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十六

十六

海桐醒了。

昨晚她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漫長的夢。她好像夢到了她小時候的事，那似乎并不是一段美好的過往，沉悶的灰蒙蒙的味道。卻讓她感到親切。但等她醒來再回想夢的內容的時候，卻連夢的一個尾巴也沒抓住，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

海桐郁悶地望着星空似的天花板，第一次覺得上面的圖案這麽刺眼。

“桐桐，你好點了嗎？起來吃飯了。”媽媽在門外喊。

“馬上。”

奇怪，以前她就是睡到下午媽媽也從來沒有叫過她。今天，是擔心她生病了的緣故嗎？

海桐起了床，順手翻看了下手機，收到兩條消息，都是鄭南楓發的。一條是問候，一條是小作文似的告白的話，就是情侶之間常用的制造浪漫的一種方式。鄭南楓不擅長寫這些文绉绉的話，內容寫得直白簡潔，只是想确認海桐的心意。

雖然昨天鄭南楓對海棠的态度還是讓她心裏覺得不舒服，但自己收下花就走确實也不好，便回了沒事，讓他放心。

下去吃飯，昨晚上就沒有出現在餐桌上的海棠，今天還是沒在。空出來的位置上為她留了餐食，她的牛奶已經涼了。其實放眼望去整張桌子上只有，只有海桐的牛奶還冒着熱氣。

海桐有點吃不下去了，問：“姐姐呢？”

“在她屋裏呢，說不想吃。”

海桐更吃不下了。勉強塞了點東西進嘴，嘴裏沒嘗出什麽味道，心裏也沒滋沒味。她去敲了敲海棠的門：“你起來吃點東西吧。”

到她敲第四遍的時候屋裏頭終于傳來點聲響：“我不餓。”

“我知道你讨厭我，但飯總是要吃的，我叫阿姨重新把吃的熱了一下你下去吃一點吧。”

裏頭沒有回話。但海桐再出來的時候，桌上的面包少了一兩塊，杯裏的牛奶減了一點。海桐臉上有了一點笑意。

她并不覺得自己對不起海棠，只是希望她能早一點邁過心裏的那道坎。她那麽努力、上進，如果不想活在別人的影子下，完全可以離開這個家去尋找屬于自己的生活。全看她自己願不願意。

下午鄭南楓約她見面被她拒絕了。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要跟鄭南楓像戀人一樣相處她心裏會有點排斥。或許是因為昨天早上的事讓她想太多吧，也許見到他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晚上她又做了一個很長的熟悉的夢，她不記得夢的內容，但她記得那種美好的感覺，就像是跟鄭南楓在一起的感覺，心裏總是甜滋滋的。她忽然有點想他了，一整天都在期待跟他見面。

可是下午見到鄭南楓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期盼就都碎了。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感覺。”她聽到她的心對她說。那應該是怎樣的感覺呢？她又說不出來，只能暗罵自己有病。鄭南楓講的話她一大半沒聽進去，他問她怎麽了，她一句也答不上來，敷衍着說身體不适推辭了過去。

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媽媽也不對勁。她覺得她比平時話更多了，問題也更多了。她一回家她就圍着她問東問西，從她的身體狀況問到她在學校的情況。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你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嗎？”

海桐越聽越覺得違和。這不是服務員詢問顧客的常用語嗎？怎麽變成她媽媽對她的問話了？海桐心裏不舒服，卻也沒有問她。有些事情靠嘴是問不出實話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顧慮，不如靠自己觀察推測。

比如上樓梯的時候，她回頭往走廊的盡頭的窗口望了一眼，媽媽便催促着她快回房休息，神情像是有些緊張。她便故意地找理由不走了，惹得一樓的傭人都上來勸說她。

“好吧，我先回屋休息了。”海桐說着回到房間，心裏卻篤定了他們一定有事瞞着她。

海桐貼在房門上，眼睛盯着手機屏。

時間從22:59變到23：00。海桐跟做賊似的從門後探出一顆腦袋，蹑手蹑腳地從媽媽房門外走過。好吧，她承認這樣很幼稚，像個還在沉迷于角色扮演的小孩。但是與其在猜疑和煩悶中失眠不如做一點什麽。不一定有意義，就當打發時間。

快六月了，窗外的蟲鳴越來越聒噪，吵得她聽不見自己的腳步聲。不過這樣也就聽不到附近別的聲音，讓她感到安心，有種掩耳盜鈴的效果。

海桐手摸上了窗口。她來這裏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最近兩天每次她經過走廊都會有被人盯着的感覺，她懷疑她家裏被人裝了監控。雖然她自己都覺得這個想法有點荒唐……總之先看看吧，萬一真的有，她不就解決了一個煩惱嗎？

海桐繼續沿着牆面四處摸索，摸着摸着居然摸出一種熟悉感。難不成她以前也這麽幹過？順着記憶中的感覺想下去，海桐摸遍了牆面和附近的房間門，最後摸到陽臺下的一塊瓷磚上。用力按了一下，牆面沒有任何變化。

奇怪，她明明記得這時候牆面發生了一些改變的……難道她記錯了？

海桐失望地坐到地上，難不成她這幾天對身邊的人産生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覺，都只是她的錯覺和記憶混亂嗎？那自己這兩天疑神疑鬼的狀态，不是像個傻子一樣滑稽可笑嗎？

海桐嘆了口氣，心情沉重地回了房間。瞎折騰了半天沒別的用處，就是折騰累了睡得挺快。

她一睡着，那些濃密的黑煙便急不可待地鑽進房間。這次它們顯然是有備而來，在海桐身邊徘徊了一陣确定進不了她的身體後便聚集到一起，原本黑鴉鴉的一片彙成一把尖利的匕首，迅速從半空落下刺向海桐的胸口。

這時，她右手腕忽然閃了道紅光，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匕首給打散了，又變成散沙一樣沒有形狀的黑煙。這下別說進海桐的身體了，連想靠近她一些都難。一挨近就會被她身上的靈力震開，好半天都恢複不過來。

在房間待到大半夜，最終這團煙霧只能灰溜溜地離開。而這些，熟睡中的海桐渾然不覺。

不過之後幾天海桐的日子過得是越發難受。她總是能從一些細節上感覺到身邊人的不對勁，無論是鄭南楓還是她的家人。

開始只是她的媽媽和傭人，到後面甚至連她一向覺得正常的姐姐都變得不那麽正常了。那個正在跟她冷戰的、怨恨着她的姐姐，居然開始主動跟她示好了！不僅如此，她身邊的同學，小玉曾雲、還有她的老師、同一個樓層的學生全都捧着她！哪怕是她随口說出的一句話都會被人自然地接過絕不會讓她冷場。她越是懷疑，越是藏起心事，他們就越谄媚，對她的喜愛越是贊不絕口。

在學校會得到鄭南楓體貼得像變了人一樣的照顧，在家會受到一家人細致入微的照顧，有時候海桐恍惚會以為自己已經退化回了兒童狀态。

這麽忍了幾天，海桐終于受不了了，站在客廳大吼：“你們能不能離我遠一點？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別人的伺候！你們真的很煩啊，走開好嗎？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整個大廳立刻鴉雀無聲，傭人繼續收拾庭院，媽媽織起她的圍脖，姐姐回屋看書。一切又都恢複了平靜。海桐拖着身心疲憊的身體回了房間，倒頭就睡。黑色的煙霧環繞在她的房間，像是在監視她。

一覺睡到太陽曬屁股，沒有人叫她起床，海桐躺床上想事情想到饑腸辘辘。最後決定今天不上學了。

她覺得日子不能再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雖然渾渾噩噩的并不是她。她感覺自己就像被困在一個沒有門窗的房間裏，想逃卻找不到出口。她身邊的每個人身上似乎都藏着一個秘密，一個所有人都知道唯獨瞞着她的秘密。

她只能自己的找出答案，在被他們逼瘋之前。

媽媽說今天早上要去參加一個聚會。趴在窗口目送她走出大門後，海桐出了房門。現在是下午兩點，剛好是家裏的傭人打掃完開始休息的時間。海桐去廚房煮了半碗面果腹，然後四處走動确認家裏沒有正在活動的人了，才走向二樓走廊的盡頭。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了。雖然上次來一無所獲，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面牆有問題。一來是她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二來是之前她站在這兒家裏人催促她離開的态度很可疑。

現在留給她的線索太少了，所以一絲一毫的細節她都不能放過。

這次她找得更加仔細，摸遍了整面牆，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不過不要緊，這是她早就料到了的。如果那個秘密是這麽容易發現的，就不需要那麽多人合起夥來騙她了。

蹲累了她就站起來倚在窗口看外面的風景，就當休息了。說賞景，并不誇張，她家二樓的風景是真的好。這個窗口既能望到她家後院的花草和流水，又能窺見遠處街邊的繁花，真是個觀望風景的好地方，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站了幾分鐘，她的心情暢快不少，甚至想去一樓沖杯奶茶，拿個坐墊坐上陽臺一邊登高望遠一邊吹風曬太陽。

沒享受多久，海桐眉頭一皺，睜開眼把手探向窗外，瞬間僵直了身體。

這窗外，怎麽感覺不到風呢？

海桐瞪大了眼睛望向窗外。外面的草木無一不被風刮得輕輕晃動，她臉上卻沒有感到哪怕一絲絲微風拂面的感覺，連頭發絲都沒動一下。難道……

她翻上陽臺，咽了下唾沫再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從窗口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