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可是在等十三郎

第60章 可是在等十三郎

梁棟眉目肅然, 非但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任何不對,還覺得這樣的認知很高級,是智者之智, 同時意外武垣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可能在他心裏, 武垣也是個聰明人,就算不志同道合,起碼理解他的選擇和作為。

甚至他渾身上下充斥着一種理當如此,我很自豪,你該誇我的驕傲。

武垣見過很多這樣的人。

官員負責政令通達, 落地實施, 官位越高, 位置越重要, 做官的人便也更重要, 的确人性複雜,不能要求人人為聖人,可打着‘水至清則無魚’,‘合不合适比會不會更重要’旗號謀私, 在一群無能之士裏推廣加強這樣的概念,迅速聚集起團夥一起腐敗,就有點不要臉了。

說的多了, 把別人說服,也說服了自己,慢慢就真信了這一套,認為實力不重要, 粉飾太平讓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才重要, 認為舉世皆濁, 何必裝樣子唯我獨清,人就是有欲望的,根本就不存在無私之人,慢慢的,越來越偏執,越來越堅信,還認為自己做的對,別人不信是因為還沒有長大,還未經歷世間的毒打,還未成熟。

跟這種人說不通。

武垣也不是過來說教,求同存異的,便直接問:“王華死時,你在何處?”

梁棟頓了下,笑了:“十三郎這話問的我有些不知怎麽答。”

武垣:“哦?”

“我都不知道王華是什麽時候死的,怎麽說當時我在何處?”梁棟面色略有深意,一副‘別随便下套我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了然,“不過今晚場合不一樣,很多人情人脈需要聯絡走動,我來此處并非吃喝玩樂,乃是有正事要忙,十三郎應該懂。”

他很給武垣面子,大度的講說了一二行動:“……從入品仙閣到出事,我都在忙碌,根本沒離開過會場。”

武垣:“一步都沒有?”

梁棟想了下:“也不能說一步都沒有,我去過兩次官房,一個人去的。”

武垣:“分別在什麽時候?”

“戌時初和亥時中,”梁棟道,“剛到的時候應酬打招呼多,多飲了些茶酒,便去了這兩趟,時間都很短,去了就回,現場還有人等着,應該也記得,之後大家自如,茶酒飲的少,便再也沒去過,一直都在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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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華死在子時末,這兩個時間都明顯早于他的死,看起來并無可疑之處。

武垣:“此後一直未動過?”

“動倒也是動的,總不能坐在一個位置上,不舒展,內場人們座位也沒那麽擠,總要四處走走坐坐聊聊天的,”梁棟慢條斯理,“但總歸是人們能看得到,互為作證的地方。”

武垣便問:“你對王華怎麽看?”

梁棟轉了轉手中茶盞:“能怎麽看,會鑽營,心也狠,身邊所有都可利用,從岳家到妻子甚至小妾,沒有底線……這樣的人走不了多久,可他能走的這段時間,最後不要惹他。”

“所以你對他不錯,所以這個機會還是給了他,”武垣揚眉,“怕被記恨報複?”

梁棟看着武垣,語重心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麽,我倒也不怕他,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玉瓶為何要與瓦片相碰?”

武垣眉目犀利:“所以你根本沒考慮過厲正初。”

梁棟:“十三郎可不能這麽說,機會對所有候選人都是一樣的,我吏部考校擢選官員,自有章程,厲正初本就在考慮之列,我也已示下,讓盧瀚好生觀察這些人,甚至予了機會,讓盧瀚引薦他給我認識,看能不能有機會深入了解比對,是厲正初自己不争氣,運氣也不好……我是沒別的選擇啊。”

“梁大人說的是,我對吏部章程的确不算太了解,”武垣擡眉,“吏部每次制定推舉擢選官員名單,是需要跟本人見面的麽?”

梁棟笑有深意:“你看,十三郎又想多了不是?并不是每一次推舉更改官員名單都要見到本人,地方上那麽多官,別說吏部見不過來,這山高水長的,人一來一去得耗多少時間,不合适,只是有時候,如果升遷官位比較敏感,或者有官員表現差不多,吏部舉棋不定,而這些人又都在長安,還算方便,便會約談,深入了解,看誰更合适。”

武垣:“同在長安,梁大人應該認識厲正初?”

“他那般有名,我便是不想認識也難,”梁棟穩的很,“十三郎不就是想問,既然認識,為何不直接見面,反倒要盧瀚引薦?”

武垣老神在在:“倒也不是,我雖自如慣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官員要面子,矜持擺譜搞各種規矩,只是想問梁大人同厲正初可有私下見過面。”

梁棟:……

“十三郎都知道我講規矩了,未有正經引薦,我同他怎會私下見面?”他搖頭,“最多是官員多的場合,比如大朝會,比如某個躲不過的小宴,大家見了面,遙遙點頭以示禮貌而已。”

武垣:“那他死之時,你可知曉?”

“他怎麽死的我不知道,具體什麽時候也不知道,可風聲很快傳出來,我很難此刻說不知曉,”梁棟看向武垣,“你不是查過我?竟覺得我有疑麽?”

武垣便咧了嘴,露出一口白牙:“例行問訊而已,便如這一次,梁大人在現場,我也免不了跑一趟。”

梁棟:“是麽?”

“既然梁大人都看出來了,”武垣慢條斯理喝茶,“我就不客氣了,再例行多問幾句,梁大人可喜歡動物?”

梁棟:“動物?”

武垣:“世間稀物,無奇不有,天下不凡品,盡在品仙閣,我曾聽聞有人在此交易猛獸珍禽,梁大人卻只玩花植?”

“花植清貴,正當君子所好,動物麽,”梁棟微笑,“家中養着幾條看門狗,女眷喜歡貓,貓狗好管卻不珍貴,猛獸珍貴卻不好管,哪如花植可玩可賞又清靜?”

……

崔芄回到家就睡了,晨鼓已經敲完,的确無人打擾,本該睡的很好,但他過午就醒了,并沒有睡太久。

心裏有很多念頭翻湧,再也睡不着,他幹脆起來,拿過《往生錄》,記記寫寫,連記錄不相幹東西的白色宣紙都寫了個滿滿當當,直到感覺到渴餓才停下。

淨面更衣,收拾過自己,做了些簡單飯菜,分一份擺到小隔間的靈堂,他才端了那份自己的,慢慢吃。

快要過年,市井煙火氣越來越盛,年味催人歸家,每到這時,家這個字,就是一個只要想到,就會感覺溫暖的存在,那裏有慈愛,有縱容,有嬌慣,有所有你在外邊得不到,但很珍貴的東西。

可惜他永遠不會有了。

一口一口吃完碗裏的面,崔芄開始整理外面的東西,過于安靜的院子終于有了一點點聲響。

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适,但冬天太冷,總有些老人熬不過去,他們這一行不缺活兒,不愁過年,正好現在沒事,腦子裏念頭又太雜,幹脆動手收拾東西,讓紛繁念頭安靜下來。

不知道收拾了多久,也不知具體什麽時間,小七過來了一趟,正好有打包好的東西,崔芄讓他順便拿回去。

小七似乎也很忙,并沒有待多久,就這有限的時間裏,還念叨慈幼局的小崽子們不懂事,過年竟問他要糖,他們是外頭那種有爹娘疼有家的孩子麽,還敢要糖,雖然崔郎還真有,但可不能這麽便宜給他們;說這都快年根了,竟然從外城進了幾個乞丐,非常不懂事,得教教他們規矩……

末了,終于火急火燎的要走,突然頓住,扭頭問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在等誰?

崔芄直接給少年嘴裏塞了塊糖:“我能有什麽事?沒等誰,快回吧,小崽子們等糖吃呢。”

桑七氣的跳腳:“我都多大了!都不吃糖了!不管你了!”

“哦,是挺大了,過完年都十三了,”崔芄慢條斯理,“十三歲的人怎麽可以吃糖,所以這是你最後一年肆無忌憚吃糖了。”

桑七:……

“你有事記得喊一聲!小崽子有小崽子的路數,坑不了你!我走了!”

把小孩氣走,崔芄才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

不過這麽問的不只小七一個,同樣的話,第二個人也這麽說了。

“喲,這麽孤單寂寞,崔郎在等誰啊?”牆頭上冒出一顆腦袋,屠長蠻扒開雪,蹿了上去,“莫不是在等我們十三郎?”

崔芄:……

“你們內衛能不能學點好的?”

“學不了,沒空!”屠長蠻根本就沒打算進來,站在牆頭往外看,似乎在找着什麽,“我正好路過,順便過來帶個話,不可能讓你多等,十三郎讓你去教坊司,他也馬上會過去,你們在那會合。”

崔芄:“教坊司?”

屠長蠻:“應該是跟案子有關系,又要找琴娘子?內衛兄弟們傳的暗語,怕被截不好說的太清楚,總之你過去就知道了,今天可不能像昨天那麽晚了,暮鼓前得回來,你們最多只有一個半時辰……呃,刨去路上的時間,也就一個時辰,你速度點,別耽擱。”

崔芄:“那你等下我。”

屠長蠻:“等不了,我不去,就只是帶個話,馬上要走。”

崔芄:“嗯?”

“嗐,我這不追蛇呢麽!”屠長蠻已經看好了方向,準備往下跳,“也不能怪我,天冷,蛇不愛動彈,找到暖和地方就一窩,不大樂意動,這要跟它找到家,怕是得一陣子呢,不過就快了,我分了五個小隊出去,就快找到了!”

他人影很快不見,崔芄也沒耽誤,加了件衣服,就出了門。

不多久,就在教坊司前,看到了正在等他的武垣。

這人該是一夜未睡,身上衣服都沒換,胡子也沒時間刮,稍稍長出了些,卻一點不見頹喪之氣,眉目仍然深邃英俊,氣勢闊朗,腰背仍然挺直,身影昂藏,站在那裏就很醒目,醒神。

崔芄走過去:“等很久了?”

“剛到,”武垣視線掠過他手上暖袖,同色系掐邊,毛茸茸的領口,眼神漸漸溫柔,聲音也低了些許,“昨夜不是問我被調開的那段時間找到了什麽信息?”

“喏,就跟這裏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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