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不配
第26章 你不配
——我只是殺了兩個不聽話, 不安于室,背叛通奸的女人,怎麽了?
李閑的話, 說的似乎非常理直氣壯, 可靜下一想, 就會發現不對勁,女人不安于室,故意給家裏男人戴綠帽子,那肯定不對,可要是女人行為是被男人逼的呢?或者, 這綠帽子根本沒戴上, 是男人臆想的呢?
這個小王爺看似在講道理, 實則對于自己幹了什麽事, 那是一點沒說啊。
武垣看着李閑, 啧了一聲:“小王爺果然沒讓我失望。”
李閑眯了眼。
武垣:“當預見會有更多的麻煩牽扯,又不想牽扯這麽多時,小王爺就會非常配合。”
上次如此,這次也一樣, 好像這樣做了,不足夠麻痹別人,忘了牽扯更多。
這個世道其實沒那麽公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誅臣,一個大不敬理由足夠,臣卻不可妄言君過, 說話都得有技巧;子弑父, 到哪兒都是不孝, 死罪,父殺子,卻可以是大義滅親;夫休妻簡單的不行,理由都可編造,妻想合離,卻是千難萬難;妻殺夫不判死的少,丈夫打罵妻子是常事,致死也不過罰些銀子判些杖責,最多關個幾年。
而今我朝已經算很不錯,太後以女子之身站于朝堂,做到了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權柄在手,基本是朝廷話事人,可盡管如此,她能做到的仍然有限,做不到的還有更多更多,相比男人,她要做成一件事的難度也更大。
李閑敢這麽有底氣的承認殺人,無非是不管按律法,還是按情理,他的罪罰都不會很重。
兩個沒有家族維護的寒門女子,還‘自身有污點’,李閑可是高貴的小王爺,未來的樂康王,太多東西可以操作。
可兩個人分量不夠,更多人呢?
“憐娘,利州人,五年前春嫁于行商者皮承明,八個月後傳言與借住表親有染,畏罪自盡,從八層佛塔墜下身亡……”
崔芄聲音肅冷:“亭娘,金州人,五年前冬嫁于行商者皮承明,半年後被發現與小厮有染,還意圖私奔,衆人追擊時慌不擇路,不小心遭遇狼群,亡于獸口。”
“淑娘,鄧州人,三年前秋嫁于行商者皮承明,七個月後同樣是與人有染,夜間偷情時視野模糊,不小心滑入塘中溺亡。”
Advertisement
一個一個,他連着數了好幾個名字,有從他的《往生錄》裏找到的,有屠長蠻深入過往線索查到的,《往生錄》的逝者,皆由他親自經手入殓整理,記錄在列,記憶清晰,從身上傷口到當時大概情況,全都清清楚楚。
柔娘子是第一個李閑讓皮承明代娶的姑娘,她‘死’之後,其後十年李閑可沒閑着,每年都會物色一個新的女人,娶進來,玩他喜歡的偷窺引誘游戲,玩膩了就殺掉,再娶一個,繼續重複這個過程。
每個女人都‘與人通奸’,給丈夫戴了綠帽子,丈夫每次下手,都是‘迫不得已’,是她們做錯了,連殺人手法,都做的很像意外,要不就是沒臉見人,畏罪自盡。
而這些‘妻子’的選擇标準,都是出身不好,不被父母家族重視的寒門姑娘,或者幹脆就沒有父母,這樣‘做錯了事’,‘不小心身亡’後,才不會有人心起懷疑,為她們出頭鳴冤,有,也可以用錢財解決。
“我想皮承明應該不會說,這些女子是他娶的?”崔芄看向皮承明。
皮承明頭皮發麻,縮在一邊恨不得別人看不到他,這時候哪敢說話?
沒事的時候,貴圈世家的勢是好借,樂康王名頭尤其好使,他四處經商,靠着這棵大樹賺下了別人想象不到的錢財,得人追捧,也願意為之驅使,幫點小忙,可大勢傾頹的時候……誰願意把命賠進去?
又不是自己的事。
眼下形勢很明顯,他是替人娶親,又不是自己娶親,大家都明白的……
皮承明眼瞳顫動,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尤其武十三郎……他現在考慮,做個人證還來不來提及。
“不……不是我娶的,我是……替人娶親,不被允許回宅子,不被允許見那些姑娘,我和那些姑娘……一點關系都沒有。”
衆人狠狠瞪向李閑——
你仗着你小王爺的身份財力,都幹了些什麽!
李閑沒想到崔芄連這都知道,很明顯武垣也知道了,甚至跟着去查,找到了确鑿的證據,他剛剛就感覺不對勁,想先招認殺了柔娘子和楓娘子,其它以後再說,現在……
人太多,有點不好搞了。
他本來有朝廷的看重,有李骞的保證,不管遇到什麽,都該萬無一失才對,可現在他還沒有被封世子,李骞也抛棄他,不在現場,不知道去哪幹什麽去了……
這麽多人盯着他,視線冷漠,挑剔,輕視,瞧不起……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審判他,不知怎的,心中戾氣忽起,不想再壓抑。
崔芄看着李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李閑突然捂臉,低低笑了:“因為我醜啊。”
話說出來,好像打開了什麽開關,他盯着崔芄,目光十分不善:“你這種人,大概永遠不會懂吧?從記事起就被人嘲笑,排擠,看過來的每一個眼神都別有深意,嘴上說着可憐我,實際全部都是看笑話,瞧不起我,可誰能想到呢,被人瞧不起的我,卻有一日因緣際會,成了人上人,成了所有人必須低頭行禮,愛護尊敬的存在——”
“我大度,不同這些人計較,可那些難堪的歲月,誰能還我?我發過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再有人敢瞧我不起,我必要讓他付出代價!”
“你娶的這些姑娘,她們都瞧不起你了?”崔芄想了想,道,“據我所知,她們中間大部分人性格溫柔善良,比如柔娘子,屠兵曹在查案過程得到的線索,柔娘子對臉有燒傷疤痕的花仆都不有異樣眼光,甚至比其他普通人都更為照顧。”
李閑冷笑:“不過是假仁假義,裝的自己高尚而已,沒有人真正喜歡醜陋的人,可對醜陋的人好,就會讓別人以為她很好。”
崔芄指出:“在你的游戲裏,你扮演的醜陋的人,不乏成功獲得你妻子愛意的。”
道德只能約束行為,約束不了內心,長久的陪伴關懷和理解,總是比從未真正出現,只有幾份書信的人有溫度。
李閑:“可她們最終不還是要跑?她們所有人的選擇,都不會和醜陋的人在一起。”
崔芄:……
“這難道不是你逼的?”
紙裏包不住火,姑娘們再天真,也總會在日常生活中發現蛛絲馬跡,不是她們要背叛誰,是她們早在一開始就被背叛了,她們在被戲耍,被愚弄,誰受得了這個,誰又會想和這樣表裏不一的人在一起?
“沒什麽逼不逼的,她們瞧不起我,哪怕嫁了我,也并不屬于我,她們的心思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哪怕最心憐我的時候,也想過分開會如何,還沒真正在一起,就想着要分開了——”
李閑唇角勾起:“只有死了,她們才完全屬于我。”
何等變态的話,現場圍觀人們無不為之震驚,甚至後退了幾步。
崔芄沒有後退,面上訝色轉瞬而逝,靜靜看着李閑,眉目疏淡:“為什麽會覺得有人活着是不屬于你,死了就會屬于你?因為屍骨在你身邊,你安排的地方,永遠也跑不了了?可十年前柔娘子的‘屍身’并不是她自己,可見誰陪着你都沒關系,從山間撿一副狼骨入你的墳,你仍然會覺得滿意。”
李閑:“那是她耍了花招!她活着是是我妻子,死了更該埋在我身邊!”
崔芄:“你喜歡她們什麽?容貌,脾氣,笑容,還是柔軟善良,會為你落淚的心?”
李閑回答不出來,他都喜歡,所有女人都是他親自挑選的,身上有他喜歡的點,脾性或有不同,有人溫柔善良,有人喜歡耍小性子,但都是好看的,笑起來能讓人心中輕軟,落淚讓人心中發酸的。
他都喜歡。
崔芄:“可在她們死後,這些都沒有了,不會在世間重現,哪一樣都不屬于你,也不屬于任何人,真正屬于你的,只有你的記憶,你和他們相處時或愉悅或輾轉反側茶飯不思的時光,你如果想要的是這個,離開她們不就好了,為什麽要殺掉?”
李閑感覺這話不對勁,又不知如何反駁。
崔芄淡淡看他:“不要再給自己找理由,你殺人,并不是覺得自己可憐,從未擁有過真心,想要得到這些真心,永遠封存,你只是本性醜惡卑劣,單純想害別人。”
李閑:“我不——”
崔芄:“你說你喜歡她們,懷念她們,可在你對她們下手時,她們是讨厭你,害怕你,恐懼你的吧?她們不會再想靠近你,她們用盡全力掙紮,想要離開你,你問問你的心,你喜歡這些記憶麽?”
“你向往世間的美好,卻又覺得自己不配得到這些美好,自己髒,就要拉別人一起染髒,這樣大家就都跟你一樣了,你擔心這樣仍然不夠,對方仍然會抛棄你,所以決定先抛棄對方,殺了她,就不會有別人知道你的卑劣,重新遇到另一個人,你仍然可以無瑕的重新開始。”
“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美好,你其實實實在在的獲得過,柔娘子從未嫌棄過你,不是麽?是你自己先預設了她一定不會跟你走到永遠的結果,在這個結果上各種試探和堅持,才有了‘沒有永遠’的結果。”
李閑瘋狂搖頭:“不,我沒錯,是她們的錯,是她們做錯了,我才殺了她們!我最初娶她們并沒想殺的,并沒有……”
竟然到現在還不肯認,還要為自己開脫,多麽自私卑劣,臉還要麽!
圍觀人群震驚,這不純純的變态麽!
你醜你有理麽,所有人都該把你捧在掌心?別說長的好看,長的醜,就算街上有一條狗瘸着一條腿走路,大家都會下意識看兩眼,有時并不是歧視誰嘲笑誰,只是眼前有和普通認知有點不一樣的經過,就是會多看兩眼,下意識的,一般人不會帶有惡意。
當然,也有一些人說話不當,表達方式不當,或者真的就帶惡意,就是歧視你了,可人生在世,誰沒點缺點,誰沒經受過異樣的審判目光,誰的人生是完美的,不都要經受點傷痛磨難,怎麽就你那麽特殊,扭曲到要殺人了?哦,還要指責是所有人的錯。
李閑萬萬沒想到,會在大街上被逼到這個程度。
這原本該是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一天,就算外面有三個女人下葬又怎麽樣,楓娘子,他的女人,目的是他親選安排的,柔娘子,頂了別人的名字躲過十年的,他的女人,今日葬在別處,他也有辦法日後偷回自己的地方,就算被武垣強行帶出王府,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怕,殺兩個女人而已,認了又如何?
可他在這裏認下的,不只兩個,聽到他說這些話的人也不只幾個,現場三口棺材,送葬隊伍,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們,都聽到了。
該要怎麽收場。
李閑瞪了眼讓他情緒變得不對的崔芄,看向武垣,目光陰陰:“我以為你是個識趣的人。那日你到我府上,我給你面子,想着說了那麽多,你也該懂分寸,适可而止。”
武垣笑了:“你同我講分寸?要不要讓現場這些百姓告訴你,我十三郎最學不會什麽?”
現場人們根本憋不住,齊喊:“分寸!”
十三郎要是懂分寸,怎麽在這長安城混出‘鬼見愁’的名聲?他要是真的懂,也不會隔三差五被太後賞板子,被所有同僚躲着走,至今仍孑然一身,身邊一個同伴都沒有。
李閑:……
“跟我作對,就是跟樂康王府過不去,就是跟朝廷作對!”他瞪着武垣,“你可當真想好了,上頭怪罪下來如何自處!”
都到這份上了,他還能這麽狂妄,武垣稍稍有點沒想到,回應慢了一拍。
就慢的這一拍,被李閑敏銳揪住,認為自己占上風了,迅速想對策,大腦轉動效率前所未有,很快指向崔芄:“十三郎向來勤勉,敏銳公正,此次辦案有誤,定然不是自己能力不足,而是受他人誤導,我看這個姓崔的很有問題!”
“寒門白身,莫名其妙來到長安,盯準了時間把自己扯進命案,搬弄是非,攪弄風雲,惑亂人心,此時不治更待何時!我勸十三郎即刻拿下他,到內衙嚴刑拷問,所有一切都會不一樣!我也會給十三郎面子,該配合的全都配合!”
現場一靜。
左側傳來“噗”的一聲。
屠長蠻捂住笑開的嘴:“抱歉,沒忍住。”
圍觀人群也很快笑了出來。
這人怎麽想的呢?不會到這會兒,還以為有退路吧?人家崔郎就只是長得好看了一點……就這麽戳你肺管子,你非要生拉硬扯,栽贓陷害?
武垣的動作則更直接,直接往前兩步,掐住了李閑的脖子:“別把自己跟朝廷比,你不配——”
“你敢!”
李閑大力掙紮,掏出了袖間匕首:“不過殺幾個不守婦道的女人而已,算得了什麽?你再不放開,我就——”
“就怎樣?”
武垣收拾他根本不需要力氣,一踢一踹,打掉匕首,直接把他踩到了地上,踩着他的臉,還碾了碾:“哦,我的确跟你不一樣,不敢随便殺人,小王爺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在大街上。”
李閑:“你個瘋狗——”
武垣蹲下來,在他耳邊低語:“本來是考慮過保你的,但誰叫樂康王這脈,不只你一個繼承人呢?你家有個更小的庶子,你還打罵過的,記得麽?”
李閑想起了那個今年才十歲的弟弟,眼睛睜大:“可是他胎裏就弱,身子——”
武垣:“弱症而已,可以補的麽,已有名醫薦過去了,好好養個幾年,定能順利成親,誕下子嗣……樂康王只要有人能承繼,誰是世子不都可以?”
李閑終于害怕了,他是要……被放棄了麽?
武垣拍拍他的臉,微笑:“你不是一直期待被放棄,認為所有人都會放棄你,現在如願得償了,怎麽樣,心情是不是很好?你安心,樂康王府沒了你,朝廷會更加恩撫,這一脈不會斷,懲治了你,反而還能彰顯國家法度——你看,朝廷是真的很需要你嘛。”
李閑瞳孔顫抖:“不,不可能……誰幹的這些事!”
他那個弟弟,不可能……
“當然是我。”
武垣咧嘴,笑出一口白牙:“你以為這麽長時間,我都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