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死空空還貪福

身死空空還貪福

“我開玩笑的。”李沝咬咬牙爬起身來,抱着空罐子跑掉。

誰讓他先開玩笑的,李沝對于什麽地下工作者,去聽蛐蛐叫,鬼魂,她壓根不信,因為那股實實在在吹在她膝蓋傷口上的輕柔氣,太真實了。

怎麽可能是魂魄吹出來的,影視劇裏的魂都是摸不着的透明狀,且大多抱着怨恨有複仇目标,怎麽可能像孫臘年那麽閑,眉眼彎彎,在太陽最烈的中午,漫步機上晃着腿,十八歲活得跟個老大爺一樣,還盡出馊主意——裝自然水當酒再攪和點泥,爺爺要是真喝了這種酒,李沝恐怕也要去做地下工作者。

李沝思來想去,她只有坦白事實,爺爺才不會真心怪她弄丢了酒。

回到爺爺家已經是下午一點。按照爺爺平常的作息,他會睡午覺,李沝想等爺爺醒了再說,這時候碰巧倉庫飄來一股香氣,把李沝勾了過去。

李沝晃晃蕩蕩走來倉庫邊,她看見井口擺了一個高板凳,凳子上橫着排放了三盤菜和一碗米飯,飯不是散在碗裏的,而是壓成了非常規矩的半橢圓,更異常的是有根筷子插立在飯團中間。

南方孩子都懂這風俗——給死人吃的飯。

李沝心想,誰是死人?又是誰放這給死人吃的?

排山倒海的怪事讓李沝晃了神,李沝下意識找家人,她先跑去爺爺房間的窗戶觀望,結果看見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躺人,她後又在整棟房子包括倉庫裏裏外外找了個遍,空無一人,就連大頭棒也消失不見,這個世界突然好像只剩下她自己。

孫臘年的話,多多少少還是影響了李沝。她腦洞大開,此刻非常懷疑自己在昨夜修水泵時就摔死了,因為只有這樣,井邊放置的供奉食物才合理,八月天,棉襖大帥哥自稱是地下工作者這話才可信。

小說裏都這麽寫的,死人一般不知道自己是死了。

所以管他三七二十一呢!李沝救火太費力,她餓急了,重返倉庫,小心翼翼蹲井邊,盯住盤子裏小雞腿默念,難不成是供奉給我的?我是鬼?我要吃,我才是鬼!我可以吃!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李沝使勁張嘴灌雞腿,要不是雞腿有骨頭,她能用吞的。

鹵雞腿們被李沝啃個精光,她剛打個飽嗝,脖子後冷不丁冒出個帶着怒氣的老聲音,“李沝!你跑哪去了!讓你去祠堂取個罐子你是掉塘了啊!”

這聲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李沝蔫了鼓鼓囊囊的臉頰,嘴角慢悠悠滑出個雞骨頭才敢轉頭看。

爺爺的鑰匙扣在腰側摔得老響,步子邁得飛快閃現進倉庫裏,他見孫女把供食吃空,氣不打一處來,兇李沝,“你幹什麽!我放這是給你太爺爺吃的!”

太爺爺?李沝吃飽喝足後,腦子開始轉動。

她記起修水泵時爺爺講過的話,這口井溺亡過太爺爺,所以供食不是她的,而是太爺爺的。

李沝後知後覺自己在跟死人搶雞腿吃,全身掉雞皮疙瘩。

這件事在爺爺看來也非常恐怖且沒有規矩,老人家怒火中燒,搖頭苦笑,指着李沝生生罵了十分鐘之久,從她小學罵到她初中,再罵到她念職高,每一句後面都跟着相同的,‘你這人以後肯定一事無成。’

被嫌棄的次數多了,李沝難免不會自我懷疑,比如‘國濤’茶水燙傷事件,還有井水水泵砸底事件,再加上祠堂酒罐丢酒事件,吃了祖宗供品事件…這一件件事被她樣樣辦砸。

李沝索性就低着個頭,心甘情願聽爺爺罵,其實這樣還舒坦些,只要她承認自己是廢物,她也就毫無負擔交出了空酒瓶子。

爺爺吼累了,插着個腰歇,看見李沝揚來的酒罐子,“空的?酒呢!”

“我,我也不知道。”李沝唯唯諾諾說實話,“我見到罐子的時候它就是空的。”

“你,你你你這個豬啊!這麽好的酒怎麽到了你手上就沒掉!這酒肯定是被人偷了!你,你真是不靠譜的東西!做事毛毛躁躁!什麽都幹不好!”爺爺迅速打開罐子蓋聞了聞,緊皺的眉頭忽然就舒展了,對李沝一連串的抱怨也停住,他又着急忙慌按上酒蓋子,話峰硬轉,“李沝!祠堂是不是着火了!”

李沝點點頭,剛想說火是她滅的。

可爺爺轉身,“麗萍,你幫忙看看這孩子有沒有事,我覺得她特沒腦子,不聰明,要是祖宗們有氣往她身上撒,那這孩子會更蠢,以後的路更不好走。”

原來倉庫裏不止爺爺和李沝,一直有個極矮小,頭發花白微卷,穿着件拉鏈襯衣的中年女人站在爺爺身後——吳麗萍,‘李家堪’出名的神婆。

吳麗萍是被老天爺選中幹這個的,她三十三歲的時候突然變得神神叨叨,然後請了大師安了神,之後就做了神婆。

村子上只要有小孩發燒去醫院吊鹽水也吊不好的,就一定會找吳麗萍看一看,她先把孩子的八字擺出來,再甩一甩銅幣,三角骨,犯沖的孩子當天就能退燒。

在昨夜修完水泵後,爺爺一直有把李沝的‘胡說八道’記在心裏。村子上傳消息快,祠堂着火這事很快也傳到爺爺耳朵裏。

孫女夜井見襖人,隔天祠堂燃火焰。世上哪有這麽黴的事。

他在得知火災并無人員傷亡後,立刻找到吳麗萍說明情況。

“麗萍,你快幫我算算,前些天我孫女來我這幫我修水泵,她修着修着跟我說她看見了個穿棉襖的人,但這是夏中八月,有誰會穿棉襖,你說她是不是看見那個了?”

吳麗萍擡眼示意他繼續說。

“我父親,六十二歲那年冬天去倉庫取柴燒,水井蓋當時沒蓋上,又是夜裏,他眼睛一直有飛蚊症,就掉下井去。”

昏暗房間裏,黃色符咒當門簾,風水羅盤挂門頭,吳麗萍背靠木門打坐,地擺八卦陣,手持七星寶劍,突然大摔三角骨,嘴裏嘟囔着觀世音,十分鐘後,她告訴他,“大火是怒火。”

吳麗萍嘆氣,“上面的人心裏有火氣,得洩,這事不管會倒大黴的,快快煮好飯菜放去井邊供奉,還有祠堂和牌位,快快修複。”

“孩子看見了,孩子不會有事吧?”

吳麗萍搖頭,“說不準,但讓我見見那孩子,按照卦象來看,孩子兇多吉少。”

在倉庫裏,吳麗萍仔細掂量李沝,突然還伸手摸李沝的腰,又捏李沝的腿,李沝被她碰癢了,忍不住咯咯笑。

吳麗萍說,“放心,這孩子沒濁氣,上面的怒火燃不着她。”

爺爺問,“那上面到底在怒什麽?”

這是天機,神婆算出來了都不能說,怕影響到她自己的命數。

吳麗萍深吸一口氣,編謊,“你剛說這罐子是從哪帶來的?這女孩又去了祠堂?不是昨夜才去的嗎?”

爺爺急忙解釋,“昨夜祭拜時忘了準備酒,我讓她回家拿酒,誰想到她那沒腦子的直接帶了個酒罐子去祠堂,我們回家修水泵後,酒罐子又留在了祠堂,第二天,就今天上午我讓她再去祠堂取回罐子。”

吳麗萍瞅了眼井,“她一女娃娃真敢爬井下去修水泵啊!蠻有膽子的。”

就算剛被爺爺打擊,可稍微被誇一誇,李沝又能重新抿嘴笑,只是這個褒獎太轉瞬即逝。

吳麗萍接着說,“诶李哥,我們鄉裏不是常有一句話麽,女孩就是潑出去的水,你帶她進祠堂,會分走福氣的。”

爺爺後知後覺,拍手後悔,“啧,人老啦!不中用啦,記不住這忌諱!你看看我,連酒罐子裏是酒是水都記不住,這罐子沒味,酒估摸着早被喝完了,是我前些天為了好洗罐子,浸了水沒倒掉。”

吳麗萍笑,“注意身體啊李哥。”

爺爺點點頭說,“但眼下還是她太爺爺消消怒氣重要,麗萍,你看看有什麽解法嗎?”

“我得再算算,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爺爺說,“行,麻煩你了。”

“沒事,你下回別帶她去祠堂就行。”

神婆也是女人,活到中年也沒進過祠堂兩回,更不稀罕進,只是這話女人能說,從男人嘴裏說就像嘔吐物。

爺爺,“我肯定不帶,你都說了不讓她進了,女的分福氣!”

吳麗萍,“不是我不讓,是…”她還想說什麽,又沒再說了。

聽到這裏李沝全明白了,爺爺得知祠堂起火災,找到神婆算命,算出大火是祠堂裏先人們的怒氣,所以修水泵那夜她才會看見穿棉襖的老人。

老人還是太爺爺,李沝的祖宗們。

害怕女人分走福氣的祖宗?

冷不丁的,李沝慢慢擡頭,她盯着爺爺和神婆的眼各瞟一秒,聲音沙啞,“活着的人求福我能理解,死了的人一身空空還要貪福,怪女人分福,我不理解,我不要這樣的人做我祖宗!”

李沝的話大逆不道,爺爺的巴掌響在她的側臉上,打得她短發淩亂蓋住正臉。

“混賬東西!滾!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