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陳述的信

第十九章陳述的信

“我向前一步，而他退了，我們之間從此隔開時間長河。”——嚴希

回到學校，嚴希才知道事情原來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當時除了救護車， 110也來到了現場，不知道經過怎樣的調解，學校和雙方家長最終還是達成一致，将這件事情壓了下來，事态沒有繼續擴大。

但是相應的，學校方面對于早戀問題抓得更緊了，幾乎到了風聲鶴唳的程度，只要有一點蛛絲馬跡都要介入盤查，堅決杜絕此類情況再次發生。

因此，連他們張老師都連着幾天叫了班裏幾個同學出去單獨談話，學生中間彌漫着難言的緊張的氣氛，雖然真正有情況的少之又少。

這天是冬日裏難得的豔陽天，晴空萬裏，到了傍晚的時候，天際線處一片燦爛的晚霞，一輪圓月皎皎如盤，懸在天邊，多麽美好的景色。

嚴希坐在窗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走廊盡頭的角落并肩站着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其中一個她認識，是姚瑤。

嚴希驚嘆于姚瑤的大膽，這兩天形勢這麽嚴峻，他們還敢這樣站在一起，一點都不怕嗎？

不知道說了什麽，那個男生側身低頭，在姚瑤的頭頂輕輕拍了一下，兩人似乎在笑。

他們背光站着，只看得見黑色的輪廓。他們身前的遠方，是這絕美的晚霞。

這一幅場景實在美好，嚴希忍不住出神。人人都視早戀為洪水猛獸，但它本身又有什麽錯呢？

愛情本身，不但沒錯，還很珍貴。

尤其是十六七歲的時候，像一團火，它純粹地點亮兩個互相靠近的靈魂。

其實嚴希還偷偷問過姚瑤，你不怕家長老師反對嗎？

姚瑤仿佛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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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嚴希說，他們說的道理我都懂，但不是什麽東西都可以停在原地等候的，過了那個階段，可能就不是那個感覺，再也回不去了。

我只想把握能掌握的東西，可能過兩個月就不喜歡了，也可能會一直走下去，誰知道呢？

嚴希想起姚瑤的話，沉思不語。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張老師這天悄悄敲了敲嚴希的桌子，将她叫到了辦公室。

離開座位的時候，秦滿給嚴希比了一個加油打氣的手勢，嚴希故作輕松地朝她一笑。

嚴希忐忑地站在語文組辦公室，靜靜地等待張老師開口。

看她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張老師和藹地笑了。

“別緊張，嚴希。我找你來只是了解一下情況，沒有要批評你的意思。”

嚴希點點頭，仍然不敢松懈。

“你一向來都是老師的好幫手，學習生活從來不讓人擔心，我很放心你。”

“但是你也知道，最近學校發生了墜樓事件，我們不得不未雨綢缪，找同學們了解一下情況。”張老師繼續說。

“聽說你一直跟三班的一位男同學搭伴上下學是嗎？上次你在體育課上受傷，也有同學看到他送你回來，那麽他是你的朋友嗎？”

張老師一臉親和地看着嚴希。

嚴希一邊斟酌語句，一邊慢慢地說:

“是的，我們家裏離得近，我媽媽不放心我一個人坐車，托他陪我上學，我對他……”

嚴希咬咬牙，剛想和盤托出，說她其實喜歡陳述，只不過目前還沒有在一起。

話還沒說完，就被張老師打斷，了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沒錯，陳述也是這麽說的。是叫陳述吧？”

嚴希吓了一跳，老師已經找過陳述了？他怎麽說的？

仿佛是看出嚴希在想什麽，張老師繼續說:

“他跟你的說法一致，是你們家長共同決定的一起上學。當然，他也說你們是朋友。”

“他還說，希望老師們不要多想，你們從小就認識，太熟悉了，不會産生超出朋友關系的感情，現階段你們都只想把高考考好，請老師放心。哦，他還說問他就好，不用來打擾你，怕你分心。”

“我跟他們班主任了解過情況，陳述最近也收心了，表現很好，成績也在提升，是很拎得清的人，你們兩個都很讓人放心。”

張老師說完這一段話，表示情況都了解了，他們可以繼續一起上下學，不用受影響。

嚴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教室的，腦海裏只有幾句話來回響起。

“不會産生超出朋友的感情。”

“只想把高考考好。”

“你們都很讓人放心。”

嚴希心裏不由自主地浮起濕漉漉的情緒，有些難過，有些不能理解，有些意外的失望。

她知道陳述極有可能是在為她考慮，他在盡量地保護這份感情，他有很多不得不否定的理由。

但這一刻，嚴希只是固執地想，他退了。

他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嚴希一直告誡自己摒除雜念，專心學習，但一向專注力驚人的嚴希這幾天總是分心，一不小心就恍了神。

嚴希煩躁地揉亂了一頭短發，一個人趴在人工湖角落的那處觀景臺欄杆上，悶悶地看着湖裏自由游動的小魚。

“別人都喜歡吃面包，你為什麽不吃？”

“別人都去人多的地方搶食，你為什麽不去？”

“你也跟我一樣，有什麽秘密嗎？”

紅黑相間的金魚不知道她自言自語在說什麽，瞪着燈泡似的大眼睛，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游來游去。

“我該怎麽辦呢？”嚴希問小魚。

她能怎麽辦呢。

總算挨到了周末，這天回家的時候，陳述和嚴希看起來興致都不高，但也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

分別的時候，陳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信封，放進嚴希手中。

嚴希莫名，看着封面上端正又飛揚的幾個字:給嚴希。

“這是什麽？”

陳述面對嚴希站定，深深地看着她。

“你不是說讓我寫一封道歉信，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原諒我嗎？”

“這是我寫的信。本來應該早一點給你，但是發生一些事情以後，我決定重新寫一封。”

“信裏是我的想法，希望你看完以後能夠理解，如果你不能理解，也沒有關系，一切都由你決定。”

“可以回家以後再打開看嗎？我不敢當面聽。”

陳述艱難地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眼神中似有情緒翻湧。

嚴希幾乎哽咽，她已經猜到裏面大概寫了什麽，她輕輕地點點頭，說:“好。”

游魂一樣回到家裏，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嚴希打開了封得仔仔細細的信封，展開是整齊幹淨的一大段話。

嚴希捂住嘴巴，一字一句地往下讀。

希希:

這是我第一次寫信，沒想到是在這樣的心境下。

首先，我還是要鄭重道歉。你受傷的時候我又氣又急，氣的是自己這麽粗心，急的是萬一你傷到手臂影響學習，我難辭其咎。

我真的很害怕因為我的緣故讓你受到傷害。

希希，我喜歡你。在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就時時刻刻關注你的動向。

你站在主席臺上作為優秀學生領獎的時候，你抱着書本從我們班窗口經過的時候，你井井有條地安排同學打掃衛生的時候。

那時候我總是幼稚地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希望在你臉上看到生氣的抓狂的表情，是跟面對別人時不一樣的表情。

從很久以前的過去，直到現在，直到未來的很久很久，我都喜歡你。

我特別高興聽到你說不讨厭我，我猜你可能也有那麽一點喜歡我，我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

我滿心歡喜地期待聽到你的回答，我已經準備好了，在我們成績穩定以後，有足夠的底氣坦白和承擔，我會把寫滿你名字的信送給你。

但是在目睹那一場意外之後，我反複問自己，我們的未來是一致的嗎？我能保證我們一定有好的結果嗎？我們的成績真的能絲毫不受影響嗎？你能不受一點非議和傷害嗎？

我沒有資格自私地要求你回應，把你置于不确定的未來。

愛情像一顆珍貴的蘭花種子，在沒有能力保護它長大的時候，我寧願它不會發芽。

我希望我們還能做朋友，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真的非常開心。

我奢求你的理解，原諒我的退縮。但如果你不想理我了，我也仍舊把你當做我最好的朋友。

無論如何，祝你健康平安，所願皆所得。

——陳述

嚴希靜靜地看完最後一個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本也不至于如此。

她拿起筆，開始給陳述回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嚴希寫寫停停，落下最後一個标點，不敢再看第二遍，将信紙塞進了陳述的信封。

然後在陳述的字跡下面同樣寫了三個字:給陳述。

不知什麽時候，素色的信封上氤氲了一塊小小的潮濕。

第二天回校的時候，陳述神色吞吐，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他等了一天，嚴希都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在教學樓下即将分道揚镳說再見的時候，嚴希終于開口。她遞給陳述一個熟悉的信封，已經開封過的。

陳述的心慢慢沉入海底。

“信我看過了，我也給你寫了一封信，就放在你的信封裏。你的心意太過沉重，我想把它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陳述已經知道了嚴希的回答。

“其實前幾天老師也找過我了，我說我們是朋友。你放心，這句話是真心的，我們會一直是朋友。”

“你說的沒錯，我們都要好好學習，才有資格談未來。”

“拜拜，下周見。”

嚴希盯着陳述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揚起大大的笑容，轉身跟他說再見。

陳述沒有回教室，他就站在原地，打開了手裏的信。

陳述:

謝謝你的喜歡，也謝謝你勇敢地說出來。

如果我說我也喜歡你，你會相信嗎？

以前我們鬥嘴吵架，我從來沒有真的生氣過，我羨慕你随性自由，活力滿滿的樣子，你在你擅長的領域閃閃發光，所以，千萬不要小瞧了自己。

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為了要不要給流浪漢錢，吵了一架嗎？我一直不覺得自己做錯，但我認為你也是對的。

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們立場不同，認知不同，對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我覺得你考慮得過多，當下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試都沒有試過，怎麽知道能走多遠，能不能走下去。

我們不會是那對學長學姐，誰也不會重蹈覆轍，因為別人做不到的，我們可以。

我們本來可以。

所以當班主任問我，我們是什麽關系時，我本來是想坦白的，我能接受後面的結果。

但你有你的考慮，你是對的，我也是對的。那我們就停在這裏吧。

我尊重你的想法，理解你的決定，但我不能原諒你，因為你就是膽小鬼。

還有我想說，你小瞧了愛情。

它是蒲公英，它是風滾草，它會自由追逐，朝着風的方向。

——嚴希

陳述不敢置信地一遍一遍地看，這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一種可能。

嚴希太好了，她真摯，真誠，勇于表達。

而他，錯過了一顆勇敢的心。

那天晚上，陳述給嚴希發了一條信息。

陳述:對不起。

嚴希過了很久，回複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