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桌前照
桌前照
班級氛圍忽然之間緊張到了極點,此時,門外原本安靜的走廊傳來嗒嗒嗒的高跟鞋碰撞大理石地面發出的清脆響聲。
高三2班每個人都清楚,那是烈焰紅唇的英語老師抱着書本冷着面孔走來的腳步聲,像恐怖片裏忽然出現的女鬼踩着紅色高跟鞋陰森恐怖的一步步逼近。
嗒嗒嗒,這一聲聲惡狠狠撞擊在高三2班人的心口,衆人呼吸放慢到了極點,目光看着最後排,上課鈴即将打響,嗜血女魔頭英後正在一步步靠近,卻沒人轉過頭。
李欣歌攥緊了筆心情複雜地看着翟向渺。
張哲茂看着李欣歌的臉更黑。
郝柏修百無聊賴的揉了揉臉,拉出校服等着聽完回答在英後走進教室的那一秒蓋上衣服睡覺。
謝奚桃沒什麽表情的看着翟向渺,桌底的手已經悄悄掐上了嚴涿大腿。
嚴涿好整以暇看着翟向渺,頭也不低的在桌底準确無誤抓住謝奚桃的手然後圈攏在手心,像是捏住頑劣小野貓的後脖頸。
死一般的安靜中,翟向渺忽然搖了搖頭:“不知道,或許等我真想坐時就知道了。”
嚴涿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吧,那就只能先好好學習了。轉學生,加油。”
翟向渺不語。
謝奚桃嘴抽了抽,“回來,英後進來了。”
她拉着嚴涿轉身,下一秒上課鈴打響,與此同時,英後高跟鞋響亮清脆的噠噠聲落在教室門前。
“讓我聽到你們的背書聲!單詞都記住了?我走這麽久過來竟然沒一個人在背書?!”
下一秒,轟的背書聲好似沸水炸開在教室。
謝奚桃豎起書,頭埋在課本後面慢慢向嚴涿靠近,“你別跟他計較。”
她戳戳自己腦殼,“他這不太對。”
“別胡說。”嚴涿樂了,筆頭輕點她額頭一下,“多好的同學,我看不錯。”
謝奚桃撇撇嘴,不知誰剛才好像要和人幹起來似的。
在璋合一中的多數同學眼裏,嚴涿是個熱心、友善、脾氣好、讨老師喜歡的學霸,覺得他拍得了照片、參加得了國際大賽,他給學校宣傳部幹活,給音樂部唱歌錄視頻,給國旗班做國旗手,給團支書改演講稿,給校領導拍開會宣傳照,一中到處是他的身影。無論誰見到嚴涿,他必然是在笑,要麽耐心聽你說話,要麽溫柔等你提出訴求。
這樣的嚴涿,像一個好好先生,完美到讓人熟了之後忍不住喊哥,拿他當意見領袖。
然而,謝奚桃和他一起長大,自然清楚人後的嚴涿是什麽樣的。
初中時,他曠課打架叫家長,三天一小傷,五天一大打,那段時間,謝奚桃跟着哭了無數回。她似乎在眼睜睜看着嚴涿往淤泥裏陷又無可奈何。
他說,這樣才是他。
刻薄、自私、狡詐、陰暗、冷漠。
上一秒他可以笑着正跟人說話,下一秒他面不改色的拎起凳子,隔着三排的距離把鐵凳狠狠砸向最後一排的男生。
只因為那個男生說了句,“謝奚桃,你是嚴涿小媳婦?看人塞不塞你啊,跟前跟後的,你這豆芽身材看着就不行啊,沒勁。”
最後,那男生頭上縫了十幾針,嚴涿差點退學。
謝奚桃跟在他身後一路哭到了家裏。
“鹿鹿,你再打架,我真的真的不理你了。”
謝奚桃看着英語書,耳邊吵吵鬧鬧,她一個單詞都不認得。
初中時的嚴涿離她好似很遠了,高中之後,從前那個一觸即燃,下一秒就會爆炸的嚴涿好像消失的一幹二淨,他臉上不再是陰狠的笑,相反他看誰都笑,連以前他覺得最愚蠢白癡的那類人,他都可以包容的看着對方,任他們在他面前犯蠢,然後笑着對那人說:“你真棒。”
謝奚桃知道嚴涿溫柔皮下的荒蕪,她像那把鎖着廢墟的鑰匙,別人動了,可能就放出了燎原野火。
嚴涿抓住她手的一瞬,她松了口氣。
她知道他沒真的動怒。
謝奚桃嘴角挂上笑,挪着書要回去背單詞,緊接着嚴涿一句話讓她臉耷拉下來,比剛才還差勁。
“問你呢。”嚴涿腿撞了撞她的腿。
“別過界。”她沒好氣說。
嚴涿:“硬盤呢,拷完了嗎?”
“拷拷拷,你怎麽這麽能催呢,那晚回去都那麽晚了,你光知道讓我去給你拷片子,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讓我早點睡覺呢,白認識這麽多年了。”謝奚桃怼他。
“那麽晚?你不還說太早了不想走嗎?”嚴涿真誠發問。
“說完我就困了,不行嗎?”她質問。
“當然可以,所以我問的是昨天,周日一天你都幹嘛了,30g的片子也該拷完了吧。”
“周日我不得學習、洗澡、吃飯、睡覺等等我一堆活呢。”她咬了咬牙,又說:“拷着呢,拷着呢,回去就給你,行了吧。”
“行,放學我跟你回家拿。”
“車別停我家陽臺邊,以後來我家也請走正門。”
“好啊,只要你不嫌遠。”
“遠有什麽了,咱不一樣了,咱是看過片子的人了,沒分寸的事咱以後不能幹。”謝奚桃看他,“你說是嗎?”
“說的真好。”嚴涿一副“深感同意”的點點頭,“你不為那天我的無禮請求生氣就行了,謝桃,你真棒啊。”
謝奚桃:“跟你比我差遠了了,素質不高,禮儀不行,覺悟更是太低,還是看過片子的那種女人。”
“幹嘛自貶,不要謙虛。”
“中華傳統美德而已。”
“所以說你很棒。”
“謝謝!”
“不客氣。”
謝奚桃翻白眼:“裝什麽傻。”
嚴涿無辜:“難得糊塗。”
謝奚桃:“呵呵。”
嚴涿:“嘻嘻。”
“呸,惡心心。”
“噫,嘤嘤怪。”
“你閉嘴!”
“那學習。”
謝奚桃:“……”
嚴涿:“……”
睡眠質量一向不好的翟向渺聽着前排的吵鬧聲,竟然迅速睡着了,還睡得意外的安逸,踏實,好像有好長時間他都沒睡得這麽好了。
旁邊,李欣歌把嘴邊無處次要罵出去的“小學生”收回,捂上耳朵低頭嗚哩哇啦背單詞,趕走莫名被虐的吃狗糧感。
中午吃飯,李欣歌看着對面又在為了一盆菜拌嘴的兩小學生,大口大口往嘴裏喂米,再不讓食物填飽她自己,一會狗糧就又要喂飽了。
李欣歌看着閨蜜眼裏嫌棄的笑,腹诽:就這還跟我說清白,你們要清白,天下就沒有不清白的人了。
她咬着筷子,想着再找機會問問謝奚桃,都這樣了不會真的看了片子還一點感覺都沒有吧,要是真完全沒想到嚴涿,那她就得反思反思自己是個什麽情況了。
難不成她還有海後潛質,靈魂想着翟向渺,身體惦着張哲茂。
操!她怎麽這麽渣!
她心裏又罵了張哲茂一聲,都怪他,一切的詭異都是從看他分享弋椛的片子引發的。
謝奚桃哪知道李欣歌已經把自己挂上了十字架,正在審判自己該下哪層地獄。
“你要給翟向渺帶飯嗎?”
“嗯?”李欣歌眨眨眼,“對啊。”他們出來吃飯時,翟向渺還在睡覺,另一大睡神郝柏修被張哲茂拽醒拖着出來了。
“帶啊。這麽好的機會,有的人怎麽能不把握好呢。”嚴涿旁邊嚼着芹菜的張哲茂陰陽怪氣道。
“你也支持?看來我是該給他帶飯,我既然喜歡他,帶飯不是常規造作嗎?”李欣歌瞥了眼張哲茂,愉悅地放下筷子,“你們先吃,我去再打一份飯。”
“操!”李欣歌一走,張哲茂推開飯盆,徹底沒了胃口。
“傷敵八百,自損一萬八,你有意思嗎?”郝柏修沒滋沒味的拿筷子挑着盆裏的菜。
“你管我。”張哲茂火起,“吃吃吃,吃什麽飯,打球,去不去?”
嚴涿:“我待會要去宣傳部,你們去吧。”
“走。”
那兩人端了餐盤利索走了。
李欣歌拎着飯回來,就剩謝奚桃坐在那等她,她一點不奇怪。
謝奚桃:“黑哲飯吃有兩口嗎?”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謝奚桃:“少吃點也行,瘦了說不定就更帥了。”
“那也跟我沒關系。”李欣格說。
謝奚桃笑笑不語,其實現在已經有很多女生追張哲茂了,他性格外向,為人爽朗熱心腸,大大咧咧又熱愛體育,這麽一個黑皮男高,向來就不缺人喜歡。
謝奚桃和李欣歌回去,翟向渺果然還在睡覺,這哥才是生活混亂,可以睡覺睡一上午,然後又在餓的時候突然坐起來,在衆目睽睽和正上課的老師目光下,插兜從後門離開。
為防止這事情再發生,李欣歌才想着給他帶飯。
翟向渺被拍醒的時候,人還沒完全清醒,那雙黑色眸子靜靜看着謝奚桃和李欣歌,李欣歌心裏打鼓,往日他這冰冷陰森的眸子盯人時,意味着下一刻就要跟人打起來。
謝奚桃見兩人都沒說話,點點桌上的飯,“跑腿費就免了,給你的午飯,欣歌買的,錢給她。”
翟向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勢看向飯菜,又坐着沒動,那樣子不像是要吃,又不像不吃,只是安靜坐在那看着飯菜,好像在看什麽天外來物。
李欣歌眨眨眼,偷偷瞧謝奚桃,怎麽回事啊。
謝奚桃輕輕搖頭。
翟向渺看向李欣歌:“謝謝。”
李欣歌受寵若驚地擺手:“沒事沒事,都是同學啊。”
謝奚桃偷松了口氣,看來帶個飯還不至于戳中這位同學敏感心思,反而結個仇啥的。
“咔。”
一聲相機拍攝聲打破此處意味不明的氛圍,三人齊齊看向聲音傳來地方。
教室窗外,嚴涿恣意地朝三人揮揮手,他從後門走進,抽出相紙甩着說:“偷拍一下,感覺不錯。”
謝奚桃看他手裏拍立得,“早上出門你拿的不是徕卡SL2嗎?”
嚴涿看着那張逐漸顯出畫面的照片,“有同學想讓我給他們拍照留點紀念,用這個快點。”
“幹嘛用這個。”謝奚桃拿過他手裏照片,“這都保存不了多久。”
“數據或許可以永不消弭,但人類依舊熱愛泛黃的相紙。”
“也是。”謝奚桃點點頭,目光落到照片上,李欣歌也跟過去看,然後兩人擡頭,相互看了眼對方,齊齊看向翟向渺。
謝奚桃沉默,她終于知道剛才不對勁在哪裏。
翟向渺挑眉。
謝奚桃不說話,把照片默默遞了過去。
翟向渺接過,目光掠到照片後沒有說話,冷肅面容稍有松動,或許他自己都沒發現。
謝奚桃看着他的側臉,翟向渺下颔瘦削,眼神冰冷,心情不好時渾身散發着陰鸷氣息,十分不好接近,這也是他為什麽轉學一個多月,卻總獨來獨往,不僅僅是因為他總不在學校,還因為他的抗拒和冷漠表現的十分明顯。
而就在剛才,翟向渺剛睡醒的那一刻,懵懵地看着桌上飯菜,眼神裏是單純疑惑,分明其餘什麽舉動也沒有,卻讓人看出一絲茫然無措。
是的,無措。
尖銳如翟向渺,接觸到同學給的飯菜,第一反應竟然是無措。
盡管他表情依舊是冷冰冰的疑惑,但是剛睡醒的惺忪尚未來得及給他披上掩蓋和警覺防衛的面紗,難得的真實情緒就那麽暴露在了外面。
照片裏,午後陽光穿過後門斜斜落在他身上。
嚴涿不愧是多次攝影大賽獲得者,簡單的一張照片都有極為細膩的構圖。畫面裏藍白校服的謝奚桃和李欣歌一左一右立在他的課桌前,歪歪斜斜的桌子排列着午後的青春,風動吹起的課本邊是學生時代最熟悉的飯菜,桌後少年黑色瞳眸裏是疑惑,茫然。
少年惺忪的眼角,洩露了青春時代的生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