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
九
如果說此時的體育館是一口煮沸的大鍋,觀衆是被悶熟了的菜肴,那麽海桐就是□□地黏在鍋邊的夾生豆,無論場上的氣氛再熱烈都無法讓她融入進去。倒不是她太冷漠,主要,實在看不懂。
但為了讓自己不顯得過于格格不入,她還是會适時地拍手。搶球,拍手;進球,拍手;粉絲尖叫,拍手……尤其是鄭南楓進球的時候小玉的那個喊聲,從一開始的用盡全力到後來的撕心裂肺,幾場打下來海桐覺得她離聾了只差一步之遙。
她承認鄭南楓是好看的,特別是他認真的時候,那種專注的神情和靈活的走位、那種傾盡全力的拼勁兒,是很有魅力的。但他的臉總是給海桐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似乎倆人曾經很熟絡,熟到他的每個細微的表情都讓海桐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尤其側臉。從正面看鄭南楓的臉部線條偏柔和,頗秀氣、內斂,到側面才露出鋒芒,硬朗的線條,挺翹的鼻頭,是非常英氣的長相。海桐擰起眉毛,心裏覺得怪怪的,眨眼卻見鄭南楓正在看她,她趕緊往旁邊一瞥,裝沒看見。
中場休息的時候鄭南楓有意無意地往她這邊打量,那眼神似笑非笑地,似乎暗含深意。
“他他…他是在往我們這兒看嗎?”小玉一把抓住海桐的手激動得語無倫次。
“……是吧。”
海桐皺眉。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鄭南楓是在看她。他什麽意思?挑釁?顯擺?嘲諷?總之被他盯上一準沒好事。海桐心裏猜測着他的用意,忽然耳邊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差點讓她當場猝死。
擔心一會兒鄭南楓上來找茬她不好跟小玉解釋,海桐尋了個由頭溜了。這時比賽正進行到最激動人心的時候,小玉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麽,一個勁兒的點頭只盼她趕緊走。
等場上浪潮般湧動的呼喊聲一波一波漸漸平息,觀衆席上的人慢慢散去,小玉還眼巴巴圍在下場的隊員身邊,指着能幫鄭南楓遞上一瓶水或紙巾。她們坐的位置離休息區太遠了,等她一路小跑着拿着東西過去時那邊早被人圍滿了,小玉只能墊着腳往裏望,費力還看不到人。
“走吧,這麽多人你擠不進去的。”曾雲扯扯她的袖子。
小玉不死心,墊着腳張望,想在密密麻麻的人堆裏找一個突破口。
“就算你擠進去了,人家也早就什麽都有了吧……”曾雲無奈地說。她不想打擊好友,但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一個球隊算上替補也就十來個人,可這外面送水的人少說也有好幾十吧?
看着洋蔥皮似的裏三層外三層圍上來的人群,小玉終是死了心,垂下眼皮跟在曾雲身後。
“讓一讓,讓一讓……麻煩讓我過一下!”是個男生的聲音。
滞留不前的人群裏忽然裂開一道流動的口,不知是哪位兄弟這麽勇猛,竟然硬是在逆流中擠出了一條生路。小玉眼睛一亮對曾雲說:“你看你看,路總是人走出來的嘛!”
她一面說着一面往回走,打算趁那男生擠出來的間隙擠進去,拿出迎難而上的精神往裏沖,見不到鄭南楓誓不罷休。回到人群邊上,卻發現那位累死累活擠出來的勇者,正是鄭南楓。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回頭望了眼烏泱泱的人群搖搖頭,似乎自己都很佩服那個成功從人堆裏擠出來的自己。
小玉好像被凝固住了,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麽走運遇上夢寐以求的人,還是曾雲一巴掌拍醒她喊了句:“愣着幹嘛快上啊!”她才抖着一雙手把水和紙巾遞過去結巴着說:“辛、辛苦了。”
鄭南楓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道一聲謝,一瞥對面的臉有幾分熟悉:“你是海桐的朋友嗎?”
“啊?是。”突然的提問讓小玉有點發蒙。
“她人呢?”
“海桐嗎?她剛才還在那兒的……”
曾雲瞅着她那魂不守舍的模樣直搖頭,接過她的話頭:“海桐剛說去洗手間,去了就沒回來,應該是先走了吧。”
“走多久了?”
“十幾分鐘的樣子吧。”
鄭南楓聽了眉頭一皺,急沖沖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站住腳,轉身對二人說了句什麽才匆匆離開。
小玉一手捂着胸口激動得仿佛快要窒息:“他,他剛才說什麽?”
曾雲翻了個白眼:“他說謝謝你。”
“哦——!……”小玉叫了一聲,鄭南楓回眸道謝的那一幕在她腦海中循環播放,她已經完全陶醉在他的聲音裏無法自拔了。要不是曾雲手快撈了她一把,估計她現在就在地上躺了。
曾雲扶額嘆息,即便認識了這麽年她還是覺得跟這個頂着花癡笑容的人走在一起很丢臉。
一出體育館的門耳根立刻安靜了,看看時間,不到九點,海桐慢下腳步。
體育館附近的人挺多的。遛狗的、遛小孩的、跳廣場舞的,各自占着自己的一方土地活動,挺熱鬧的,又和館場內的熱鬧不同,是悠閑的熱鬧。海桐斜靠在一旁,看着秋千被倆個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蕩高,被噪音損傷了的耳朵得到極大的安慰。
倒不急着回家,海桐挑了條僻靜的小道走着,銀月下一叢迎春花在牆頭開得正盛。手拂過那片黃得晃眼睛的花朵,花枝亂顫,惹得月光忽明忽暗,挂在半空冷冷清清的月亮都多了幾分俏皮。
海桐哼着歌在路上晃悠,正是心情愉悅的時候。忽然她站住腳猛地一回頭,靜默地仔細觀望着剛走過的路,驚得路邊叫得正歡的蟲群都安靜了幾秒。
路燈明亮,草叢寂靜,不遠處依稀能看到幾個行人。
海桐皺眉。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她。走兩步她又不死心地回頭望一望,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不到十分鐘的路程她竟走了快二十分鐘都沒走完。真奇了怪了,難道她又多心了?
這條路學生常走,沒聽說發生過什麽意外,肯定是她太敏感了,反正馬上走到頭了也沒什麽好怕的。海桐邊安慰自己邊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又聽身後的草叢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這次海桐沒有回頭。因為她餘光瞄到了身後有個人影,看身形是個男的。
她埋着頭往前趕,越走越快,并且感覺到身後那個人也跟着加快了步伐。她心裏更慌了,在看到路燈橘黃的光斜照到小道上時,她跑起來了,想一鼓作氣沖到路邊喊救命,後面那位也跑起來,那種迅速而有力的腳步聲卻跟她慌亂的步伐完全不同。
眼看着就到了路口,只差一步便能邁進那片燈光下,卻被人一把抓住,往回一扯。
“啊!!!——”兩聲殺豬般的尖叫同時發出,一個尖銳一個低沉。定睛一看,……鄭南楓?
合着這一路給她吓得半死不活的居然是這個閑出屁來的人?!海桐差點氣得一口氣卡在胸腔窒息。她緩緩深呼吸好歹提了一口上來,把她這輩子能想到的髒話在心裏全過了一遍最後噴出一句:“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忽然叫那麽大聲吓了我一跳。”鄭南楓拍着胸口說。
海桐再提一口氣,送他個白眼一跺腳走了。
“哎……”
鄭南楓趕緊追上去,三兩步就跟她并肩而行。兩人都不說話,鄭南楓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為,大晚上默不作聲地跟着別人确實怪吓人的。他也不扭捏,覺得自己做的不對就道歉:“對不起,我當時就想着追上你,沒想那麽多,下次不會那樣了……”
海桐勉強瞥了他一眼,見他低眉順眼的,看着還挺像回事,也就消了氣。想不到這種時候這家夥還挺認真的,和初見時那副胡攪蠻纏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們就這麽在街上走着,大概作業都不多吧,兩人都沒有急着要回家的意思。海桐偷偷打量了身旁的人幾眼。換下球服,鄭南楓穿了一件貼身的襯衫,不愧是校球隊的,身材确實是不錯,就是那單手插兜的走路姿勢怎麽看怎麽別扭。
其實普通人的走姿或多或少是會有一些瑕疵的,要麽駝背,要麽外八,總之不那麽好看。就連她自己,因為偏瘦的緣故,偶爾也會駝背,所以海桐覺得她對人不應這麽挑剔,該包容一些。可偏偏這走姿在鄭南楓身上就是讓她覺得別扭至極,怎麽看都不順眼!
這感覺該怎麽形容呢……她就是覺得鄭南楓不該是這樣的氣質,他應該是那種不管平時再怎麽痞氣,舉手投足中卻總是能透出一股子潇灑、豪邁氣魄的人。而不是現在這樣,刻意耍帥,略顯猥瑣。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對并不相熟的鄭南楓産生這種刻板印象。
“餓不餓?我請你吃東西吧,就當賠禮了。”鄭南楓說。
“不餓。”消氣了海桐也還想再擺擺架子。
不管她的話,路過一家店鄭南楓就問一句,
“蛋糕吃嗎?”
“會胖。”
“醬香餅?”
“油膩。”
“奶茶?”
“不喝茶。”
……
最後鄭南楓買了杯熱牛奶塞給她。夜間風涼,有點暖和的東西揣懷裏海桐還不大舍得放開,就裝出個不情不願的臉收下了。
收了人東西海桐也不好再繃着個臉不說話,偏偏鄭南楓今天出奇的話少,似乎在等她主動搭話。海桐翻遍了腦海中關于鄭南楓的話題,卻只記得下午吃飯時小玉對鄭南楓的一番介紹,她好像說這貨是個學霸?呵,學霸忙着打比賽想必今天的作業還沒寫吧?
她清清嗓,盡量不讓自己的陰陽怪氣表現得過于明顯:“看你這麽清閑,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鄭南楓不假思索。
“什麽?!”
以為她沒聽清,鄭南楓還重複了一遍:“我說寫、完、了。下午吃完飯寫的,怎麽了?”
看她那吃癟的表情,鄭南楓似乎明白了什麽:“不會有些人作業都沒寫還有心情在這裏閑逛吧?”
“那又怎樣?我作業又不多。”海桐小聲嘀咕。馬上十點了,她心裏确實有點着急,面上仍裝着不在意。
鄭南楓輕笑,也不拆穿她,默默幫她打了車送她離開。
“到家給我發消息。”
“嗯。”
他的這份體貼,讓海桐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那感覺,既熟悉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