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殺的,怎麽了
第25章 我殺的,怎麽了
“天爺……好刺激。”
“這什麽意思?問他認不認得, 那肯定是認得啊,這紙條是小王爺寫的?”
“如此傲慢高高在上,的确像貴圈世家口氣。”
“世仆能管整個家, 能管有錢的假主子皮承明, 連女主人都能監視, 他管不了的人……還能是誰?”
這一幕指向不要太明顯,圍觀人們反應過來,一個比一個抽氣聲大,這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武垣卻沒有拖泥帶水, 直接質問:“你想要一個妻子, 卻不敢三書六禮, 明媒正娶, 挑中了, 讓別人代你娶,娶回來不讓別人見,自己也不見,暗地裏偷窺觀察, 一邊滿意自己有了妻子,一邊又不足于此,不敢讓自己的醜陋現于她前, 便喬裝打扮,改換身份接近,各種小意溫柔,讓她心憐于你, 心悅于你——你便有了審判她, 殺掉她的借口了。”
“你不僅僅是小王爺李親, 你還是馬夫,花仆,小厮……所有可以接近你妻子的角色。”
“你并不是在娶妻,你是在玩一個特殊的殺人游戲。”
現場一片靜寂。
仔細一品,已經不能用會玩兩個字調侃,這是什麽垃圾行徑!
李閑陰着眼:“猜測之語,就別說到大庭廣衆之下,扣莫須有罪名了吧?這澄金紙我便是見過又如何,只憑它,就想定我的罪?你怎麽不想想,楓娘想殺我可是事實,她買的毒藥匕首,你不是已經查到了?我是受害人啊。”
武垣:“你這不是沒死?”
李閑:“那是我跑得快!要不是我看出她眼神,主動——”
武垣:“主動什麽?”
“你詐我!你在套我話!”李閑跳腳,“我沒幹什麽,是她露了行跡,被我察覺到,我遠遠跑開了,什麽都沒幹!”
武垣:“遇到這種危險,還不說,不動作,不報官?”
李閑:“家醜罷了,何必麻煩外人?”
武垣:“是不能說吧,果真傳揚出去,被人發現你殺了楓娘子,可如何是好?”
“我沒有!”李閑跳腳,“你拿出的這些證據,我都不認識!”
武垣也不急:“行,那既然說到了楓娘子,她為什麽想殺你?”
李閑:“她勾搭了野男人,想要和別人雙宿雙飛,我自然是妨礙。”
武垣:“不對吧,她是不是猜到你是她真正的丈夫了?”
“那你得去問她,”李閑看了眼地上的棺材,嫌惡的別過頭,“問我有什麽用?”
“也是,她看出來了,也不會同你說。”
現場氣氛繃的再緊,武垣都不會緊張,始終松弛:“那就說點你知道的。你讓皮承明替你娶了楓娘子,自己卻不出面,也不讓皮承明出面,自己頂着皮承明的名字,時常給她寫信,看起來就像是,你這個丈夫為了這個家在外奔波,實是無奈,忙的沒工夫回來,也是迫不得已,但該給的你都會給,家用禮物,并沒有少過,可是如此?”
李閑這次點了頭:“我的女人,我自不會虧待,除了沒陪在她身邊,我有什麽地方對不起她!”
武垣:“與此同時,宅子裏低調進來了一個馬夫,靠近她,關懷她,照顧她……你縱容并推動,想知道楓娘子會不會冰清玉潔,不為所動,為你守貞。”
因為沒有點出馬夫就是他,李閑這回沒立刻反駁,但也沒承認,就是沒說話。
武垣盯着他:“宅子是你置辦的,置辦時篩選條件甚至很苛刻,連密道都要提前改造好,你要所有一切了然于心,盡在掌握,楓娘子被娶進來,安置在這裏,看似自由,實則這個自由是有限制的,你的‘游戲規則’允許下,她行動自由,不允許,她的所有合理要求都會被申伯‘合理’攔住,讓她辦不到……”
“她像一只蠶,被困在繭房裏,所有知道的信息,都是你故意放出來,想讓她知道的,不可以知道的,四面八方瞞的死死,她很難意識到不對,比如皮承明這個人,全長安都知道他是個商人,長什麽模樣,是什麽脾性,楓娘子作為住在宅子裏的‘枕邊人’,卻一直都不知道,你很滿意你的謀劃布局,尤其看到她自然自如什麽都不知道的懵懂樣子,你會更開懷。”
“如此控制欲強的人,怎會不知道馬夫的存在,不把人控制住,卻眼睜睜看着他染指你的妻子?”
武垣點出此間漏洞,不合常理。
如果李閑控制欲不強,沒有‘特殊游戲’瘾,想要女人,正常納妾不就行了,世間本就沒那麽公平,男人醜一點就醜一點,只要你不肖想什麽名門貴女,尋常百姓家相貌周正點的女兒,未必納不到。
可他沒這麽做。有控制欲,有偷窺欲,不允許任何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那馬夫的存在就不合理,除非——這個馬夫是他自己。
以內衛之能,這麽多天過去,竟然沒辦法對這馬夫查個底掉,那些能打聽出來的出身來歷,全部是人為假做的,失蹤後的行程又丁點都沒有,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不吃不喝不走路不睡覺沒有任何痕跡在世間?
除非這個人不存在。
而把見過‘馬夫’所有人證口供取了,拼出來,看得到的時間線,與小王爺李閑的比對,正好嚴絲合縫契合後,事實過于明顯。
“有時候,真的不能小看女人,對麽?”
武垣看着李閑:“你雖然很得意自己的布局,但楓娘子很聰明,她會有自己的懷疑,比如馬夫和有錢人,有兩種完全不同的出身和經歷,怎麽會有相似的地方?盡管你盡量演得像,會易容,會穿髒衣服,會親自去馬圈和馬親近,沾上不怎麽幹淨的氣味,佝偻起背,臉永遠不擡起來,看起來很卑微,但打小養尊處優,你自己并未意識到的小習慣,會讓你暴露,比如對于用物不由自主的挑剔,比如一個底層馬夫,認得字有見地,能在不方便的時候給她寫情信……”
“你在欣賞楓娘子的掙紮,她不願意背叛你,又從未享受過一份來自他人毫無回報要求的愛,她會一邊陷入,一邊自責,不安,有隐秘的愉悅感,也會有唾棄自己的時候……你很喜歡看她這樣子,甚至為了讓她情緒更深,會專門挑這種時間給她寫信,丈夫的,馬夫的,你換手寫字,換不同寫法,自以為游戲天衣無縫,玩的很開心是不是?”
“可沒有人喜歡被耍弄,楓娘子掙紮的太痛苦,察覺到真相的那一刻,一定會想殺了你。只是她沒想到,在此道上,你早已經驗豐富,哪怕并未察覺她的想法,仍然在她動手的那一瞬間發現不對勁,實施了反殺——你從背後制住了她,勒死了她,并僞造了上吊現場。”
地上包袱裏的東西,還有澄金紙,都是證據。
李閑沒第一時間反駁,因為他聽到了‘你在此道經驗豐富’幾個字,難道這人知道了……
見他不說話,武垣微笑:“哦,你不想聊這個,想聊聊柔娘子?”
恰在此時,北邊街道來了一支送葬隊伍,不,是兩支,因為送葬的人一樣,哀樂一樣,連進退腳步距離都一樣,看起來像一支。
及到近前,兩擡棺木都未繼續,而是停了下來。
有人認了出來:“是姜家!姜家的灼娘子?”
“那怎麽有兩個棺材,另一個是誰?”
當街已經有三口棺材了,看起來多少有些瘆人,好在陽光不錯,風也溫柔,現場一堆人,倒是沒誰說害怕。
有知道點內情的,淺淺嘆息:“入土為安之際,有真相相送,倒也不錯。”
武垣并不介意氣氛如何變化,仍然盯着李閑:“柔娘子,是你開啓這個游戲,讓皮承明代你娶的第一個女人,對麽?”
李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武垣:“第一個,總要特殊點的,你知道她家情況,親自出現,算是救了她,她從始至終都認你是她丈夫,只是以為你的名字叫皮承明。柔娘,人如其名,簡直是溫順乖巧的代名詞,她讓你看起來很舒服,是不是?”
“她之後的所有女人,你都是以寫信聯絡夫妻感情,又喬裝打扮成另一個人的方式靠近,和楓娘子一樣,用其他身份陪伴,誘惑,讓她們或是心憐或是心疼,最後和這個‘野男人’身份有首尾,你再理直氣壯處置她們的不守婦道,這樣你就是無辜的,她們的下場是他們活該,唯有柔娘子,或許是第一次不熟練,計劃不完備,或許是真心對她有幾分喜愛,你從一開始就陪着她,和她生活,但她太溫柔,太善良,不只對你,對所有人都一樣,你不喜歡她對別人笑。”
“路州宅子裏,的确是有花仆的,你起初願意給柔娘子一些自由,只要她聽話。柔娘子本身好靜,不喜歡往外邊跑,你很滿意,她喜歡種花也由着她,但她總有不懂的地方,會見花仆,跟花仆商量……你看那個花仆不順眼,把他殺了。”
“沒錯,我查到了!”
屠長蠻适時舉手:“我親去路州,查到了當年細節,當時宅子裏的确有花仆,前後不只一個,前頭死了兩個,出身經歷皆可查,唯死亡死的蹊跷,而在他們之後,宅子裏最後出現的花仆就沒那麽好查了,出身經歷全是編的,之後突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什麽都查不到,據當時曾在宅子裏伺候過的下人供言,該花仆總是佝偻着腰,從不擡頭正眼看人,臉上有好大的燒傷留下的疤,着實吓人,讓人不敢多看。”
這樣的描述,和今次的‘馬夫’何等相像?
只除了那個讓人不敢多看的燒傷疤痕。
而疤痕的存在,本就是易容需要,讓人認不出來,于楓娘子,她本身沒見過丈夫,李閑從始至終沒有以丈夫身份出現過,只寫了信,她親眼看到的,只有馬夫,馬夫只需要簡單喬裝,符合假扮的身份就好,臉上倒沒必要多扮,醜就醜,馬夫反正也不是什麽漂亮身份,柔娘子這就不一樣了,柔娘子見過李閑的人,他再想扮成花仆靠近,就得在易容上多下點工夫,他醜的太有特色,怎麽掩蓋是個難題,往臉上做一大塊燒傷的疤,反倒方便很多。
武垣:“柔娘子并沒有和花仆有什麽,你仍然覺得不滿意,你盼着她為你守貞,又覺得‘花仆’這般殷勤體貼,值得她笑顏,她不關心你,你難受,她關心你,你也難受……”
“你把她關在你打造的籠子裏,控制她的行動,控制她的自由,甚至想操控她的意識,她怎麽做你都不開心,你用兩個身份,沒把她逼瘋,卻把你自己逼的進退不得,無法釋懷,你更覺得她錯了,你想殺了她,只要殺了她,你就不會有煩惱了。”
而殺一個女人,一個年輕的女人,有夫之婦,什麽借口最好用呢?
當然是名節。
何況李閑扮做花仆,演了這麽些天,編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再方便不過。
于是有了不守婦道,必須沉塘一說,于是有了這之後的追殺,柔娘子慌不擇路下,和灼娘子的情分。
武垣從懷裏掏出一份手劄:“這是柔娘子手書,你嘴上再不承認,這也是事實。”
這份手劄,屠長蠻第一次去路州時并沒有找到,當時還不知道柔娘子有寫手書并藏起來的習慣,後來問過淩永,知道這一點,再針對性的去找,就很容易了。
只是長安離路州有段距離,就算事情單一,目标明确,東西好找,來回路上也需要時間,這份手劄,今晨才到。
還好沒誤了事,也還好,個中細節,與那夜同崔芄坐談,大家一起推出的真相相差無幾。
“柔娘子此後經歷也已明晰,她發現原本的救贖不是救贖,想要一心依戀的家并不是真正的家,事事掃興,被懷疑,還危機在前,她沒什麽牽挂和希望了,輕生之時,遇到了路過的灼娘子……”
人生就像一陣風,吹過我,也吹過你,有朋自遠方來,又赴遠方。
我們曾手牽手抵抗風雨,而今兩口棺木并行,也算同了路。
人們看着棺材,不由唏噓。
李閑看着兩口棺材,卻有些慌:“你說這些都沒有用,我當年……我當年沒殺她!”
“你當年的确沒殺她,你是十年後的今次,才動的手。”
溫柔微風裏,武垣聲音變得凜冽:“你之身份敏感,雖在長安有王府,卻不能常在長安,十年內,你只來過長安一次,就是去歲先帝大行,你來奔喪,當時你并不知道柔娘子沒死,也沒遇到她,但今年你再來長安,你偶然看到了她,你當時也很震驚,是不是?緣何早在十年前死了,你親眼看到過屍體的人,突然出現在長安?”
“你親自跟蹤,确定了是她,還屢屢出現吓唬她,玩着你最喜歡的那種把戲,直到發現她并不像當年那麽好欺負,她變得堅韌強大,有能力也有底氣處理任何危險,你才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你約了她見面。”
“你很謹慎,那日沒有人親眼看到你行兇,但有人看到你準确的出城和進城時間,且老馬識途,你的馬被我悄悄借用了一下,你猜它把我帶到了哪裏?你當天辦事穿的鞋,你那好下仆仔細的緊,也替你‘好好收藏’起來了,你鞋子講究,鞋底花紋也很特別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
武垣看向人群中的崔芄:“申時至,山間野猴出外覓食,有一種很特殊的山間野花叫紫茉莉,每日天黑前開放,柔娘子死時,衣裙內卷有新鮮的碎果皮屑,身前,身後都有,卻只有衣裙前側有少量紫茉莉花瓣,身後沒有——感謝為她入殓整理的崔郎,我們非常精準的鎖定了她的死亡時間,正是申時中後,酉時未至之時。”
兩廂對比,不管時間還是找到的痕跡,都能精準鎖定李閑。
武垣朝崔芄招招手,讓他上前來。
崔芄頓了下,并未反對,站到了武垣身邊。
一高大,一清瘦,一威懾霸道,一優雅疏淡,完全不同的氣質,站在一起竟然不搶彼此風頭,甚至相輔相融,就好像兩個人站在一起,是為了彼此輔助,擴大戰果,接下來絕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更為洶湧的事實浪潮。
武垣:“崔郎為人整理入殓,入行小十年,經手遺體少說得數百,見過的不要太多,與本案相似的女子遺體也有——”
李閑突然揚聲:“是我殺的又如何!”
“哦豁。”
“他認了他認了!就是他幹的!”
“娶妻來殺,好變态的心思!”
“噓——都安靜點,聽他招!”
圍觀百姓小範嘩然後,又安寂無聲,目光靜肅的盯着李閑,等着他招認。
李閑擡高下巴,左手背在身後,配上華貴合身的衣袍,拗出貴圈世家的風範,倨傲,傲慢,蔑視,居高臨下——
“女子适人,合該貞靜,賢淑,上服侍長輩,下撫育幼兒,将家中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以夫為天,一心一意跟随,不可怠慢半分,我上無長輩,下未得幼兒,我的女人只需要以我為天,一心一意跟随不怠慢而已,很難做到麽?”
“我予以她們住所,庇護她們不受外人騷擾,她們該要感恩戴德;我予以她們銀錢,讓她們衣食無憂,她們該要順從乖巧,不讓我煩擾生氣;我出門在外,為了養她們奔波,她們該要理解心疼;我久久不歸,她們該要為我守貞!”
李閑眼皮微撩:“現場這麽多漢子,你們誰敢說一句,自己的女人勾搭野漢,完全不在意,也不覺得不對?”
“——我只是殺了兩個不聽話,不安于室,背叛通奸的女人,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