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這一晚唐松月睡得并不沉,天快亮的時候,他醒了。昨晚臨睡之前,他又去找了爺爺,把陸戰烽的最新的、非常好的這些情況告訴爺爺。唐老爺子對于陸戰烽的這些反應也有些吃驚,這說明陸戰烽的意識已經在恢複了,這比唐老爺子和唐松月預估的要早。若陸戰烽能保持這樣的韌性恢複下去,那拔針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打開臺燈,唐松月穿衣下床。動作無聲地先洗漱幹淨,唐松月來到病床邊,掀開被子和紗布看了看,然後去拿了幹淨的棉布,陸戰烽的身下又髒了。人還睡着,唐松月沒有馬上換棉布,他先煮上了擦身的藥湯。推開窗戶透氣,待藥湯熬好了,他開始了新的一天的照顧病患。
緊閉的雙眼微微開啓,仔細“幹活”的唐松月沒有注意到。或許對他此刻來說,看不到反而更好,因為他正在給陸戰烽擦拭下身的污物。等到唐松月終于可以松口氣時,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擡眼,就看到一雙半睜的眼睛“似乎”在看着他。唐松月抿嘴赧然一笑,打招呼:“陸叔叔,您醒啦。”
眼睛微微一眨。
安靜的病房裏,窗外的天還沒有大亮,因為拉着窗簾,只開着臺燈的房間裏依然略顯昏暗。一人躺着,一人站着;一人還沒有完全清醒,眼神卻似乎牢牢地鎖在另一人的身上;而那個“另一人”卻在這樣的牢牢鎖住中低下了頭,氣氛,有些沉靜,卻不是沉悶。
紗布下的手指在微微動作,這種在一起有兩個多月卻陡然覺得十分陌生的感覺令唐松月還沒有找到最佳的應對方式。他下意識地伸手進紗布裏,握住了對方的手。
“陸叔叔,您,再睡一會兒吧,還早呢。”
陸戰烽的手沒有在動,眼睛也沒有“聽話”地阖上,仍是看着唐松月。唐松月忍不住另一手摀住他的眼睛:“陸叔叔,您再睡一會兒吧。”
陸戰烽的嘴唇微微張開一點,似乎是想說話,唐松月急忙說:“陸叔叔,您現在還不能說話。”頓了頓,唐松月拿開捂着對方眼睛的手,說:“我叫唐松月,是陸關清的好朋友。您的身體還很虛弱,所以您要多睡覺。等您的身體好一些才能給您拔針。陸叔叔,您先睡一會兒,我給您熬粥,等粥熬好了,我喊您。”
半睜的眼睛緩緩阖上,唐松月在心裏吐了口氣。睜開眼睛的陸叔叔總是會令他不由自主的緊張,他也說不上是為什麽。
※
熬好了米湯,并利用這段時間調整了心态的唐松月先給爺爺發了消息,告訴爺爺之前陸戰烽的情況,收到爺爺的消息後他舀出一小碗米湯水。把碗放到桌上,唐松月俯身:“陸叔叔,米湯熬好了。”
睡着的人眼皮有了輕微的動作。暗想陸叔叔是不是沒有睡着,唐松月擰了塊熱毛巾,輕輕地給陸戰烽擦臉,當他把毛巾拿開時,陸戰烽的雙眼已是半睜的狀态了。唐松月把毛巾放到一邊,又說:“陸叔叔,米湯熬好了,喝完了您再睡。”
陸戰烽的眼皮微微眨了下。
欣喜于陸戰烽越來越好的反應,唐松月先舀了半勺米湯,吹溫了,左手這才稍稍擡高陸戰烽的頭,讓他好喝。陸戰烽可以自主張嘴了,盡管他的嘴張不大,盡管他喝得很慢,唐松月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未消。陸戰烽比他和爺爺預期中的更快地恢複,一直在照顧陸戰烽的唐松月比誰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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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米湯水,陸戰烽喝了好半天,唐松月也極有耐心,還勸陸戰烽不着急。給陸戰烽喂了藥湯,唐松月再一次摀住了他半睜的雙眼。
“陸叔叔,您睡吧,您現在要多睡覺。”
手掌下的雙眼慢慢阖上,唐松月悄悄吐了口氣,目前來說陸叔叔還是挺“聽話”的,希望陸叔叔的身體更好一些後還能這麽“聽話”。
等到陸戰烽睡熟了,唐松月才拿開手。清洗了碗勺和陸戰烽換下來的髒棉布,他開始複習功課。只不過唐松月總是會忍不住時常去看看病床上的人,看看他有沒有又睜開眼睛。
快中午的時候,一早就去了學校的唐老爺子回來了。唐松月剛給陸戰烽擦了身,清理了污物。唐老爺子平時是不進病房的,今天從學校一回來他就直奔病房。陸戰烽半睜着眼睛,進來的唐老爺子直接對孫子說:“牧公一會兒要過來看看。”
唐松月微微蹙眉,唐老爺子道:“其他人爺爺都擋了。牧公和嚴老還是得讓他們來看看。”
聽爺爺的意思不會來很多人,唐松月點點頭,問:“爺爺,您下午還去學校嗎?”
“不去了。醫院這邊要爺爺下午去講個課。”
唐老爺子給陸戰烽診了診脈,說:“爺爺去做飯,一會兒牧公來了爺爺就過來。”
“好。”
揉揉孫子的腦袋,唐老爺子走了。想着一會兒要有人來,唐松月就沒去熬米湯。早上熬的米湯,米湯水陸戰烽都喝掉了,還剩下些粥米。唐松月舀了一小勺粥米在碗裏,用勺子碾得碎碎黏黏的,又刮了些蘋果泥,拿熱水沖開。見陸戰烽下咽完全沒問題,唐松月喂他全部喝完。陸戰烽還無法咀嚼,蘋果泥和粥米泥也不用咬,兌着水可以直接喝下去。
一邊喂,唐松月一邊說:“陸叔叔,您現在每次還不能吃太多。我每天會多喂您幾次。等您拔了針,一次就可以多吃些了。”
陸戰烽的眼皮眨了下。
唐松月不知道陸戰烽現在能不能看清楚他的模樣,但已經可以肯定對方是可以聽清楚他的話并且有比較清晰的反應。他也不好意思去問陸戰烽能不能看得清,心底,他希望陸戰烽能看清了,那表示陸戰烽恢複得好,但又不希望陸戰烽能看清,不然每次給陸戰烽擦身的時候他會更不好意思。他想,如果陸叔叔是完全清醒的,恐怕也不會喜歡別人給他擦拭污物吧。可是唐松月沒有絲毫的嫌棄,正是因為如此的猜測,他才更不願意把這件事交給其他人去做。
剛喂完陸戰烽沒多久,有人敲門了。唐松月拉開了窗簾,打開門。門外,牧公、嚴老和嚴峻一都在,唐老爺子帶他們過來了。唐松月很有禮貌地喊了人,側身讓大家進來。嚴峻一第一個沉不住氣地問:“戰烽醒着嗎?”
唐松月點點頭:“醒着呢,剛喝了米湯。”
嚴峻一的呼吸有一瞬間的粗重。牧公和嚴老快步走進病房,唐老爺子在後面關了門。看到病床上的人,嚴峻一驚呼:“老陸!”
他幾步走到病床邊,伸手就要去握陸戰烽的手,想到什麽,他又急忙回頭:“我能碰他嗎?”
唐老爺子開口:“先別碰,也不要靠太近。”
嚴峻一急忙後退兩步。牧公和嚴老也在床邊了,看到陸戰烽半睜着眼睛,心裏也是震蕩不已。這聽聞與親眼見到的沖擊完全不同。
唐松月走過來,從紗布下拿出陸戰烽的一只手,說:“陸叔叔的手會動了,自主的意識很強。”
唐松月手裏,陸戰烽枯瘦的手指頭一直在動,似乎也是激動于見到了老友。嚴峻一一陣鼻酸,啞聲問:“老陸,你知道我是誰不?”
陸戰烽的眼皮微微眨了一下。嚴峻一驚喜若狂,回頭就說:“牧公!爸!戰烽能聽到我的話!”
嚴老推開兒子,側邊一步:“戰烽啊,你知道我是誰嗎?”
陸戰烽的手指頭動了動,眼皮眨了下。嚴老也是止不住的心酸。牧公沒有詢問陸戰烽是否知道自己是誰,而是握住了唐老爺子的手:“唐老,我代表家國感謝你!”
唐老爺子非常矜持地說:“老朽只是做了老朽該做的和可以做的。陸部長的情況也出乎老朽的預料,陸部長本身的求生欲望很強。照此下去,最遲一周就可以拔針了。”
“唐老爺子,謝謝您!謝謝您!”嚴峻一從牧公手裏搶過唐老爺子的手,用力握。嚴老在一旁道:“我們要感謝唐老弟,也要感謝松月。最辛苦的就是松月。”
嚴老這麽一說,牧公和嚴峻一都朝唐松月看了過去。努力把自己當隐形人的唐松月急忙擺手:“我不辛苦,真的不辛苦,陸叔叔很堅強。”唐松月看爺爺,他是心甘情願的,不是為了讓別人感謝的。
唐老爺子開口:“牧公、嚴老,我們出去吧。”
嚴峻一放開唐老爺子的手,牧公和嚴老來之前就被告知陸戰烽目前還不事宜探視,兩人也不多留。叮囑唐松月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他們随唐老爺子走了。門一關,唐松月吐了口氣。那些感激的眼神他到目前為止看得太多了。
拉上窗簾,唐松月返回床邊。陸戰烽的眼睛還睜着,唐松月道:“陸叔叔,我喂您喝藥,喝完藥您要睡覺了。”
陸戰烽輕輕眨了下眼睛。
唐松月嘴角含笑地喂陸戰烽喝了三杯藥湯,又喂他喝了一杯老參湯,摀住他的眼睛。陸戰烽閉上眼睛,“聽話”地睡覺。
那一天後就沒有人再來探視陸戰烽了。牧公和嚴老來一趟也是想親眼看看陸戰烽的好轉,至于其他人,都被牧公、嚴老和唐老爺子擋住了。就算是陸戰烽拔了針,也不适合探視,至少要等到他可以說話,可以自己坐起來。唐老爺子有關“腌臜之氣”的說辭到不是借口。陸戰烽可以說是從閻羅王的生死簿上硬生生搶回來的,用古話來說魂魄都是不完整的。普通人的氣息确實會對他産生影響,也就是唐老爺子和唐松月所說的“腌臜之氣”。當然,能把陸戰烽搶回來的唐老爺子和唐松月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以兩人不存在這一說。按唐松月的想法,至少要等陸戰烽的魂魄都完整、穩定了,才能接受正常的探視。只不過以陸戰烽的身份,不知道唐松月能不能堅持住。
先不管有多少人急着探視陸戰烽,陸戰烽的情況是實打實地在好轉。唐松月也不再光喂他喝米湯水了,會把煮得軟軟的粥米和蘋果泥一起用水沖服給陸戰烽喝下,增加他的營養。至于藥湯、山參湯那更是每天必不可少。按照陸戰烽的狀況,最多再一周就可以拔針了。拔針之後陸戰烽會有一個虛弱期,唐松月比誰都緊張。盡管每天陸戰烽的注視都會令他赧然,但心裏他卻不想再看到對方又虛弱下去,所以唐松月對陸戰烽的照顧也更精心和細致了。
唐松月的精心照顧得到了回報。陸戰烽每天睜眼的次數和時間都有增加,盡管他的眼睛仍然只能半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