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唐松月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小袋米和一個天青泥紫砂鍋。陸關清一開始還糊塗唐松月這是要做什麽,在唐松月用那個紫砂鍋接了半鍋橡木桶裏的水,又從布袋子裏抓出一把米丢入砂鍋後,他明白了,卻也更糊塗了。

“滿九,你要熬粥?”

唐松月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說:“嗯,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想到唐松月不想外面的人關注到父親又睜開眼睛了,陸關清保持了安靜,什麽都不問了。不過過了約莫有二十分鐘,陸關清的鼻子嗅啊嗅,實在忍不住小聲問:“滿九,你這是什麽米?怎麽這麽香?哪國的香米?”

專心攪粥的唐松月頭不回地說:“是我家自己種的。”

陸關清更糊塗了,走過去。明白他的疑惑,唐松月說:“你平時吃的,是我家大面積種的。這種米我太爺爺管它叫‘白玉瓷米’,是種在神農山上的,只有一小塊地。”把聲音壓到最低,“那塊地是太爺爺和爺爺培植華佗老祖留下來的種子地。後來藥草越來越少,只能種到盆裏,太爺爺和爺爺就在那塊地上種了糧食,結果無心插柳,有了這種米。”

在陸關清的震驚瞪視中,唐松月在嘴唇上豎起一指:“噓……要保密呀。這種米我和爺爺每年只能分到一袋,絕對沒有多的可以送人。”

“滿九……”陸關清的眼眶再次發熱,“我欠你的,真是還不清了。”

唐松月笑笑:“我也沒讓你還啊。一定保密呀。陸叔叔現在有了意識,就不能光喝藥湯了,喝這種米湯最合适。”

陸關清幾個深呼吸,咬牙:“我爸以後如果還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我就讓他賠你的這些藥錢、米錢!”

唐松月呵呵笑。

這白玉瓷米真的就像是白玉、白瓷。晶瑩剔透,一顆顆米粒就像一顆顆白玉雕琢的藝術品。米香彌漫在整個房間,陸關清第一次有一種做賊的不安感,生怕外面的人聞到起了好奇心。他光是聞着米香就想吃了。唐松月只煮了一把米,這種米很耐煮,米湯已經很香濃了,米粒還是一粒粒的沒有爛,但吃起來就是軟軟的。這麽珍貴的米,唐松月也沒舍得吃,只舀了米湯,剩下的稠米還可以再熬兩次呢。

舀了一小勺,唐松月笑眯眯地對眼睛瞪得有點直的人說:“嘗嘗?”

忍不住內心(鼻子)的渴望,陸關清嘗了,接着就雙眼圓瞪:“唔唔唔!”太香了!香得只不過一小口他都舍不得咽下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從來沒喝過米湯呢。

唐松月笑得帶了些惡作劇的味道:“香吧。不過你只能嘗一口,都是陸叔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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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關清還含着那勺珍貴的米湯,更加堅定了如果他爸以後還任性,就讓他爸賠償唐松月藥錢、米錢的決心。

把米湯吹溫了,還是由陸關清來喂,唐松月幫助陸戰烽把一勺勺珍貴的米湯水喝下去。一小碗米湯,陸戰烽喝了快半個小時。期間,他的眼睛始終是半睜着,紗布下的手指卻是輕微地動了好幾次。只是陸關清和唐松月都關注着喂他喝米湯,沒有發現。

喝完一小碗米湯,唐松月又喂陸戰烽喝了一小杯藥湯,然後摀住他的眼睛,在他耳邊低聲說:“陸叔叔,您該休息了,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等他拿開手掌時,陸戰烽的眼睛是完全阖上的。陸關清忍不住說:“滿九,你也休息一會兒吧,我也回去。”滿九真的太辛苦了!

“好。”

唐松月沒有留陸關清。陸關清看了眼父親,放心地離開。在門口,他停留了幾秒,沒有明顯的米粥的香味,他這才離開。回去的路上,陸關清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帶笑地呼出。

唐松月沒有休息。陸關清離開後,他先是開窗透了透氣,然後把門上的一張不顯眼的符紙揭了下來。繼續煮擦身的藥汁,唐松月把房間的窗簾都拉上,臺燈也沒開,讓病床上的人能好睡。陸戰烽開始恢複了,唐松月卻有了些小緊張。昏迷中的陸叔叔他可以坦然地面對,和對方說說話,蘇醒過來的陸叔叔就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了,他一個小小的中學生,還真不知該怎麽面對才好。他最擔心的就是陸叔叔不配合後續的治療。

對于孫子拿“白玉瓷米”給陸戰烽熬粥,從學校回來的唐老爺子只是嘆了口氣,揉了揉孫子的腦袋。孫子都給人家親自縫腳套了,把家裏的好東西都拿給人家他也不驚訝。不過唐老爺子心裏可沒那麽善良。

——我孫子那麽盡心盡力地照顧你陸戰烽,你要以後敢給我孫子委屈受,不配合治療,我會讓你知道唐家針法的真正厲害!

唐老爺子不動聲色地接受了孫子的做法,至于心裏的打算他當然是不會告訴孫子的。對于第一天的上課過程,他回來後也沒跟孫子多言,只是讓嚴峻一給他搬了臺電腦,學着敲敲打打去了。唐松月也只是問了問爺爺上課是否順利,得到“順利”的答複後,他就不多問了。爺爺講課肯定沒問題。心裏,他還是希望爺爺能繼續從醫,而不是大材小用地去賣藥膳。

有唐老爺子攔着,也有牧公、嚴老等人發話,恢複中的陸戰烽繼續享受該有的清淨。唐松月依然沒有讓其他人來照顧陸戰烽,所有的事情仍是親歷親為。一把“白玉瓷米”可以煮三次,正好夠陸戰烽喝一天。剩下的煮過的米粒,唐松月嘴上說沒陸關清的份,但最終,還是搭配着普通的粥,給陸家兩兄弟還有唐爺爺在內一起吃掉了。當然,那絕對得保密,這麽珍貴的米,唐松月絕對要先保證陸戰鋒的用量,等陸戰鋒可以吃的時候,這點米渣也是要全部給他吃的。

陸關清真是不知該怎麽感激唐松月了,他更感激他的班主任老師讓唐松月做他的同桌,他才有了機會與唐松月成為好朋友,進而發展到如今。陸關省也是個穩重的孩子,哪怕哥哥沒提醒,他也從不在外面說醫院的事情,爸爸的事情,還有唐爺爺和滿九哥哥的事情。有人問他,他也說不知道,不清楚。

陸關清和陸關省每天早上吃一個大蘋果,晚上吃完飯再吃一個大蘋果。也不知是不是唐爺爺的藥膳太營養,還是蘋果太稀罕,兄弟兩人這陣子反而是面色紅潤,看起來精神得很。而得了唐爺爺好意的牧公、嚴老爺子和梁老也不用其他杯子喝水了,只用玉杯泡水、喝水。也不知是心理因素還是真有功效,三人都覺得自己的精氣神有了明顯的變化。嚴峻一看着自家老爺子用玉杯喝水有這麽明顯的好處,時不時就回家去蹭幾杯水喝。

這些事唐老爺子沒跟孫子提,他恐怕也不上心,不過陸關清自有渠道知道些,他都會告訴唐爺爺,也會告訴唐松月,讓他們對有些情況能及時了解。唐松月的反應每次都是笑笑,反正有什麽事爺爺會去處理。

陸戰鋒可以喝些米湯,那自然就會有排洩的污物。他現在雖然會睜開眼睛了,但也是沒有意識的,仍是失禁狀态。唐松月每天不嫌髒、不嫌臭的給他清理、擦洗,一句沒跟人提過,就是爺爺他都沒提過。唐老爺子自然清楚陸戰鋒會有的這些情況,可孫子堅持不要別人來照顧陸戰鋒,又從不跟他提,他也只能在心裏嘆氣。陸關清也是知道的。他跟唐松月提過好幾回讓醫院的護工來做這些事,唐松月每次都說沒關系,說沒有多髒。陸關清非常過意不去,唐松月越這麽說,他就越勸唐松月讓護工來做。病房裏一點污濁的氣味都沒有,父親身上也只有藥味,可見唐松月照顧得多細心,陸關清說什麽都不能讓唐松月做這些。

被陸關清“煩”得躲不過去了,唐松月很難啓齒地說出了他為什麽一直不願意讓別人來照顧陸戰鋒的原因。聽了之後,陸關清很用力地抱住了唐松月,再也不提這件事了。唐松月對陸關清說:“如果陸叔叔是清醒的,一定不會喜歡別人看到他如此虛弱的樣子,也一定不會喜歡別人随意擺弄他的身體。既然我已經做了,那就做到底吧。”

這,就是唐松月內心的真實想法。在他第一次解開陸戰鋒的病服,看到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又聽到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後,他在深深的敬佩之餘就産生了這樣的念頭。陸戰鋒的身體很不好看,因為久病,氣味也不會好聞。既然他不可避免的看到了,碰到了,那不如就讓他做到最後。那樣堅韌、偉岸、又多年身處高位的人,一定不會願意把自己的這些面毫無遮攔地擺在別人的面前,甚至連自主都做不到。而唐松月,不願意陸戰鋒沒有選擇地“任人擺布”。他一直不好意思把這個念頭告訴別人,哪怕是對爺爺他也不好意思,這次要不是被陸關清逼急了,他也不會說。

而事實上,唐松月的辛苦沒有白費。陸戰鋒會睜眼了,在可以喝下米湯後,他每天睜眼的次數越來越多。盡管與他說話,他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但足以說明他的狀況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晚上,幫唐松月給父親喂了藥湯,給唐松月補了課,陸關清就回他自己的房間了。唐松月拉上窗簾準備給陸戰鋒擦身。按照陸戰鋒的情況,只要他恢複意識,那唐老爺子就可以給他拔針了。為此,唐松月最近照顧陸戰鋒也更加的精心。因為拔針之後,陸戰鋒會格外虛弱幾天。

擦身的藥水已經煮好了。做好準備工作,唐松月來到病床邊,床上的人閉着眼睛,呼吸均勻。唐松月彎腰,輕聲說:“陸叔叔,該擦身了。”

下一刻,陸戰鋒的眼皮竟然動了,唐松月的眼裏浮現驚訝,陸叔叔醒了?看不到的紗布下,陸戰鋒的手指頭再一次微微動作。

“陸叔叔?”輕喚了一聲,唐松月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幾拍,難道陸叔叔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了?

好幾次之後,陸戰鋒的眼皮緩慢地睜開,如之前每一次的一樣,只是半睜着。唐松月舔舔嘴:“陸叔叔,要擦身了。”

陸戰鋒的眼皮在唐松月的驚喜中很輕微地眨了一下,唐松月大喜:“陸叔叔!您能聽到我說話嗎!”

陸戰鋒的眼皮又微微眨了一下。這一刻,唐松月的眼睛都笑成彎月了。忘記了之前擔心的緊張或是尴尬等可能會有的局面,唐松月的拇指很自然地輕輕滑過陸戰鋒的眼皮,再次說:“陸叔叔,我要給您擦身了。會有點燙,您忍忍。擦了身,您就好睡了。”

陸戰鋒的眼皮又眨了一下,半開的眼睛看上去依然沒什麽光彩,但唐松月就覺得對方在看着他,看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打開臺燈,關了大燈,讓房間裏的燈光柔和一些。唐松月第一次在給陸戰鋒擦身的時候有了點難為情。從他掀開陸戰鋒身上的紗布開始,他就有點難為情了,因為總覺得對方一直在看着他。唐松月就用說話來分散這種難為情。

“陸叔叔,您身體裏有針,還不能動。如果您想動了,也要先忍一忍。等您身體再好一點,就會把您體內的針拔出來了。”

已經把陸戰鋒身上的紗布全部掀開了,蓋着膝蓋以下的被子也拿到了一邊。脫下給陸戰鋒暖腳的腳套,看到陸戰鋒萎縮的右腿,唐松月的難為情瞬間變成了另一種胸悶。

不怕燙地擰了毛巾,散發着中藥藥味的毛巾熱氣騰騰。唐松月湊近床邊:“陸叔叔,我給您擦臉,您閉上眼睛。”

陸戰鋒半開的眼睛阖上,唐松月動作輕柔又仔細得給陸戰鋒擦臉。沒有紗布的遮掩,陸戰鋒兩只手的手指頭都微微地在動。唐松月看到了,更加的喜悅,陸叔叔比他預想地要堅韌許多。擦了臉,避開針,唐松月又給陸戰鋒擦了兩遍腦袋,陸戰鋒的頭發已經長出一些了。

因為用力而稍顯急促的呼吸噴灑在陸戰鋒的臉上,吹涼了一些他臉上殘留的熱氣。在毛巾轉移到脖子的部位時,陸戰鋒又半睜開了眼睛。上半身的前身擦完了,唐松月重新擰了毛巾,對仍半睜着眼睛的人說:“陸叔叔,要給您擦後背了,您脖子兩側有針,不能動。”

又是一次輕微的眨眼,唐松月的心跳再次快了幾拍,眼睛卻是又成了彎月。緊張有了一點點,但似乎,更多的是喜悅。

手掌張開,手指撐着陸戰鋒的後腦和脖子,唐松月用巧勁擡起陸戰鋒的上半身,另一手動作迅速地給他擦後背,這樣兩次之後,唐松月抽掉陸戰鋒上身身下墊着的被單,換了一條幹淨、幹爽的。擦擦額頭上的汗,唐松月給陸戰鋒蓋上紗布,該下身了。陸戰鋒還睜着眼睛,唐松月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希望陸叔叔不要介意。

“陸叔叔,還沒擦完。”

還是一次微微的眨眼。對于陸戰鋒的反應,唐松月的心情難以用簡單的言語來形容。沒有馬上擦拭,唐松月先是擡起陸戰鋒的下身,撤走他身下有着排洩髒物的棉布。這樣的棉布在陸戰鋒開始喝米湯之後,唐松月每天更換的次數也随之增加。

把棉布扔到地上,唐松月這才開始給陸戰鋒擦洗。腹部、胯部、下身,唐松月擦得很仔細,沒有發現陸戰鋒的眼睛多眨了兩次,手指也多動了幾次。下身唐松月擦了三次,确定都幹幹淨淨的了,他換掉陸戰鋒下身墊着的被單,又墊上幹淨的厚棉布,再蓋上紗布,套上腳套,最後把薄被搭在陸戰鋒的膝蓋以下。

把陸戰鋒換下的髒床單、髒棉布丢到衛生間,清洗了雙手,唐松月返回病床邊,對床上的人說:“陸叔叔,您身體裏有十八根針,所以不能給您蓋被子,只能蓋紗布。您要是覺得冷,就動動手指;若不覺得冷,就眨眨眼睛。”

約莫過了三秒,陸戰鋒眨了眨眼睛。

那就是不覺得冷了。唐松月倒了一杯藥湯,又說:“我喂您喝藥。”

沒有用滴管,唐松月單手輕輕擡起陸戰鋒的腦袋,把杯子喂到他嘴邊。在唐松月的欣喜中,陸戰鋒主動張開了嘴。盡管幅度不大,但對陸戰鋒來說已經是非常不得了的反應了。

唐松月緩慢地把一杯藥湯喂陸戰鋒喝下,期間有一點順着陸戰鋒的嘴角流下,但大部分都被陸戰鋒喝了下去。對方并沒有因為藥苦而有所掙紮或勉強。放下杯子,給陸戰鋒擦了嘴,唐松月摀住陸戰鋒的眼睛。

“陸叔叔,您該睡覺了。多睡覺,您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手掌下的眼皮動了幾下,過了會兒,那雙睜開了很久的眼睛閉上了。又過了許久,唐松月才拿開手,嘴角是深深的笑容,心跳持續加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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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亮開始陸續恢複更新中,目前只能盡量隔日更。要帶娃,寫作時間不固定,還請諒解。這樣的狀态估計得持續到我家兒子四歲上幼兒園吧。PS,因為我家娃是9月後生的,所以三歲沒法上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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