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蹤

第32章 失蹤

“冬月天真冷……話說大覺寺又要放佛餅了, 你家去不去?”

“當然去!祈福去穢,護佑平安,大覺寺除了每年初一頭香, 就是這佛餅有名, 平時可是舍不得放的, 怎麽能不去!我家還有孩子呢!”

“唉……不好搶啊,得早點過去排隊……”

“一家再多能有幾口人,再早排,也比不過那些使了銀子的……”

長寧坊街頭,人們讨論着城外大覺寺的佛餅。

大覺寺香火鼎盛, 在長安頗負盛名, 每年冬月都會有這樣一個活動, 免費給香客施放佛餅, 東西不算精致, 送的是一個福緣,百姓們很喜歡,就是一年比一年難搶,早先早點過去, 提前排隊就行,現在天不亮到那都不一定能排得上,長安城門晨鼓敲了才開, 肯定趕不上,為了這個佛餅,甚至需要早一天出城,最好直接住在附近, 或者想辦法住到寺內廂房。

有需要, 就有錢賺, 商人看到機會,各種替買替排隊,花大價錢轉贈寺內廂房機會……

什麽操作都有。

大覺寺做佛餅本不是為了賺錢,被搞得烏煙瘴氣,就做了個限贈制度,按時發現,按人頭給,不加數量,還增加了其他的饋贈渠道,可再怎樣,也制止不了商人層出不窮的鑽空子。

百姓們也愁,每年為了這塊佛餅,都快搶破頭了。

“要我說,要是得不到,就……”有人抄着袖子,朝崔芄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聲音壓低,“雖然行當不怎麽樣,人挺大方的,街上的小乞丐,孩子成堆的慈幼局,他都舍得給東西,咱們厚着臉皮要上一兩塊,他沒準會予……”

“可他怎麽會有?他好像不大愛出門,會去大覺寺麽?”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回姜家那姑娘,還有樂康王府李閑那事,他幫忙破案來着,官府那邊有沒有獎勵咱不知道,可他那手活是真好,予逝者體面,予生者慰藉,聽說對死人比對咱們活人溫柔多了,那個商人姓淩的,哦對,叫淩永好像,去大覺寺為那什麽柔娘子點過長明燈,寺裏住持聽了,贊崔郎大善,大覺寺這兩年規矩誰不知道,凡住持親口贊過的人,必有福緣吶!”

“嘶……那是的,住持近幾年少有贊人,崔郎要真去了,區區佛餅不在話下!”

“那保不齊咱們還真能沾個光,咱也不要多,請崔郎分出一塊,咱一人分一點就夠了……”

“可……嗐,咱們還沒跟崔郎說過話呢!早先誰都嫌棄人家,不搭理人家,現在……丢不丢人!”

“咳,其實也沒什麽,我瞧着崔郎是個大氣的,跟咱們計較這小心眼?大不了往後,都別這樣了,還抱團排擠,治不了別人,全治了自己了!”

兩個多月過去,鄰居們其實已經适應崔芄的存在,這人太有分寸感,大概知道自己行當遭人忌諱,從不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擠,少有跟別人搭話,連買東西都主動避讓,初時大家覺得你就該這樣,時間久了,讓人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都是人,別人憑什麽被這麽欺負?

近來人們基本沒了挑釁的心思,而且抱團不理排擠也沒用,人本身就是性子冷淡,不愛湊熱鬧的人,只是很難親近的起來……

被讨論的崔芄,現在正在家裏,寫《往生錄》。

這個記錄書寫的過程,是讓自己思考複盤,發現問題考慮如何解決,開拓思路的過程。最初這樣做,是想自己技術更為精進,後來,是想記住一些逝者。

世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家人親朋,身邊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的關愛,有些人孑然一身,無人挂念,或者不是孑然一身,也沒有人愛,過世時寂靜無聲,于這世間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而他這個殓屍人,因為對身體各種細致觀察,對過往經歷有了推斷,反而是最了解逝者的人,如果連他都不記得,那這個人就完全消失,真的沒在世間存在過一樣。

他并沒有想過要承擔這些人的因果,或者去關心不忍這些人的遭遇,單純只是想這樣做,之後就形成了習慣。

楊成玉,是一個看起來花團錦簇,生活無憂,實則并不怎麽被重視的存在。

出身好,生活富足,有父母高堂兄弟姐妹,可好像沒有人真正關心他,死的這麽突然,沒人思憶傷心,有過妻子孩子,卻沒什麽痕跡,好像只是所有人都有,他也必須得有這個過程,這樣才不丢人,只要這個過程走完,不丢人了,就不會有人管,有人問了。

沒人問,他自己又是怎麽想的呢?

他知不知道有人給他下了毒,有沒有防備這個人,心裏在想什麽,準備做什麽,為什麽會死在倒塌的喪棚下……他做了什麽,引起別人的不滿,非殺不可?

皮承明跟他關系如何,是不信任只一塊玩的狐朋狗友,還是可以幫忙搶一些東西的幫手?他們猜測的方向是正确的麽?

“壞了壞了!”

屠長蠻沖進來,大冬天的帶着滿頭的汗,顯的跑的特別急:“皮承明失蹤了!”

“失蹤?”崔芄一頓,“怎麽回事?”

屠長蠻拎起桌上茶壺,一口氣灌了半壺:“這不是咱們感覺他出現在楊家不對勁麽?我就去找他,發現找不着,他不在以前常住的宅子,不在自家商行,慣常談生意的茶坊酒樓都沒有,我跑的鞋底都蹭出火來了,一根毛都沒看見……唔,也不算,還是看到幾根毛的,我去了他家,這人習慣還行,挺愛幹淨,房間挺整齊。”

“他這剛從牢裏出來,見過的人少,問都問不到,從掌櫃到管家長随一路問下來,除了前頭問生意的事,準備重新開始,去了大覺寺一趟想搞佛餅的事,就只知道他見過楊成玉,兩回,第一回 時備了禮,第二回就是今天,可能有點忙,今天出門好像特別倉促,特別快……就這點東西,找得到什麽,我從哪兒找去,可累死我了!”

跑跑腿不算什麽事,可跑了腿沒收獲,就很難受了。

崔芄:“從楊家出來,他就沒回去?”

屠長蠻:“是啊,直接失蹤了,你說好不好笑?是不是有人把他給……”

崔芄靜了一會兒,道:“你說他習慣很好,房間整潔幹淨?”

屠長蠻點頭:“嗯,真挺幹淨的。”

崔芄:“他身邊的人說,今天出門倉促,很着急?”

屠長蠻:“忙嘛。”

崔芄:“既然這麽着急,哪有時間整理房間?”

“房間自然有下面人整理……”屠長蠻突然一頓,“你的意思是?”

崔芄颌首:“我見過皮承明,他的個人氣質和衛生習慣并不像非常講究的人,可你又說他房間幹淨……”

屠長蠻點頭:“是,我親自去看過,的确幹淨。”

“你想想看,是怎麽個幹淨法?”崔芄聲音低緩,“是地面整潔,床鋪不亂,茶杯幹淨……還是東西很少,顯的整齊幹淨?”

屠長蠻怔了片刻,突然拍桌子:“不對!他坐了那麽長時間的牢才回來,房間有下人整理,肯定是幹淨的,比如閣架擺設,比如桌椅襯墊,就幾天不可能糟蹋成什麽樣子,可茶杯內有殘茶沒收拾,被子整齊,枕頭卻被掀到了一邊,房間屏風上搭着衣服,衣櫃裏面卻有點亂,最重要的是沒有錢……”

“他可是個商人,身邊最常見的就是各種荷包銀票碎銀,為什麽房間裏那麽空,什麽都沒有,定然是被帶走了啊,他要跑!”

屠長蠻越說眼睛越亮:“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好好的,沒事他跑什麽?定然是心虛啊!楊成玉的死,一定與他有關,這怕是殺人潛逃!”

崔芄:“确定了是兇案?”

屠長蠻:“應該,我聽同僚們說,除了你說的那個什麽洋金花毒,那個突然倒塌的喪棚好像也有問題,現在正在盯着查,楊成玉的死,要麽,就是有兩個人想害他,遇一塊了,要麽是故意造成這種假象,想把事推到別人身上去……不行,我想這個地方還沒去,得趕快走!”

崔芄推過一盞茶去:“喝了再走。”

屠長蠻的确渴的不行,幹脆喝了,屁股都沒坐就要走,剛轉身又想起一件事:“明天大覺寺放佛餅,你要去麽?”

崔芄不知道這件事:“什麽佛餅?”

屠長蠻只得又和他說了遍大覺寺的事,從往年傳統到佛餅發放:“……我怕是沒時間了,但皮承明之前去過,想在這裏頭找什麽商機,或許有什麽線索也不一定,如果我找不到他的話,或許……”

沒準人在這裏藏着呢?

崔芄終于想起來:“早些日子小七好像跟我提過這個地方,邀我前去,我沒答應,現在想想,倒是可去。”

翌日雲烏,天氣不怎麽好。

冬日天亮的晚,晨鼓敲的慢,人們也不願意太早起,今天卻不一樣,城門口早早有人排隊,聊天興奮期待,可見大覺寺的號召力。

崔芄不欲與人擠,到于大家争搶期待佛餅,也沒什麽想法,出發的晚些,到錯過了人群擁擠的高峰,一路行去體驗良好,寺廟在山上,風景甚佳……除了風更寒涼。

到得寺內,他也沒怎麽湊熱鬧,大家排隊領佛餅,他沒去排,隊伍太長,等到了不知什麽時候,殿內有香客虔誠燒香磕頭,他也沒往裏走,始終游走到人群之外,看似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實則該觀察的全部觀察了一遍。

這裏很熱鬧,但熱鬧的很正常,并沒有發現跟皮承明有關的東西。

崔芄在偏僻廊下歇了會,想了想,去了後山。

這裏沒什麽景,也沒什麽香客來,今日寺裏忙碌,連內部僧人都少,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收獲,只是撞上運氣,但顯然,今天運氣不錯,因為沒什麽人,在這裏的人說話反而沒那麽顧忌,說話聲音都大了。

“……皮郎君還沒來麽?那說好留下的佛餅,到底還給不給?”

“急什麽,只答應了留一會,他能拿走就拿,拿不走,回頭大師父該查了,他也知道,提前把這些轉走不就是了……”

“可這是因為采買價便宜了七成,換成的留餅機會,當時不給他留,他拿不到,讓咱們補全銀錢怎麽辦……你說他家裏連口人都沒有,要那麽多佛餅幹什麽!”

“商人重利,還能是什麽。”

“那咱們怎麽辦嘛。”

“就這麽辦,來了,就給,沒及時來,拿不到,也不是咱們的錯。”

聲音漸行漸遠,到慢慢聽不到。

崔芄垂眸,松開手裏拿扒着的樹枝。

所以皮承明是利用提供做餅材料低價,換取了拿到佛餅的機會,相當于是提前預定了……數量很多,都給誰?賣出去麽?

那他過來大覺寺,就是單純的商業行為,跟楊成玉的死無關?

崔芄不到來了後山,他還去了別的地方,奈何接下來就沒那麽好運氣了,這麽長時間的走動,腿都酸了,都沒有任何收獲。

“崔郎——”

有意外的聲音自遠即近,崔芄轉身,看到了一個不算熟的熟人,李骞。

李骞一如既往,衣着低調中彰顯華貴,站姿有一種舒展的昂揚,那是世家出身予以他的底氣和優雅:“他山偶遇,你我二人,着實不能說沒緣分。”

崔芄看到他手中提的佛餅:“顯然你更有佛緣。”

李骞笑着拎起佛餅:“不是什麽金貴東西,這些便予以崔郎。”

“不必,”崔芄搖頭,“我不好此道。”

李骞不信,但他也不喜歡上趕着硬塞:“可惜崔郎還沒成家,若有妻有子,一定拒絕不了。”

“或許。”正好一群孩子從不遠處跑過,笑聲歡快,崔芄眸底微暖,“孩子們總是可愛的。”

既然說到這裏……

李骞意有所指:“可惜了,楊成玉沒孩子。”

崔芄一頓。

李骞看着他:“崔郎不是去過他家,見過他的屍體?”

崔芄迎上對方的視線,不躲不避:“是。”

李骞微笑:“唉,也是個可憐人……楊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崔芄搖頭:“不怎麽知道。”

“崔郎應該不會忘記我們的約定?”李骞笑意更深,“這次我提前一步,你同我合作。”

所以這個案子,大理寺要插手了?上次是因為什麽‘聖人失物’,比較敏感,這次又開始雙方争鋒……楊家的事,可能也沒那麽簡單。

崔芄一時無話,像是在認真思考。

李骞也沒催他,循循善誘:“不知你今日來,是否因關注到了皮承明,我這裏呢,知道點他的秘密……你來長安,故意卷進命案,想來是有什麽事想做,我跟某些人不同,我不會幹涉監視你,甚至你若願意說出來,我還會幫忙—— ”

“所以,這一次,你要不要考慮同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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