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十五
十五
鄭南楓發的位置不過百米，海桐順着路邊走過去。
夏季天長，不到七點天已經亮了。走兩步路燈就熄了，少了燈光幹擾，餘下天空淡淡的藍。道兩旁的玉蘭開得正豔，白高潔粉嬌嫩，交織在一起。
她記得上次來的時候花就這樣開着了，一個月過去了還在盛放，像是永遠不會凋謝的樣子。
鄭南楓就在其中一棵樹下，來回走動，似乎很焦躁。海桐看他等急了，趕忙跑過去。
“鄭南楓！”海桐叫他。
鄭南楓渾身一震，立刻轉過身，看着她，他早先眼裏的煩躁、焦慮瞬間煙消雲散。
“你來了。”鄭南楓滿眼欣喜，“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海桐看了眼時間，确實來得晚了點，略微有些心虛:“只是遲到了而已。不是跟你約好了嗎，當然要來的。”免得我不來你又鬧別扭不給我講題，“找我什麽事？別問我要禮物啊。你說的不用帶禮物，我可是兩手空空的來的。”
“嗯……”鄭南楓舔了下嘴唇，“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吧？”
海桐四下望了一眼:“記得啊，這不我家大門口嘛，我每天上學都會經過這裏。”
鄭南楓:“……你再好好想想。”
海桐望了望頭頂的花，又望了望站在眼前的鄭南楓，忽然瞪大了眼睛:“這不是我倆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嗎……”
“你還記得啊。”鄭南楓笑起來。
海桐扁扁嘴:“遇到了碰瓷的當然印象深刻。”
鄭南楓笑得眯起眼，彎腰拾起地上的一片花瓣在手裏□□着。
“我平常是不愛主動跟人搭話的，尤其陌生人。但那天一見你，不知怎的就想跟你說上話，事後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鄭南楓落在花瓣上的目光轉向海桐，“再次跟你相遇之後，只要在學校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找到你。大課間、體育課、每次路過你的教室我都會忍不住多往裏看幾眼。只是那時候我并不明白到底是什麽原因。”
鄭南楓看向她的目光變得灼熱，海桐心裏隐隐感覺到什麽，慌亂地想避開他的視線。鄭南楓不肯，把住她的肩頭靠近她，逼着她跟自己對視。不消片刻，海桐便陷入他的眼睛裏。
“那…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嗎？”海桐愣愣地問他。
鄭南楓不答，捧了樹下一個深藍色的禮盒到她跟前:“打開它。”
海桐揭開盒蓋，伸出的手有輕微顫抖。
幾十朵黑紅色的玫瑰外側圍一圈白色滿天星，被黑紙裹着擠在盒子裏。海桐不了解花，但也見過這種玫瑰，路易十六。這種花的色澤暗沉容易讓人感到郁悶，加之價格較普通玫瑰更高，所以少有人會送它。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花。昨天逛花店的時候看到這種花，一眼看去覺得心裏郁悶，便想到了你……”
“所以你就把它送給我，想讓我也跟着你郁悶是嗎？”海桐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不是。”鄭南楓笑出了聲，随即正色道，“我做事随性，很少有煩心事。但認識你以後郁悶對我來說就成了家常便飯。所以我買下了這束花，算是留個紀念。我想，如果你收下了花，它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凋謝，然後被人扔進垃圾桶，也就算是，我抛卻了煩惱吧。”
海桐望着他手裏的花，既高興又猶豫。
“之前你說‘我想要什麽你會盡力幫我做到’現在，我只想你收下這束花，然後跟我在一起。你，能做到嗎？”鄭南楓注視着她的眼睛問道。
海桐收下了這束花，沒有過多猶豫。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似乎本該如此。
不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驚碎了二人之間溫情脈脈的氣氛。
海棠提着剛包好的玫瑰站在離倆人不到五米遠的地方，在海桐接過鄭南楓遞過去的花的瞬間，手提袋從她手裏滑落，重重砸在地上，玫瑰散落一地，豔麗的紅色沾上地上的灰塵，原本華麗的顏色此刻只剩下一地的狼狽。
從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起她便開始挑選給鄭南楓的禮物，揣測他喜歡的款式和适合他的顏色，幻想他收到花時驚喜的神情……幾天的期待和緊張全在這一刻化為泡沫。
她邁着遲緩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海桐走來，面色陰森。鄭南楓見她面色不善，下意識擋到海桐身前。海棠卻好像看不見他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海桐。
“你為什麽總要跟我搶？”她瞪着海桐，一雙眼睛被撐到極致，紅血絲遍布，像要滴出血一樣，很吓人。
海桐望着她愣愣地說:“我沒有搶過你的東西……”
海棠忽然發出一聲凄厲的笑聲:“是啊，你從來沒有搶過我的，因為那些本來就是你的。”
她眼中的猩紅褪去，一雙眼睛變得黯淡無光，像個迷路了找不到家人的孩子一樣，迷茫又悲傷。
“爸爸媽媽偏愛你，班上的同學羨慕你，就連我喜歡的男生最後也選擇了你……而我，就是一個陪襯，我的存在只是為了給你做一個漂亮的背景板。”說着她笑了起來，眼淚就沾濕了她的臉頰。
她擡起頭，忽然沖上前薅住了海桐的領口，把所有的嫉妒和怨恨都傾注于收緊的雙手，喉間傳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你！所有人都維護你！憑什麽所有的好處都讓你占盡？！我算什麽呢？明明是同樣的父母為什麽就不能分給我同樣的愛……”
到最後她的聲音低下去，變成了抑制不住的哭泣。鄭南楓扒開了她拽住海桐的手，把海桐護在身後，海桐卻盯着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她那樣凄然的神态不能不令人動容，但海桐對她遠不止是同情，更多的是産生了一種比同情還要更深刻的感覺——一種熟悉感。好像她自己曾經也這樣崩潰過。
在海桐許久緩不過神來的時候，鄭南楓對海棠的态度卻異常地冷漠，
“一個人不喜歡你或許是那個人的問題，大部分人都不喜歡你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跟海桐沒有關系。”他冷冷地說。
海桐驚詫地望着鄭南楓。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自私又沒有邏輯的話呢？海桐不自覺跟他拉開距離，她覺得此刻身邊的這個人非常陌生。
“怎麽了？”察覺到她的異樣，鄭南楓問她。
“沒什麽，花有點沉，我想先抱回去。”海桐扯出一個笑容。
“我送你吧。”
“不用。”
鄭南楓伸過來抱花的手被海桐避開，她勉強跟他道了別，匆匆走了。臨走前回頭望了眼還在哭泣不止的海棠，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回到家，海桐想着心事緩緩抱着花從樓梯走上走廊，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在盯着她，猛然回頭，卻只看到走廊盡頭的一面牆一扇窗。沒有心情細想，她抱着花回了房間，所以也沒注意到，她轉身後那面牆出現的輕微晃動。
海桐的心情很複雜，想到剛才心裏那種熟悉的感覺。她很想把那種感覺抓住，卻像被什麽東西幹擾了似的，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在桌前呆坐了好一會兒，再回過神來打量着她的房間，忽然對身邊的一切都産生了一種陌生感。
她以為是自己太累了，從中午躺到下午，可能是因為心裏想着事，她沒有睡着。一直到吃飯的時候那種感覺都沒有消失。她華麗的家，身邊忙碌的傭人，餐桌上精美的餐具，桌旁媽媽和藹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甚至隐隐生出一種恐懼感。
“桐桐怎麽了？不舒服嗎？”媽媽問她。
怎麽了？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怎麽了！海桐捂着想得發疼腦袋，面對一桌的好菜她只喝下一碗湯。
“頭疼嗎？”
“嗯……我想先回屋休息。”
“你早上出去吹了涼風，怕是感冒了。我叫醫生來看看吧。”媽媽關切地問。
“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海桐一口回絕。
“還是看看醫生吧，別鬧嚴重了，我送你回房間……”
“我都說不用了！！”海桐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這還是她第一次對溫柔的媽媽發脾氣，吼完心裏覺得過意不去，就盡量放輕聲音補了句：“我真的沒事，一個人上去就行，你不要來找我會打擾我休息。”
她回頭去看媽媽，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受傷的表情，只乖巧地點了點頭。海桐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把‘乖巧’這個詞用在自己親媽身上，但她找不到比這個更為合适的形容詞了。一個關心女兒卻反被女兒埋怨的母親臉上居然會呈現出這種表情……海桐心裏更煩躁了，一口氣沖上樓，把樓梯踏得‘咚咚’響。走上走廊的時候忽然站住腳，猛地一回頭。
背後仍是一扇窗一道牆，沒有其他。可她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卻越發強烈。
晚上躺在床上，海桐翻來覆去許久不能入睡。腦子裏就像安了個鬧鐘，每次剛要睡着就會瞬間驚醒，反反複複折騰到半夜才終于疲倦得沉沉睡去。
一進入夢鄉，一團濃烈的黑煙從房間的縫隙湧入，圍在海桐身邊，整個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流動的、混沌不清的黑暗裏。但這次任它們想盡辦法都無法融進海桐的身體。煙霧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圍着海桐拼命打轉，像是急切又無可奈何。
一直徘徊到天亮，海桐呼吸漸淺，它們只得無功而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