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

第七十九章 番外

說一下上周目那件事。

那是在夏天的時候。

那天早上,貴族家的小少爺程棄之在聽見自己的“抱枕”對自己說的話後,第一反應是像只被忽然踩到尾巴的兔子,十分匆忙的就從房間裏跑了出去。

第二反應則是在一分鐘後回到房間,一腳踹在溫不良的膝蓋上,使得溫不良一下子跪在了小少爺面前,跟着,一記耳光重重落在溫不良的臉頰上。

很快,溫不良左邊臉頰就腫得高高的,嘴角也被打破,讓其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狼狽不堪。

就仿佛一條即将被主人丢棄的落水狗一樣。

這個形容并不過分。

畢竟不管誰剛将自己真摯的心意向心上人傾訴出來,結果卻換來這樣一個重重的耳光作為回答,那人的反應都不會好到哪裏去的。

跟着,程棄之嘴裏吐出了三個字:

“滾出去。”

于是,在夏天最熱的時節裏卻陡然間渾身發冷的溫不良,近乎倉惶的離開了房間。

……

告白失敗的溫不良以為自己肯定會立刻被小少爺狠狠懲罰,會把他從最高等級的仆從貶低成最低等級的奴隸,說不定會直接送到三少爺豢養的寵物那裏,被當做其一頓微不足道的零食供給。

畢竟他的确不應該對一位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少爺,膽大妄為的說出那樣的話,存有那點不該有的傾慕之心的。

即使小少爺看起來是和別的貴族少爺和小姐是那樣的不同。

是啊,小少爺真的很不同。小少爺會在不論任何候,都帶着真摯的、溫和的笑容和他們這些卑微的奴仆和氣的說話。

也不會像別的貴族那樣,會動不動就打他們、罵他們,即使是他們不小心做錯了事。

更不會找奇奇怪怪的理由就懲罰他們,讓他們身上遍體鱗傷。

他們不會做的事,做錯了的事,小少爺如果發現的話,不會厭惡他們的愚蠢和遲鈍,而是會耐心的拿出寶貴的時間,教導他們正确的、智慧的做法。

這樣的小少爺,誰會不喜歡?

更何況,他是小少爺最合心意的“抱枕”,是除了小少爺身邊的貼身男仆以外,能距離小少爺身邊最近的人。

所以,他就能夠比其他人将小少爺身上種種的好看的更加清楚明白。

所以,他就沒辦法不對這樣好的小少爺,在一天又一天的相處和靠近中,生出那些不該有的喜歡。

其實,在這個龐大的家族中,似乎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小少爺。只不過,他的喜歡相較于其他人,可能太多了。

所以他才做出了不該做的事。

在夏日清晨,向小少爺忍耐不住的訴說了自己的心意。

實際上,在說出自己心意之前,他本就沒有奢望過自己的心意會得到小少爺的回應,他也想過小少爺可能的反應,但是,那些反應中,他沒有想過現在這一種。

畢竟在過去将近十年給小少爺做“抱枕”的歲月中,他印象中的小少爺在面對奴仆犯下的過錯時,都不曾憤怒到會對任何一個奴仆說出“滾出去”這樣的詞語,更不會在說話的時候,語氣是那樣的狠厲,就仿佛,小少爺徹底換了一個人似的。

換成了讓溫不良全然不認識的,卻并不會陌生的人的樣子——

就是那些,被這個世界的人認為是真正的、貴族們該有的樣子。

當天的不久後,溫不良就知道了自己的“懲罰”——小少爺要換掉他,不讓他繼續做抱枕,并且還吩咐管家,讓他滾去家族産業中距離本家最遠的一處農場當最低等的農.奴,說要讓他餘生都在那個農場裏幹活,就算是死也必須死在那裏。

再也見不到小少爺,其實也沒什麽,他只是對錯誤的人動了心,而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所以下一次不會再犯了。

而現在他僅僅只是被趕到最遠、最荒涼的農場裏當朝不保夕的農.奴,這樣的懲罰其實一點關系都沒有,他都接受。

可惜小少爺的父親并不能接受。

小少爺的父親,也就是程家這個貴族大家庭的主人,雖然并不知道小少爺為什麽會忽然要趕走一個“抱枕”,但一向對因為身體原因無法繼承家業,所以就對小少爺倍加寵愛,幾乎任何要求,不管合理還是不合理的都會答應的老爺,這次卻直接拒絕了小少爺。

原因很簡單。

就因為溫不良是此時最為合适的“抱枕”。

而在找不到別的能讓程棄之小少爺日日都能安眠的辦法之前,為了小少爺的身心健康,老爺當然不可能聽從小少爺一時間的“胡鬧”要求,而換掉溫不良。

所以,溫不良暫時不用去農場做農.奴,還能繼續做不知道多久時間的小少爺的抱枕。

被拒絕了小少爺自然更加憤怒,而也就是從那天起,或許是在溫不良面前已經展露出一次本性,小少爺于是也不再裝,就徹底在溫不良面前卸了面具。

大概是因為被一個低賤仆從告白是一件會讓貴族感到難堪又惡心的事,所以小少爺并未将溫不良告白而被懲罰的原因說出來,因此包括小少爺的父親,也并不知道小少爺忽然對溫不良轉變态度的原因。

但至少他們知道小少爺不再像從前那樣會溫和對待溫不良就夠了。

于是,除了小少爺會在人前對溫不良各種打罵輕賤,在人後也從來不給溫不良絲毫和善反應之外,家裏的其他人對溫不良也是态度惡劣起來。

溫不良在程家的日子逐漸過的艱難。

如果不是因為溫不良還是小少爺身邊最合适的抱枕,那艱難的程度實際上會被直接拉至地獄狀态,讓溫不良生不如死的。

而誰也沒想到,溫不良的抱枕身份,也僅僅又多維持了四個月多一點的時間。

四個月後,忽然有一天,溫不良的信息素徹底消失。

經過醫生檢查診斷,最終确認,溫不良不再具備做小少爺抱枕的資格。

而就在那一天,小少爺就像扔掉最無用的、最礙眼的垃圾一樣,命令管家立刻将溫不良扔到了專門存儲各種絕無半點利用價值的宇宙垃圾的荒星地界。

……

“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直接殺了,沒想到你竟然要把他扔到荒星上喂老鼠。”

程棄之的三哥程梁之笑嘻嘻的說。

荒星是一顆拿來專門接受本星系中難以處理的,或者人類懶得處理的各式垃圾的星球,上面除了各種各樣的垃圾和随處能感受到的宇宙輻射,就剩下身體基因變異到可以完全靠着垃圾繁衍存活的、長得奇形怪狀的蛇蟲鼠蟻們。

至于沒有任何防護設施設備,被當做垃圾扔到荒星上的人類,是不可能具備在荒星中存活的基本條件的。

而在荒星上的垃圾和宇宙輻射的包圍中的活人,在那顆星球上呼吸的每一秒,都将會比在正常世界中難受痛苦至少百倍。

即使完全暴露在那樣的環境中并不可能讓任何一個普通人類存活超過一個小時,但即便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生存時間,也足夠讓那人在餘生的每一瞬間感受着最極致的痛苦,并深深後悔自己沒有在還有機會的時候,先行結束生命來避免這近一小時裏仿佛地獄般的慘烈感受。

“我一向都聽父親的話。”

程棄之将手中的餌料扔給食人魚,頭也不擡,輕聲回答。

所以,縱然他真的很喜歡溫不良,尤其是在溫不良意外向他表明心意,說出他只有在夢中才敢去想象的那些話時,愛意上升到了極致後,但是在父親發現他對一個低賤仆從動了心,在那個仆從失去最重要的抱枕價值後,命令他立刻用最殘忍的手段殺死那個仆從,以作為對他不應該有的動心的小小懲戒時,他也仍然毫不猶豫遵從,讓人将溫不良扔到了荒星上,去接受那最慘烈的死亡方式。

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仆從而已,就算他對那個仆從動了一點心,對對方稍微比對別的仆從産生了不一樣的心思,那也不算什麽。

反正啊,他現在喜歡的對象是高貴還是卑賤都不重要,甚至對方是不是人都沒有關系,只要不是他父親給他預定好的那一位,那麽無論怎樣的喜歡,結果都會是一樣。

就像是這一次。

就算他拼盡全力隐藏心意,不想讓包括溫不良在內的其他任何人察覺到他竟然對一個仆從動了心,甚至在溫不良向他告白那一天,意識到了危險,而故意對溫不良那樣惡劣的态度,還讓管家換掉溫不良,想讓溫不良離開這裏,去他父親察覺不到的最遠的農場避一避,可是到頭來,還是沒有改變溫不良的結局。

只要父親,和像父親這樣會抱着所謂的貴族永遠都是高高在上,貴族的利益始終第一的信念的人存在這個世界的一天,被他喜歡上的任何人只要不是父親希望他喜歡的那一個,那其結局都不過是讓以極其慘烈的方式,利落死掉而已。

……

溫不良還以為自己會像其他人一樣,在荒星上活不過一個小時。

哪知并不是。

在那顆專門接受全宇宙所有垃圾的荒星上,被各種各樣大大小小垃圾包圍着的溫不良在極致的痛苦中等待最後死亡的時候,一個面具人忽然出現,将他從垃圾堆裏帶出來,送到了類似房屋的地方,并讓他接受了治療。

半個多月後,他身上被輻射和垃圾污染所帶來的損傷都好的差不多,作為獲救的報酬,他就跟着救了他的那些人一起,學着這些也是被當做垃圾扔到這顆星球上的人們一樣,在荒星上撿拾垃圾,從垃圾中尋找可以被利用起來的勉強能當做物資的東西。

再然後,過了半年還是一年,某一天他還在和平常一樣,在翻荒星垃圾賴以生存時,忽的運氣爆棚,竟然找到一件八成新的武器。

再再然後,那樣的好運氣開始接二連三光顧他,讓他不斷的從漫山遍野的垃圾中找到能再被好好利用起來的各種重要或者非常重要的物資。

啊,說到這個,或許他得感謝在當程棄之抱枕的時候,因為程棄之需要每天帶着他這個抱枕在身邊,以确保在程棄之想要休息時,能随時有抱枕助眠,所以,就被喜歡各種貴族場合的程棄之帶到去過了很多好地方,從而見識到了許多所謂的大場面,認識了許多本來他這樣的奴仆,很難認識或真正了解的好東西的經歷。

以及,他也要感謝在程棄之還勉強當他是個人,而不是之後那個癡心妄想,喜歡上貴族主人的小賤種時,在告白之前的某一段不短的時間裏,為了打發生病中無聊的時光,程棄之就教了他許多如何辨認種種珍寶和貴重物品,如何使用某些只有貴族們才被允許使用的武器和用具的日子。

所以啊,才能讓他在運氣爆棚的時間裏,在荒星上面對大山一般的垃圾時,從裏面辨別并拿到對自己最有用、最有利的東西。

在最後,溫不良就靠着那些被別人當做垃圾的東西,利用從程棄之那裏學到的各種各樣,在學習的當時他以為毫無用處的知識的幫助下,以及荒星上那些同樣被當做垃圾而丢棄到這裏,但并沒有被荒星折磨死,骨子裏還想着要離開荒星的各式的生靈們,在大家共同的努力和奮鬥下,終于有一天,他們這群垃圾,将荒星從一顆垃圾星變成了宇宙中最大的能量中轉站,而溫不良自己,也成為了這一個星系中最厲害的星級武器開發商。

再之後,溫不良再一次站在了大貴族程家的面前。

當然,這一次,溫不良是以勝利的複仇者的身份站在這裏,而貴族程家上上下下,則是以階下囚的身份跪在他面前,等着最終命運的判決。

“審判人”溫不良并沒有做程家人認為他一定會做的那些殘忍的事。

溫不良既沒有将程家的每個人都殺死,也沒有對所有的程家人做出特別殘酷卑劣的事情。

像個所謂真正的貴族名流一樣做出那些毫無底線的,只有那些毫無理智的,只遵從于天性本能的畜生才喜歡對同胞做的事——

那些事,溫不良是不屑做的。

他深深地鄙視着貴族,正如他鄙視着每一個将并不是貴族的人都當做牲畜一般肆意對待的人。

當然,溫不良當然也不會對曾經當自己是卑賤的奴.隸的人手下留情。

更何況,自從荒星上絕處逢生之後,在日複一日艱難求生的過程中,溫不良終于徹底學會了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對敵人絕不能心慈手軟的至高行事準則。

所以啊,當站在那一群已經被他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徹底摘掉了貴族頭銜,此時處境連一條流浪狗都不如的程家人顫抖着跪在他面前時,對別的那些程家人溫不良還能給點人道主義待遇,送那些并未讓他吃盡苦頭的家夥去他的新莊園當仆從,嘗嘗昔日仆從們曾經遭受過的一切。

而對于曾經的小少爺,今日的新晉“流浪狗”,溫不良則學着小少爺曾經對他做過的那樣,讓人将小少爺當做垃圾,扔到了荒星上。

不過,溫不良還是比貴族小少爺真正善良一些。

所以,為了讓孱弱的曾經的小少爺能在荒星上多活點時間,溫不良讓人給了程棄之一套陳舊的防護衣。

通過這樣的方式,就好讓嬌生慣養,只會揮動着手掌打人耳光,但在失去了貴族身份,沒有家人保護的時候,或許就連路都不會正确走的小少爺在荒星上,能有相對足夠的時間,體會那裏的垃圾的每一種味道,也能在小少爺神智足夠清醒的時候,眼睜睜的看着那各種各樣的,會讓小少爺不斷發出尖叫聲的小動物們,從垃圾堆裏紛紛出來,圍繞在其身邊。

那個時候,小少爺會不由自主睜大那雙漂亮的眼睛,驚恐的看着那些長相怪異的小蟲子,看着它們像潮水般湧向自己,爬滿自己的防護衣,再一點一點的咬破衣服,跟着就順着那些被咬開的新鮮縫隙,一只一只的朝着小少爺的皮膚、眼睛、嘴巴靠近。

再然後,就一寸一寸的,将那個活生生的、即使現在生病了很久,但此刻看上去也依然能夠看出幾分動人風姿的小少爺,從頭到腳吃個幹淨。

想象着不會出入太多的小少爺的未來,溫不良看向小少爺。

他想要看清楚小少爺此時的模樣,尤其是這一刻的表情。

他想,他應該要永遠記住那個表情,這樣的話,在以後的日子裏,只要他想起來,那他的心情一定就會是開心的。

于是,溫不良就看見了那個表情——

和他預料之中并不一樣的表情。

那是一種很顯然的,和憤怒、恐懼、仇恨并不搭邊的表情。

而就帶着那個不搭邊的表情,在同一時間,小少爺的嘴角微動,似乎還說了一句話。

只是由于在荒星上那段拼命掙紮求生的戰鬥歲月,讓溫不良的聽力被損壞不少,以至于當時和程棄之站的有一定距離的他在那個時候未能聽清楚那句話。

當然,實際上,程棄之說話的時候聲音也不算大,所以就算溫不良聽力依然良好,也可能聽不太明白。

畢竟,再次和溫不良相見時的程棄之已經病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體狀況并不好,說句奄奄一息,也是不為過的。

這樣的狀況下,自然平常說話的聲也不可能大到哪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小少爺本來小時候的身體就差勁,加上之後又失去了溫不良這個絕佳抱枕,一直都沒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睡眠質量越發不好、嚴重缺乏足夠睡眠的結果就是讓程棄之明明還不到三十歲,就整個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十分枯槁,看上去是遠超過本來年紀的蒼老衰弱。

于是,體弱至極的程棄之在說出那句話時,聲音就小到仿佛是無聲息的發出無意識的呢喃,又像是只不過自言自語。

不過,溫不良并不關心小少爺在面臨死亡恐懼前具體說了點什麽。

想來,那應該不會是什麽好話吧。

所以啊,不去聽,也懶得在意的溫不良就下意識将重點放在了小少爺那一刻的表情上。

然後,視力良好的溫不良就立刻看清楚了,小少爺那一刻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着“釋然”兩個字。

是的,就是釋然。

在當溫不良說出對程棄之的“判決”時,程棄之看着他時竟然釋然的笑了起來。

看上去真的很刺眼。

當然,随即,溫不良就理解了程棄之露出這種情緒反應的原因了。

釋然?

微笑?

這當然不是程棄之瘋了的象征,程棄之怎麽可能會因為要去荒星就驟然瘋狂?

程棄之畢竟是貴族啊,貴族們的意識中在千百年來所傳承下來的那些東西,比如說“體面”,比如說“尊嚴”,比如說“家人”……在那些貴族們看來,身為貴族,即便面臨死亡威脅,也一定要體體面面,不可失了貴族的尊嚴;而在世間萬物面前,唯有家人是最重要的存在,別的那些人的死活,不管是一個無辜者的性命,或者一萬個無辜者的性命,都不能和貴族家人的存活相提并論。

所以啊,在知道只需自己付出性命,其餘家人都能活下來的時候,小少爺程棄之才會第一時間露出笑容。

因為啊,這大概是程棄之唯一一次,能為保護貴族家人們做出的事了吧。

呵……

身為仇人的他,怎麽可以這樣輕易的,就讓程棄之達成心願?

所以,接下來,溫不良又附贈了小少爺一點“臨別禮物”。

一份,能讓小少爺在荒星上不能自.殺,甚至還以為是存活希望的禮物。

禮物主要包括兩樣。

就是一顆進入程棄之的血液裏後,能夠促進其生出無窮無盡的求生意識的機械藥;

以及一件信息傳輸系統——是讓小少爺能在荒星上,以斷斷續續的信號,偶爾能看見自己付出生命後保護下來的家人們,是如何在短時間內就把他抛諸腦後,在荒星之外的世界裏,開心的,幸運的活下來的。

這樣的一套禮物組合,會讓小少爺不想死,可活下來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痛苦不堪。

自己的家人過的那麽幸福快樂,但那份幸福快樂裏沒有絲毫小少爺的影子,沒有人在記挂小少爺,也無人感激小少爺的付出。

而小少爺血液裏的那顆機械藥,又會讓小少爺不會主動求死,只會被動的,被荒星上的各種獵食者一點點的吃下去,一絲一毫都不錯漏那種極致的、血肉被生生咬噬殆盡的“快樂”。

那兩件禮物給小少爺帶來的對比體驗,最終是會讓小少爺在死亡中後期時刻感受到自己已經不被人惦記、感激、需要、在意的情緒,也會讓小少爺認識到,他的存在是多餘的,他的付出是無意義的。

當然,最後就會讓“高貴”的小少爺在死前徹底明白一個道理:

他啊,早就被所謂的家人,徹徹底底的背棄了。

……

……

兩天之後,荒星之上。

站在小少爺的殘肢前,賽S皺了皺眉。

想不到,最後靠儀器精确搜索找到的來自于小少爺身體的殘肢,只剩下零零碎碎的這麽一點。

這讓他怎麽跟老管家交代?

啧。

沒辦法,星際旅行中當然可能會出現各種偏差情況,這一次他來的路上剛好遇見星際風暴雲,結果導致未能及時感到荒星,從蛇蟲鼠蟻嘴裏保住小少爺的完整屍骨,也很正常。

不過,反正人都死了,就算最後身體只能剩下這麽一點殘肢,對死去的那個人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反正死人也感受不到痛苦的。

帶着這種認知,于是,兩天之後,從荒星回到藍星的賽S就心安理得的将那一點殘肢交給了雇主。

是啊,如無意外的話,死去的那一個的确不可能再因為自己的身體只剩下一點殘肢而感到難過或者痛苦,但是活着的那些,則就不是了。

就比如這次花了大價錢,找到了從前雇傭過的一個足夠厲害的星際雇傭兵,請其從荒星上将自己曾經的小主人的屍骨帶回來的程家老管家。

當看見殘破零碎的只能裝進一個很小的口袋裏的小主人的屍骨殘餘時,一生面對過太多大風浪,所以總能冷靜沉穩的老管家,難得一次雙手微微顫抖,雙眼幾乎通紅,整個人帶着很急促的呼吸,接過了那個口袋。

那個裝着幾天之前還能和他溫和的說話,笑着和他道別,囑咐他保重身體,會對他說謝謝他這麽些年的照顧的小主人,最後的,僅就那麽一點點屍骨。

口袋有多重呢?

老管家平常裏能靠着随便一掂,就估準手中物重量的手,第一次不能夠清楚判斷出手中口袋的重量。

應該是很輕吧?

畢竟就只剩下一根左手的小指頭的一小截,殘留着一縷頭發的破碎的頭皮,小半截的碎裂跖骨,還有靠儀器也無法立刻辨別出的細碎的人體組織……

就這麽些剩下的部位,當然很輕了。

可是老管家卻覺得,自己雙手捧着的,仿佛重若千斤,讓他就快要捧不住了。

“小少爺。”

“……不出意外的話,我這次應該得死在荒星上了。”

“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活不長了,死在哪裏都一樣,所以你不要為這件事難過。”

鮮活的回憶讓老管家終于沒能忍住,熱淚落下來。

在一片朦胧淚眼中,老管家似乎看見了幾天前和自己道別的小少爺。

彼時,即将被送到荒星上獨自面對死亡的小少爺,看着老管家,聲音溫和的樣子,就像他并不是要去送死,而只是要出個遠門,去某個地方旅行,去看美好風景一樣。

“……對了,你也別怪他。”

“畢竟我也算真心喜歡過他,所以你要是怪他的話,我會不高興的。”

老管家沒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不管說什麽,都不可能更改小少爺被溫不良逼迫即将奔赴死亡的命運。

而顯然,還會這樣笑着對自己說話的小少爺,到現在都不認為他自己是被溫不良逼迫着去荒星送死的。

老管家不懂,為什麽到這時候了,小少爺還會喜歡着那個連仇人與恩人,假意和真心都分不清楚的笨蛋加混蛋?!

“我猜你現在在罵他。是不是?”

小少爺嘴角微揚,難得露出了一抹笑。

自得的笑。

“別罵他了,沒必要的,真的,因為我都想好了,如果要真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喜歡他了。向你保證!”

“……”

“嗯,應該說,我誰也不要喜歡了,畢竟喜歡這種事真的太煩人了。你說對不對?”

“……對!”

老管家嘴裏狠狠的擠出那個字,咬牙切齒,斬釘截鐵。

對!小少爺就不要去喜歡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別的任何人,小少爺就只愛小少爺他自己,從今往後,就只做一個純粹自私的人,再也不要像這一生一樣,對別的人動心。更不要因為一次動心,就搭上自己的一切。

是啊,一切。

因為家族關于貴族要足夠體面的種種規矩,所以越是尊貴的少爺小姐,就越不能喜歡身份地位都遠不及自己的人,也因為這樣,在小少爺意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抱枕”時,而“抱枕”似乎也真心喜歡自己時,就決定要忍耐自己的喜歡,要拼死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就是那只是一個,卑賤的,只是因為特殊的信息素,而被短暫當做“抱枕”的仆從。

為了不讓其他人發現自己的真心,小少爺試圖對那個“抱枕”态度惡劣,想要把“抱枕”趕走,這樣的話,不論是“抱枕”對他逾距的喜歡,還是他自降身份去喜歡上不該喜歡的“卑賤之人”,就都不會被別人發現,而“抱枕”的小命也就能保住。

可是最終,互相都不該有的喜歡還是被人發現了——被小少爺的父親發現了。

然後,小少爺就被其父親逼迫着親手處置“抱枕”。

當然,小少爺一向聰明,這一次也不例外。

所以,看似小少爺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進行處置,将“抱枕”扔到了荒星上去送死,實際上,那只是做給老爺看的。

荒星上的确少有人活,但小少爺在做出選擇前已經為“抱枕”鋪好路了。

奄奄一息時忽然有身手高強的面具人相救,缺乏活下去的資源時總能莫名好運氣的找到需要的各種資源……

在荒星上的時光或許驚心動魄,但在小少爺那隐秘的、周全的、幾乎是拼盡全力護衛下,曾經的“抱枕”溫不良其實過得并不壞。

就這樣,溫不良活了下來,靠着小少爺私下裏背着老爺雇人送到荒星上,專程送給溫不良的那些資源,甚至是武器,還有各種各樣的荒星上可利用的相關的信息,幫助溫不良越活越好,好到最後,讓溫不良像個王者一般站在小少爺面前,像對最低賤的階下囚一樣對待小少爺,送小少爺去荒星,去死。

而溫不良什麽都不知道。

小少爺還讓他什麽都不要告訴那個人。

如果告訴那個混蛋關于活下來的真相的話,說不定小少爺就不用死了,不用像現在這樣,被蟲子咬噬的幾乎屍骨無存。

“別誤會,我才不是什麽大好人。”

說着這樣的話,小少爺在老管家的記憶裏狡黠的笑着。

“我只是聽父親說過,如果活着的人對已經死去的人記挂太深,不論是愛或者恨,亦或者別的情感,都會讓死去的人不得安寧,如果有來生,說不定還會因為這份記挂,而再相見,再發生許許多多的事……”

小少爺認真的看着老管家,認真的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可我不想被他記挂。”

“所以請你不要跟他說任何事。”

“總之,現在,我不欠他了,來生我也不想再遇見他了。”

“答應我,好不好?”

“……”

老管家沒說話。

他還能說什麽?

“那我走了。”

知道答案的小少爺帶着滿意的笑容,對老管家說了這樣的最後一句話,連句再見都沒有,也沒有等老管家再說點什麽,就只是沖着老管家揮了揮手,然後就大步走出了老管家的房間。

再然後,小少爺被溫不良指派的人扔到了荒星上,兩天時間不到,昔日那麽漂亮又善良的小少爺,整個身體就只剩下現在老管家手中的這麽一點殘骨碎屑。

……

……

所以,溫不良當初的想法是對的。

小少爺在最後說的那句話的确沒什麽要緊。

不過也就簡單的八個字,一句廢話而已。

那個時候,小少爺看着分別了幾年之後,終于再次見到的溫不良,看着那個僅僅這樣看起來就知道對方活的很好,比他想象中活的更好的溫不良,在聽到從溫不良口裏說出的那句要将他扔到荒星上的話時,下意識間,不過在說:

“真好啊,我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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