官兵嫌路途遙遠,半路扔下他們不管了??她有些興奮的再次擡頭看去,卻見無數只利箭從山谷之上如大雨一般傾洩而下。

一時間,尖叫聲、吶喊聲此起彼伏,周圍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很快的,鮮血在山谷中肆意的流淌,箭羽傾盆,躲無可躲,人人都變成了活靶子。有的人身上被射中了七八支箭,山谷中的人,無一不是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戚秋寒又驚又駭,她知道戰敗後,不少的文官武武勢必會被處罰,可她不知道處罰竟是滅其滿門?!

她不知究竟是自己的族人殺了人,還是放了火,明面上流放,背地裏死也要死這麽凄慘。

那些利箭如同化作了無聲的利刃,狠辣的刺在她身上的每一處,她痛苦的一聲聲的嘶吼、吶喊,她疼得快要發瘋、快要窒息。

但追溯其悲劇的本源,有能力發動這場戰争的不是國主嗎??手下的人只是領了他的命為他辦事,可打輸了到頭來死的卻是旁人。

可最該死的人不是他嗎?!為什麽死不瞑目的是自己的家人。

絕望、無助、仇恨逐漸将她吞滅,她的心中生出了這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恨意和殺意。她想為自己的親人報仇,她想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去死。

可是現實卻又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等她再次醒來時,身處在一個很黑的屋子中,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額頭上傳來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一股潮氣和臭味緊接着撲面而來。

她艱難的爬起來在四周摸索,終于摸到了一扇鐵門。接着她聽到了一陣叮叮當當響着的鐵索,她大概明白自己在哪裏了——牢獄。

她走到一邊,背靠着牆坐了下去,沒過一會,突然開始翻找起了自己的衣袖,接着她動作一頓,突然跑到鐵門邊,奮力的拍打起來。

手拍打鐵門的清脆聲響回蕩在整間牢獄,不一會,便有一名獄史模樣的人拿着蠟臺來到了門邊。

那人靠近鐵門,手中拿着一塊白花花的玉佩:“你是不是要找這個?”

戚秋寒見狀立馬伸手要去搶,可卻被鐵門牢牢的擋住:“還給我!!”

話一出口,她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又啞又疼。

“這是北靖人的東西吧?”那獄史明知故問道:“看這玉佩,好像得是一個王公貴族的吧??”

戚秋寒惡狠狠的瞪着他:“還給我!!”

獄史冷笑道:“還給你?好說,只要你告訴我南宮黎和祁穆玄那兩逃犯跑哪裏去了,我就還給你。”

聞言,戚秋寒瞬間沉默着不回話了。然而那獄史也沒有耐心,直言道:“那你要不說,就說明你也不是特別的想要這玉佩,我即刻便派人砸了。”

戚秋寒一聽,面上瞬間閃過了一抹難過,但她還是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他們在哪。

獄史卻幽幽道:“但有人可是看見,你跟南宮黎是一起回來的。”

戚秋寒當然不承認:“那你就去問看見的那個人。”

“好吧,我想你應該也不會說謊。”獄史看樣子似乎信了:“那這東西便還給你吧。”

戚秋寒眼睛閃過了一抹亮光,看着對方的确要把玉佩遞過來,她立馬伸手便去接。

誰知下一秒,玉佩突然卻被狠狠的摔在地上,他不知道對方使了多大的力氣,玉佩登時變得四分五裂,

戚秋寒慌亂的立馬蹲下身去撿碎掉的玉,她用盡全力朝外伸手,在拿到碎玉的那一刻,卻被獄史用蠟燭燃燒的蠟水滴在了手上。

一陣焦灼感傳來,戚秋寒痛呼出聲,但卻還是堅持着将碎掉的玉一塊塊的撿了回來。

那獄史抓着她要縮回去的手,拿着燭臺在她手上烤了起來:“你當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原本白皙的手上瞬間被烤的通紅,戚秋寒疼得額上冷汗直冒,想抽回手,卻又被鐵門卡的生疼。

獄史見她咬死不說,便又問道:“那這玉佩是誰給你的。”

戚秋寒咬牙切齒的說道:“北靖那麽多王公貴族,有本事你們就拿着這碎玉去一個個問啊。”

二人僵持不下間,那獄史卻突然撤了燭臺,語氣也突然軟了下來:“小寒,你知道麽?你是在給你爹蒙羞,國師大人被北靖人害的死不瞑目,你卻和北靖人私通。”

“你還有臉提及我爹。”聽此戚秋寒瞬間被氣的渾身顫抖:“你倒是真的會給我定罪。”

憑着一塊玉佩就能給她定了私通的罪,她一時竟不知是他們太能編,還是實在找不到借口來為難自己。

“勸你好好想想。”那獄史也不跟她廢話,抛下這一句便離開了。

此時的戚秋寒這才終于得以把手收了回來,她不管手上焦黑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碎玉,貼在自己的心口無聲的流淚。此時的她居然會為了一塊玉難過。

我該怎麽辦呢??

然而這一次,她其實并沒有被關幾天,便被放回去了,她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一個人操辦起了白事,一切都格外的簡單,不用通知親友,也不用告知親族,畢竟已經沒誰可以告知了。

按照規矩,她要守孝三年。但這也成了一切折磨的開始。

她經常隔三差五的便被官兵以各種理由帶走,下獄,甚至連皇城中哪家貴族丢了東西都能懷疑到她身上。

一又一次找理由送她下獄,獄中又會有人反複不斷的逼問南宮黎和祁穆玄的下落,又或者問她有沒有和北靖人私通。

她要麽不說話,要麽只回答不知道,總之就是一問三知。

她被關在不見一點光的牢獄中,沒有吃的,沒有水,時不時的還要挨幾桶冷水,周圍吵鬧聲不斷,似乎是刻意不想讓她休息分毫。

戚秋寒每次快要頂不住暈厥時,又會被人救回來,然後送回府去,但等到她好一些了,便又以一個新的理由将她抓回來。

當然被送回府去,也是關着,不得踏出府內半步,有人明裏暗裏的盯着她,幾乎與外界隔絕。

但也不是完全隔絕,她意外聽到了南宮黎娶親的消息,聽說是他服了軟,國主恢複了他的地位,還了府邸,又指了四公主祁穆蘭嫁給了她。

聽說,他們大婚時,整個皇城都很熱鬧,南宮黎還是一步步的将祁穆蘭從皇宮中抱上轎,浩浩蕩蕩的迎回了府邸,那人人豔羨的愛情,在皇城之中甚至傳為了佳話。

也僅僅是在那一天,國師府的門前才又破天荒的熱鬧了一回,戚秋寒第一次認識到了,原來再傲嬌的人也會屈服。她滿心疲憊的關上房門,回到房中睡覺。

她其實明白,自己逃過一劫後,不該再回到這裏,應是隐姓埋名逃去別國,這樣便沒人再找得到她,她可以安安生生的過完餘生,也不會經歷現在這日複一日的摧殘。

可是她不想,也不願,她想報仇,可是後來,她又清楚的認識到了力量的懸殊之大,報仇可謂是無稽之談。根本不可能成功,于是她又想昭雪,洗清按在父親身上的不合實際的罪名。

可是,她做不到,她什麽也做不到,連保命都難。

春去秋來,時間在一天天流逝,守孝三年後,戚秋寒在某天來到了祠堂,她關上門,慢慢的往裏走去,她背靠着貢桌頹然的坐在了地上。

她瘦了很多,她眼眶微紅,臉上是毫無血色病态的白。

戚秋寒聽着屋外的雨聲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擡手,手中是三年前碎掉的白玉佩。

她拿着碎玉佩,一塊一塊地在手上割劃起來。

“我大概是家裏最無能的一個吧。”她小聲的自嘲道:“我甚至出不了這裏。”

幼時溫暖的家,如今變成了将她與世隔絕的地方。

府中盯着戚秋寒的人多,可是得了授意,她已經三年沒有和旁人說過一句話了,似乎是她既然什麽都不說,便永遠也不用說了。

他們大概想像關死她父親一樣,再關死她,又或是想以此逼瘋她,到時候随便找個罪名就能把她解決掉。

“我什麽都做不了。”戚秋寒的手腕上見了血,她便慢慢将手,放在了衣裙之下,很快白衣上便渲染出了一片刺目的紅,她擡眼看向窗外若隐若現的影子。

有一些釋然,更多的是不甘。

“別怨我,我也累了。”

慢慢的,她蜷縮在地上,感覺自己越來越困,身體越來越輕時,她聽到有人沖了進來。

于此時,天空中突然三道天雷炸響,整個皇城也随之震了三震,一道金光将她籠罩。

——她飛升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