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喜歡他

第61章 我喜歡他

跟這裏有關?教坊司?

崔芄擡頭看了眼鎏金的三個大字:“琴娘子……果然如盧瀚所言, 她并不簡單?”

他迅速回想前事,上一次來教坊司琴娘子的表現,言語, 還有昨夜經歷, 琴娘子幫了他。

這個姑娘對案情算不上積極, 化解場面手段巧妙,他不好說她沒有別有用心,一點其它目的都沒有,但他感覺得到,她應該沒有惡意。

“她有問題?”崔芄看武垣, 是說謊了, 還是隐瞞的東西太關鍵?

“你心疼了?”

北風冷朔, 吹的男人的話又幹又硬, 隐隐透着酸:“美人恩果然是個好東西, 迷人心智,擾人情思。”

崔芄:……

這茬還沒完是麽?不就是昨晚被人姑娘救了一下,燈殘影融,看起來有些暧昧, 值當調侃這麽久?

“不用管我,”武垣舌尖頂了頂腮,眼睛直直看着崔芄, 目光很深很深,“反正我也被迷了心智,沒資格說別人。”

崔芄閉了閉眼,低眸轉身:“走吧。”

武垣迅速往他手裏塞了樣東西。

不用看, 光聞味道崔芄就知道, 是桂花酒釀小圓子, 很簡單的薄竹筒裝着,入手溫燙,顯是新做出來的,酒釀馥郁香甜,桂花味沁人心脾,這種時節還留有桂花釀搭配食材,可見是專門做這個的店家。

是他喜歡的那家。

冬天有這麽一杯軟軟糯糯,又香甜溫熱的東西,都不用吃到嘴裏,就感覺很愉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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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太冷,店家又有點遠,崔芄已經挺久沒吃到這口了:“你還記得我喜歡?”

武垣見他眉目柔軟,很開心的樣子,唇角也跟着往上勾了勾:“正好經過,順手而已。”

崔芄:“謝謝。”

“不用謝,不是白給你的,”武垣頭前帶路,往教坊司裏走,“你得回報。”

崔芄:“嗯?”

武垣:“坊裏有家劉記食肆味道不錯,請我吃。”

這個崔芄知道,就在他們住的永寧坊,口碑很好,他去嘗過一次,食肆人滿為患,很是熱鬧,他的身份不好擠在人群裏,最後是打包帶走的,但味道的确不錯。

後來他又去打包過幾次,不好耽誤別人做生意,從不在飯點去,或是早些,或是晚些。

現在估摸着時間,等他們問完話回去,估計暮鼓也敲過了,大部分人都已經吃過晚飯,倒是合适。

“好,回去就請你。”

“崔郎可要說話算數。”

武垣跨門檻的腳頓了一下,落下後似乎更輕快了。

琴娘子今日不忙,聽到外面傳話,親自泡了茶,待二人進來,看到崔芄手上捧的薄竹筒,一下就認出來了:“喲,倒是妾身多事了呢。”

崔芄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方才還泰然自若,聽出武垣話裏酸意還想嘲笑人家,現在被琴娘子很有深意的眼神調侃,竟然耳根一熱,有些不自在。

武垣看到了身邊人耳根的緋紅,大步朝前,擋住他的身影,對上琴娘子:“看來今日那你,不會被倉促趕走了。”

“小氣。”

琴娘子嘀咕了一句,搬出訓練有素的笑容:“哪敢怠慢十三郎,上次是事出有因,今日倒是巧了,正好沒事,有話您和崔郎——盡管問。”

崔芄:……

他才坐下,才抱着桂花酒釀小圓子喝了一口。

能別這麽敏銳麽?

武垣看着琴娘子:“你父親,與厲正初有舊,對麽?”

王華昨夜死了,琴娘子也在品仙閣出現過,崔芄以為武垣今天叫他來,是問王華的事,原來還是跟厲正初有關。

遂盧瀚點過的也不算錯,琴娘子是有殺機的?仇人麽?

琴娘子怔了下,似是沒料到會被問這個:“……還真是沒有你們不能知道的事,”她收了笑,“不錯,我父親和厲正初的确有舊。”

武垣:“哪種舊?親,還是仇?”

“十三郎不都查到了?”琴娘子有些意興闌珊,“非要說,當然是仇。”

崔芄有些意外。

武垣便傾身靠近,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些得到卻未來得及說的信息。

崔芄這才明白,琴娘子父親的案子,罷官抄家,都是因厲正初。

“你恨厲正初?”武垣聲音平靜,“因你父親之死?”

琴娘子幽幽嘆了口氣:“我爹不能算好人,他貪腐,胃口不小,結黨營私,早晚都會有報應,不是厲正初也會有別人,利益謀局算計到厲正初頭上,被彼時正不阿,腦子還好使,名聲大旺的清官反制清算,也算正常,我爹做過的事是事實,他的案子,判的不冤。”

武垣:“但是?”

“但我知道我爹不是好人,做過很多不好的事,外面罵他的很多,可對我來說,他算得上是個好父親,會孝順父母,疼愛子女,家裏人惹了事也會收拾爛攤子,算得上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

琴娘子眼梢微垂,看着桌上茶盞:“也不是沒有看不順眼的地方。”

“比如他對我的要求,要貞靜淑婉,要乖順聽話,要德言容功,做一個很拿得出手的大家閨秀,将來婚事上才好聯姻方便,有很多絕對不允許我做的事,比如男人該學的事,膽量,勇氣,才華,智慧……做錯了便要罰,罰的很重。”

“他并不公平,也不大看得上我,或許看不上所有女人吧。但他這些教養裏的不上心是真的,造成的傷害是真的,對我的疼愛也是真的,我不高興時會哄,我生病時會心疼,我惹了禍會無腦護,他總歸給了我一個父親可以給的東西,我的日常吃用平日生活都是外面人豔羨的,我從未孝順過他什麽,他也并沒活到我能孝順他的年紀,他出了事,外面人喊大快人心,我卻總該對他有一點牽挂和感恩。”

武垣:“恨厲正初麽?”

琴娘子:“大概所有人都會這麽認為吧,為人女,我怎可不恨,家宅傾覆,随我爹一起出事的,可是我的親人,還有我自己,多無辜不是?所以當年有人要對付厲正初,就派了我去。”

崔芄突然想到一點:“厲正初可認出了你?”

“原本該是不知道的,我養在內宅,從小到大也沒出過幾次門,就算随長輩赴宴小聚,席上也多是女眷,你怎麽見過外男,何況父親的同僚?”

琴娘子垂眸:“我是在我出發前,很‘巧妙’的知道了,他是害我父親的人這件事。”

崔芄:“你所知道的信息,都是別人有意控制的,你應該知道的,你不應該知道的,都是對他們有利的。”

“可當時的我不明白呀,”琴娘子勾起的唇角透着諷刺,“我就像他們期待的那樣,憤怒,仇恨,為自己掌握到,所謂‘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優勢沾沾自喜,我想着,在厲正初為我着迷,被我害了,沒什麽好下場時,我會告訴他我真正的名字,看他憤怒難堪的臉。”

崔芄:“可他沒有?”

“他可能很快就知道了我是誰。”

琴娘子嘆:“這個人做事極有原則,不違本心,無愧天地,且一事是一事,從不遷連,他與我父親的鬥争,是理念之争,真相之争,公理之争,他對我父親本人沒有任何評價,又不需要做朋友,天底下髒的又不只這一個,談不上什麽特殊的愛恨,對我更沒有什麽恨屋及烏,我當時年紀小,畢竟無辜,他那時對我……大概只有憐憫吧,就像人類對老弱,對小動物的那種可憐。”

她聲音很輕的,聊起幾件過往的小事。

比如南北氣候有差異,可能只是濕熱,就會讓人生病,她沒在意,就仗着執行任務的環境一頭撞了上去,厲正初卻覺得小姑娘無辜,着人提點了一聲她的下人,燒什麽涼茶可解一二,但她并不知道。

比如席間主賓盡歡,忘了叫停,她一雙手就得不停撩弦彈琴,幾欲顫抖,是他着人吩咐,換個樂娘曲風,調節氣氛。

比如有男人糾纏,她那是經驗不豐富,不知怎麽應付,也是他突然言有事,叫了人走。

諸如種種,分明是很細很小,可能當事人都忘了的事,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次數也并不多,這可能是他們僅有的交集。

窗外寒風冷冽,陰雲漫卷,室內光線也不怎麽好,崔芄垂眸看着手心裏的桂花酒釀小圓子,清甜軟糥,齒頰留香……突然感覺甜的有些太窩心太愉悅,襯的別人的過往又苦又澀。

他心頭一動:“你對他,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房間陡然一靜。

琴娘子神色怔忡很明顯。

還真是?

武垣臉上也有意外之色。

“不該這樣的,對麽?”琴娘子眉目平靜,“我不能喜歡他,也不應該,他是我的仇人,長得也不怎麽好看,年紀還大了,又有家室,有原則有堅持,他之于我的那些,我認為的溫柔,只是他的風度,他對弱者大約都會如此,他不可能喜歡我,我們也不可能有未來。”

“可我是誰呀,罪臣之女,進了教坊司,哪還有什麽未來?”

琴娘子笑了:“我本就已墜泥沼,勢必在這種髒地方染的渾身都髒透,期許什麽未來,不僅跟他,我跟誰都不會有結果,何不痛快些?想喜歡便喜歡了,我這種身份,不就該沒有男女方面的拘束,恣意暢快麽?”

“遂所以我那時做任務很認真,是真的想引誘他,使勁渾身解數,哪怕只得一二露水情緣,我也甘願。”

“可他不願。”

“他越不願,我越喜歡,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琴娘子扶了扶發,“你們可知我當時的滋味?”

崔芄和武垣對視一眼,想來是痛苦的?

琴娘子:“我并不痛苦,反而爽快的緊,終于能像男子心态一樣,無所顧忌的,全憑本心做事,我可以有膽氣,可以勇敢,甚至可以有智慧,可以追求一樣東西,一個人。”

崔芄聲音很輕:“他那麽聰明,肯定知道你的喜歡。”

“他知道,但我以為他不知道。”琴娘子聲音也輕了,“我那時太年輕,還不怎麽懂得察言觀色,更不知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其實是藏不住的。”

崔芄:“他是這時候知道你是誰的?”

琴娘子:“大概吧。我當時的表現很別扭,演的不怎麽好,可能愛恨都太濃烈,他那麽聰明,怎麽可能發現不了端倪,必然下去查了,但他從未說破過。”

“大約為了不讓我多沉溺多想,每逢我找他,他總能支開我,有時是他自己制造的小麻煩,有時是我身邊本就遇到的事,他似乎在逼我面對這些麻煩,解決這些事。”

“你說奇不奇怪,人心算計,和而不同,勢之走向,計随勢變……所有一切我而今賴以生存的本事,都是他那時教我的。”

琴娘子眼睛漸漸有些濕潤:“我那時不懂,只道他不解風情,後來才明白,他自有他的溫柔。”

“世間人千千萬,唯他是真君子,所有人都有可能變壞,唯他不會。”

琴娘子目光灼灼,粲然生輝:“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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