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拳祖宗散滿夜

一拳祖宗散滿夜

挨了爺爺兩巴掌,李沝就不好意思再待鄉下,她準備回縣城,可站在馬路牙子邊等到天黑也沒等來客車。

孤單茫然,無處可去,就在李沝發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的時候,她遠遠聽見村子上有人喊,“大頭棒!大頭棒!大頭棒!”

農村很安靜,稍微大點的喊聲就格外清晰,而且是她熟悉的爺爺的聲音,直到這一刻李沝才明白,原來在家人的心中,她還沒有一只狗重要。

但她更明白,跟狗争寵,是件蠢事。

大頭棒是條很聰明的狗,到點吃飯,到點睡覺,家犬還要守夜,夜黑了不可能都不回家,李沝又想起白天時分,大頭棒阻擋她進祠堂的亢奮模樣,那狗狗好像一早就知道祠堂着了火,人進去可能會有危險。

李沝也擔心起大頭棒的危險,默默加入了尋狗大隊,但她找狗不是大喊大叫,她的第六感告訴她要前往祠堂去找。

被火燒傷後的祠堂比往常看着要落寞,門大敞開,散發裏頭的焦炭氣,正中間的大理石桌被燎得烏漆抹黑,連着後面的木頭牌位架一塊,這樣的黑,是一種立體的黑,盯久了看,李沝感覺自己在跟一個巨大的黑色眼睛對視,怪吓人的。

李沝打了個哆嗦,不再正視‘黑眼睛’,她左右轉頭望,沒瞧見祠堂裏有活物,但發現了祠堂地上有東西,密密麻麻擠一堆,小石子似的。

李沝踩上門檻,走進祠堂,她蹲下用指尖輕輕點了‘碎黑塊’,微軟的,擡起手還有幾粒沾在她的指尖不掉,她離鼻子邊嗅了嗅,一股濃濃的巧克力味。

巧克力,狗。

這兩詞合一塊就是危險,李沝生怕大頭棒吃了這巧克力,她着急轉身踩上門檻,出祠堂喊,“大頭棒!大頭棒!”

她也來不及猜疑陳舊祠堂的地上為什麽會有巧克力這種農村孩子少買少吃的零食。

她正前方突然湧起一股風,是完全不屬于夏夜的風,是冬天寒冽刺骨的風,還旋起地上的碎草和老爆竹跟着嘩嘩喊暈。

李沝睜大眼看,她正前方的水塘漣漪不斷,水裏的月亮也斷了一截又一截,整個水面仿佛鋪滿尖刀,在一片銀亮中突然又探出的一抹綠色。

李沝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四個大爺,白天她見過的,大爺的綠襖子在白天像青蘋果,夜裏就成墨綠,是糜爛的菜葉味。

這股酸味,深夜聞見讓人害怕,李沝想跑,可她又感覺全身僵硬,有一股寒涼從她腳底往上升,就好像她人是攀在井裏,四面都是壁,根本逃不掉。

怎麽辦,沒辦法。李沝只能眼睜睜看着四個大爺齊步左轉,一二一,一二一,走軍姿似,他們從水塘邊走下田埂,田埂被他們身上源源不斷流下來的水浸得無比濕潤,布鞋踩在上面黏糊作響,每一根草被踩後就折不起腰。

緊接着,他們從田埂下來水泥地,身體上的水依舊源源不斷流,洇得水泥場子深一條道,淺一條道,四個人,身上一直掉水,無數道水痕布在地上又像蜘蛛網,水痕穿過李沝鞋底流去後方大地,李沝就是網中之物。

四個大爺終于距離李沝不到半米。

站在遠方,李沝還敢擡頭看一看他們,離這麽近之後,李沝的頭就沒擡起來過。

大爺們喊她,“李二水!”

她繼續埋着頭,緊閉雙眼,這時候鼻子格外敏感,她聞見了祠堂裏的焦木炭味,還有冷空氣味和濃濃的腥氣味,冷空氣堵鼻,李沝微微張口呼吸,突然吃到了一股臭氣,舌頭和喉嚨仿佛湧滿了蛆。

“嘔!”李沝哈着舌頭,回應大爺。

大爺們自然不高興,他們大罵,“李二水!讓你別踩門檻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啊!我是真不知道你那耳朵長着幹什麽用!”

只要聲音一停,臭口氣立刻消失,李沝捂鼻擡眉,發現是綠襖子矮大爺的口臭。

近看高矮胖瘦大爺們的臉,又不覺得恐怖了,就是普通老人的臉,臉色發青了些。

矮大爺有個駝峰鼻,高大爺的鼻孔下長着一顆大黑痣,胖大爺眉毛很淡,瘦大爺嘴很突,這些特征合在一塊很像爺爺,不止外貌,他們嫌棄李沝那态度,跟爺爺如出一轍。

見李沝挨批後還是個悶葫蘆,高大爺兇道,“李二水,你個沒腦子的,你有必要澆半個水塘來我們身上嗎?我們得淌好幾天才能淌完啊!我們真是佩服你!我們才得叫你一聲祖宗啊!”

她從不幹這種缺德事,往人身上澆水,李沝瞪大眼睛,“我沒澆你們,我澆的是火。”

胖大爺叫喊,“火燒得是我!”

李沝傻眼,“你?”

胖大爺跺腳,“是我們!還有李二水,你為什麽拿水給我們喝!我們要的是酒!”

李沝繼續傻眼,“水?”

一會他們被澆水,一會又是他們喝水,李沝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等着大爺們解釋。

瘦大爺揚起手打個哈欠,“這傻子,還不知道我們是誰呢。”

被爺爺扇過兩巴掌後,李沝對着揚手揮手特別敏感,她下意識蹲下抱頭躲,以為又要挨打,連忙安慰自己,能屈能伸才是真本事,管大爺們是誰,等她腿腳有勁後,一個箭步往死裏逃。

綠襖子矮大爺笑,“別逃了李二水,你必須把酒換成水這事給我們解釋解釋清楚,還有踩門檻!什麽狗屁習慣,能不能改!”

大爺們會讀心,李沝試探着不發聲,別打我,我就說。

高大爺滿意點頭,“李二水,你放一萬個心,我們打不着你。”大爺伸出拳頭示意李沝,“碰一碰。”

一雙像枯樹枝的黑手,沒有虛邊,血管也凹凸清晰伸在李沝面前。

李沝雖然很想跑,但更想弄懂眼前的奇奇怪怪。

李沝深吸一口氣,閉緊雙眼,一拳對打上去!好一會,她都沒有感受到疼,只覺得手吊在空中。

大爺們沒有騙她。等她重新睜開眼睛,整個祠堂門前綠光閃耀,水泥地上,漫步機邊,全都轉着亮綠小點,就連水塘裏銀亮色的月亮刀都成了螳螂胳膊。

李沝擡頭看,天上月亮都是青草綠,“這是都是啥啊…”

高大爺白眼嘆氣,“這是我的胳膊,被你一拳打碎了!我都只說了碰一碰!”

不怪大爺兇她,她這一拳确實蠻橫,停到大爺的大臂處,如果大爺是個活人,胳膊硬生生能被她打骨折。

‘折斷’點也是全部綠光的擴散點,等李沝慢慢張開拳頭變手掌,她想抓住一些綠光,但這些光除了亮根本就是透明,像抓了一把風。

李沝徹底信了,她是真碰上事了。

李沝收回手,散飛的綠色光點又聚攏成大爺的手臂,還他完整,世界重回黑暗。

事到如今,李沝接受一切,她猜,“你們是我祖宗?”

綠襖矮大爺點點頭,然後挨個給李沝介紹,“我是你曾祖,他們是你高祖,天祖和烈祖。”

好,知道誰是自己太爺爺後,李沝盯準他問,“為什麽要生氣,是因為我是女孩嗎,進祠堂分走了福氣?”

有點爽,跟祖宗正面對峙的感覺。

但李沝貌似冤枉了他們。

矮大爺一臉疑惑,“分什麽?福氣?他們個個都是壽終正寝走的,需要誰的福氣?我雖然離世早,但我生前是個大大的好人,生前積累的福氣下輩子都用不完。我們生氣的點是你調皮!是你踩門檻!破了祠堂大門的結界,随意任何一個孤魂野鬼都能進李家祠堂!還把供奉的酒也換成了水,讓一野鬼小子進祠堂笑話我們千杯不醉!”

高大爺急忙加一嘴,“要不是野鬼笑話我們,祠堂能着火嗎!”

李沝,“嗯?”

“我們跟野鬼打,打架。”大爺們不好意思齊齊低頭,“然後,然後野鬼他就壓着大蠟燭了,大蠟燭倒,燒着牌位,火越來越大,不過區區小火對我們沒關系,做鬼能千裏眼,順風耳,生前的一切苦痛全部消失,不怕烈火,不怕寒水。”

“當鬼這麽好?”李沝眼睛都亮了。

矮大爺喊,“好什麽好,碰上你們這種不孝順的後輩,拿水敷衍我們!”

李沝連忙解釋,“我們不是故意的,我爺記性不好,把洗罐子水忘記倒掉,當成了酒,所以…”

“什麽!那居然是洗罐子的水!我們還喝了一大半!”

“那個沒用東西!這點事都辦不好,肯定得老年癡呆了!”太爺爺嫌棄起兒子的罵聲也不小,一嘴的臭氣往李沝臉上噴。

李沝夾在中間打緩和說,“對了太爺爺,家裏狗丢了,能拜托用用你們的千裏眼順風耳幫忙找一找嗎?”

“大頭棒啊?被野鬼抱走了。”

“啊!”

“那野鬼每天都超級無聊,不是煩我們就是煩狗,也只有狗能看見他,他是外地人,這裏沒有親人,你能看見我們也是因為我們有血緣關系,別的鬼,你是一概看不見的。”

李沝,“居然是這種設定?那野鬼到底是誰?抱大頭棒去了哪裏呢?”

太爺爺們去指水塘方向,大片田野後,高速公路後的墳山,“祠堂一股燒味,之前他跟着我們睡祠堂,現在我們也上山住,他也在山上呆着。”

“我要上山找那野鬼才能要回大頭棒?”李沝轉動眼球,靈機一動,“太爺爺,你們能幫幫忙嗎?”

“可以啊,一瓶酒,和永遠不許踩門檻!”

“啊!”

“啊什麽啊!你踩門檻踩上瘾了是不是!這臭毛病必須改!”

“不是啊太爺爺,是酒我搞不來,我未成年不能買酒。”

“李二水你少騙我!你去年冬天剛滿十八歲!”太爺爺嚎着嗓子追李沝。

祠堂前,水泥地,李沝圍着焚燒爐逃,“太爺爺我沒錢!”

太爺爺們齊聲說,“我們這有冥幣你拿去用,可以維持三個小時的幻影成真錢!”

李沝晃頭晃腦拒絕,“祖宗,不道德啊!”

太爺爺怒,“放你的屁!不道德燒給我們幹嘛!拉屎擦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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