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爹找你

第31章 你爹找你

崔芄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剛剛反應有點大。

之前故意入局,讓自己卷進案子,別人看不出來, 武垣心裏不要太明白, 不只一次挑明會盯着他, 對他的懷疑始終未減。

雖最近安靜無波,他只是安分過日子接活,沒幹別的事,武垣也沒出現,可他并不懷疑武垣視線其實并未遠離, 一直在他附近, 不然……怎麽拿來了這盆菊花?

武垣自己是不喜歡花的, 該是知道他房間裏曾經出現過一盆, 且非常精準的, 就是這個西湖柳月。

所以這句話不是在問喜歡他還是喜歡花,而是在宣告——

我知道你有不與外人訴的目的,與這花有關,你可以選擇坦白, 或求我幫忙。

崔芄沒有坦白,也沒有請求的話,只伸手輕輕摸了摸菊花葉子:“是在大夫人那裏拿的?”

武垣目光微深:“哦, 原來你知道她那裏會有。”

崔芄擡眸看着他,目光安靜,不逃避,不畏懼, 也不說話。

武垣挑起這個話頭, 拉起了緊繃氣氛, 卻沒再繼續,而是又湊近些許,手往前伸,用花瓣碰了碰崔芄的披風:“崔郎這麽喜歡我的衣服啊,一直也不還?”

崔芄垂眼看了看衣服:“你真的期待我還? ”

武垣想了想,點頭:“還真挺期待的,畢竟那樣,我們就又可以有來往了——一月未見,崔郎就不想我?”

崔芄:……

他有點搞不清楚,這個人到底想幹什麽。

“不知道我想到底幹什麽?”

武垣輕笑,用花瓣碰了碰崔芄的臉:“簡單,送你回家。”

崔芄:……

行,起碼不用像屠長蠻說的,要賴着求。

“崔郎——請吧?”

武垣抱着花盆,在前面開路,很快到了馬車前。

崔芄上車,把箱子放好,套上自己的毛茸茸暖袖。

沒辦法,這麽久過去,車上的炭盆早熄了,現在燃也不會立刻暖起來,還是暖袖靠譜。

武垣把花安排好,不知從哪掏出來個小手爐,塞給崔芄抱着:“今日在楊家,感覺如何?”

“……家財頗豐,很是富貴。”

崔芄因工作所限,并沒有去太多地方,但就經過的這些,也足夠有印象:“不管裝飾擺件,還是日常用物,皆非凡品,白事采買選材更是講究,很有排場。”

家中挂白,用物需得撤換,有些換下來的還沒收起,肉眼可見的價貴,而置辦白事,最能看出一家家財,這種事要風光大辦,花銷基本沒有上限,一眼就能讓人看得出來。

怎麽看,都不是一個正常官員俸祿能負擔得起的樣子。

楊家只是技巧性聯宗,并非弘農楊氏主枝,沒那個底蘊,也沒那個財富積累,家中娶的婦人,也就鄭氏出身好,嫁妝豐厚,可平時過日子,斷沒有讓媳婦補貼嫁妝的道理。

他們哪來的錢,足以支撐這麽富貴的生活?

武垣:“不錯,說到了點子上。”

比不靠譜的屬下屠長蠻強多了。

崔芄眨眨眼:“遂于楊家而言,最重要的是家財?”

“別人想象不到的家財,”武垣勾起唇角,“讓人頭破血流,不惜性命也要搶的那種。”

所以皮承明的用處,是在這裏?

那他是給人掙錢的,還是想要過來分一杯羹的?

一家三兄弟,本就不算多,現在還死了一個……為的也是這個?多少家財,多麽敏感,會讓人不舍得跟別人分一點?

崔芄側眸看向菊花,這個……又有沒有關系?

“你——”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馬車停了。

武垣啧了一聲,視線從崔芄臉上收回,不悅的敲了敲車壁:“怎麽了?”

前面駕車的是他的長随,聲音低低:“主子,家裏來人了。”

武垣沉了臉:“嗯?”

“家主有事,請十三郎回去一趟,”一道中氣十足的老年聲音壓過了長随,走到車前,拱手行禮,“還請十三郎賞臉。”

武垣推開車門:“我若說不呢?”

老管家不動聲色,垂目束手:“十三郎自不會如何,左不過老奴回去受些板子。可家主有事相詢,十三郎若不歸,家主恐要親至長寧坊,屆時動靜确許會有點大,坊間若不大驚小怪,或十三郎早已習慣,今日确可不歸。”

崔芄聽明白了,這是親爹在找呢。

先以自己一把年紀受板子賣慘,再以親爹找上門,定有争吵,街坊鄰居受驚八卦威脅……武垣這是多不愛回家,把家裏逼到這份上?

“半個時辰,”武垣明顯不高興,臭着臉,“滾。”

來請人的老頭倒是幹脆,聽出人會回,行了個禮麻利離開。

武垣看崔芄:“先送你回家。”

崔芄:“倒也不必……”

“我要送,”武垣目光不善的看過來,“你有意見?”

崔芄:……

“沒有。”

之後車內一片寂靜,兩人再也沒別的話說。

崔芄看的出,武垣不願回去,這人的不高興很明顯。

他倒是聽說過,武垣跟家裏人關系不太好,但并不知全貌。武垣的父親是太後的侄子,太後有兩個特別親的侄子,是堂兄弟,一個是武垣堂大伯,此人有能力,有心計,在長安貴圈跳的有點厲害,仗着太後這層關系,什麽人脈都敢結交,什麽事都敢做,盼着太後好是肯定的,畢竟一個姓,可又思考着以後,對太後也不是那麽一心一意,他也和聖人交好,和聖人的妻族韋家,也是感情甚篤,總之就是誰都認識,都有利益往來,輕易不算計別人,別人也不敢得罪他。

武垣的父親,是太後的小侄子,性格比較慫,膽子也不大,很少涉及朝廷正事,也不怎麽給太後辦事,有前頭哥哥的名聲比着,他簡直是個小透明,奈何身份在那裏,成天被哥哥耳提面命,帶着推着,也幹了不少事,不過相對而言,低調多了。

武垣父親脾氣慫,運氣也不怎麽好,坊間傳言有點克妻,嫡妻一共娶過四回,前頭的走了,沒多久就會續弦,妾也納了不少,兒子不算少,武垣是他第三任妻子所出,這個妻子是第二次生産時大出血死的,孩子也沒保住,那年武垣兩歲,受了驚吓,大病來來回回好不了,他舅舅本來想帶他回去養,嫌武家烏煙瘴氣會害了外甥,可武家之勢,哪能允許兒子給別人,兩方坐下來商談很久,結果是把武垣托付了一個雙方都信得過的人……

武垣并不是在自己家中長大的,成長過程中不知經歷了什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怎麽得太後青眼,外界也并不知道,好像突然就出現了,有能力脾氣大,是太後用的順手的一把好刀,而且和家裏,尤其親爹,關系不好。

街坊鄰居聊他最多,他好像從來不受威脅,尤其硬梆梆的臭脾氣,從來不會妥協,誰找都一樣,不然哪來的鬼見愁名號?可這次為什麽答應了……

難道是顧及自己在?

崔芄指尖摩挲着暖袖裏的毛毛,緩緩搖頭。

肯定不是,自己沒有這麽大分量,想來武垣還是在意街坊鄰居态度的,誰喜歡天天被人罵,誰不想被人喜歡?

眼前滑過熟悉的街景,到家了。

崔芄迅速收拾東西:“多謝。”

武垣斜着眼看他:“這就算了?”

崔芄:“不然?”

多說兩遍謝謝?

武垣伸手,搶走了他手上毛茸茸的暖袖:“這個借我。”

崔芄:……

你要不要看看它的顏色質地,跟你搭麽?

暖袖厚倒是厚實,但不是什麽上好的皮子,也沒什麽整齊的針腳,做工有些粗糙,比例也沒那麽合适,是慈幼局小孩做的,說是謝謝哥哥給的吃用,毛茸茸的蓬松度,是小孩子偏愛的那種,顏色也是照小孩子喜好,選的暖暖的軟軟的白,有些過于可愛。

他自己都是背着人用,除非太忙沒時間找別的,随手揣上,十三郎這硬漢身材霸道氣質……

武垣倒是不挑剔,把暖袖搶過來,就套在了手上,還對着一臉驚訝的崔芄擺出略兇的眼神:“怎麽,不可以?”

崔芄低眉,沒忍住笑:“你願意就可以。”

看到他的笑,武垣怔了一下。

崔郎真的應該多笑的,長得這麽好看,随便就能幻花別人的眼,讓人心向往之,怪不得史書上歷久彌新,到現在仍然最有用的計策裏,美人計赫赫在列。

武垣相當莊重的坐在原處:“下車。”

崔芄:……

你要是不搶我東西,我早就下了。

“帶上你的東西,你的……花,”武垣繃着臉,“還用我提醒你?或者親自給你提回家?”

“不用。”

崔芄不想理這個跟自己也跟別人較勁的男人,非常幹脆的拿好東西,迅速下了車,回家。

他下車後,武垣臉色更沉。

甚至嫌馬車太慢,武垣也下了車,運着輕功,一路到輔興坊的家,一腳踹開了大門——

“老頭在哪兒?不出來我走了!不是我不回來,是你不在,下回別找我了,煩!”

“你個臭小子——”

門房遠遠看到武垣,就提前小跑着去禀告了,武承嗣最知道兒子什麽德性,一路罵過來,看着兒子橫豎不順眼,尤其兒子手上戴的,那是什麽玩意!

“跟我進屋!”

進了房間,關了門,也不用給誰留面子了,武承嗣拍着桌子罵:“你看看你手上戴的什麽玩意!我是生了個姑娘麽,是不是得給你配點胭脂水粉,你在外頭過的就是這種日子?丢不丢人! ”

武垣大馬金刀坐下,暖袖是一點也舍不得脫下,還往上舉了舉:“不挺好,白軟可愛,暖手暖心,怎麽就非得是姑娘家才能用了?不過倒也是,跟你這個富貴堂皇的家格格不入。”

武承嗣一噎:“你是真不把這當家啊,不想姓武了?”

“不啊,”武垣果斷搖頭,“不姓武,怎麽在太後面前混。”

“你還有臉提太後!”武承嗣指着兒子,手指都顫抖了,聲音狠狠壓下去,“太後一個女人,再厲害,又能走多遠……她現在年紀也不小了,而今大權在握,呼風喚雨,百年之後呢?你堂伯跟聖人……”

武垣突然眯眼:“我勸你別太摻和。”

“這是你跟你阿姨說話的态度?”

武承嗣氣的桌子都要拍爛:“我這苦口婆心的,是為了什麽!咱們不圖多大富貴,至少留點後路吧,現在那邊看着是烈火油烹,你十三郎仗着勢橫着走,沒人敢惹,可等上頭的大樹倒了,猢狲都得散,全部清算,一個都別想得了好,最危險的就是你!”

武垣手指摸着毛茸茸的暖袖:“你決定扔掉我時,也是這麽想的?覺得我危險,會連累你,連累你一大串的兒子女兒?”

武承嗣:……

“這根本就不——”

“阿娘死時,我就跟你們沒關系了,”武垣站起來,“以後別再找我,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事。今天會來,不是記得你是誰,是給別人面子,下回不會了。”

武承嗣看着人走到門口,抄起一個茶碗砸了過去,可惜不會武功,沒砸準,砸到了門框上:“你還有臉提你阿娘,要不是你那個師父帶你走——”

“別提我師父!”

武垣突然回頭,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你不配。”

武承嗣:“老子是你阿爺!”

“是麽?”武垣拉開門,腳踏了出去,“我怎麽記得,我沒這玩意。”

“你等等!”

見壓不住人,也留不住,武承嗣胸膛劇烈鼓動幾下,緩了口氣,低吼:“楊家那事……你好歹上點心,別淨想着查案,秀你那手本事,好處都叫別人占了!韋氏是你堂伯那邊做主做的媒,不一定親你,你問人人也不一定說實話,你得多長個心眼,想個法子……”

回答他的,是巨大的關門聲。

武垣走了。

像是忍不了一刻,翻牆走的,戴着手上的毛茸茸暖袖,走的那叫一個幹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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