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蘇靜文和楚桐往外走的時候, 林嘉音還站在原地看着。
那小姑娘一臉的天真,眼神很有一種火熱的生命力,一看即知是涉世未深,大約是對未來對世界都有極大憧憬的時候。
圈子裏都在傳, 當然也傳到了她耳裏, 邵哥哥養了個女大學生, 為了她, 動手修理了某些人。
本來麽,也算不上大事兒,他對外一貫溫和, 偶爾亮一亮狠勁兒, 也算是種恩威并施的手腕, 大抵也是因着這個緣故,老爺子還沒過問。
林嘉音心稍稍定了定,老爺子不過問,那說明這事兒還沒嚴重到那個份兒上。
她也犯不上去找邵哥哥“興師問罪”, 憑白惹了他, 對她也沒好處。
只不過,雖理智上這麽想,林嘉音心裏也難免泛苦澀, 她本以為自己是不同的。
圈子裏那麽多人,不論男女,個個玩得野, 即便結了婚, 也是牆內牆外四處開花。只有邵哥哥, 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潔身自好芝蘭玉樹。
婚約早早定下時, 幾個小姐妹都打趣着羨慕她,說她這是撞大運了,邵哥哥背靠着整個不可撼動的邵家和易家,最頂尖的出身和學歷,他本人又是圈子裏最儒雅也最幹淨的一個,又那麽英俊潇灑,婚後稍一培養感情,以後就蜜裏調油了。
沒成想,就這樣一個男人,臨了了,也“髒”了。
會是玩玩而已嗎?
回想起剛剛那個小姑娘的眼神,林嘉音突然沒由來的一陣心慌。
她心想,若是個慣常在圈子裏撈錢的“妖豔”熟手倒也罷了,偏是個這麽單純活潑的小姑娘,邵哥哥那樣的人,會忍心玩弄她?
越想越心生惶然,她拿出手機,翻到和邵易淮的聊天界面。
她與他的微信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個月,那時她剛回國,按照兩家長輩的吩咐,定在這個周六和她單獨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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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邵易淮回的就是:
「不一定有空,到時再看吧」
她随即發了條過去:
「邵哥哥,還記得明天的飯約嗎,下午六點,我在福記等你」
意料之外,邵易淮竟很快回複了:
「在出差,回去再約你」
在出差,又不想冷落了人家,所以讓總助帶着那小姑娘吃飯?
果然是邵哥哥,這麽周到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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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楚桐送回到A大西門,蘇靜文将奧迪臨停在路邊,略作思忖,給邵易淮去了通電話,彙報說遇上林二小姐了。
“……怎麽說的?”
他問得平靜,像是詢問工作進展。
“林二小姐沒多問,我只說是帶着親戚家小孩來吃頓飯。”
“我問的是桐桐。”
“她……她好像沒多想,只問,林二小姐是不是您的世交好友,我說是,家裏有些交情,飯局上偶爾會遇到,所以我也認識林二小姐。”
他們這種圈子都極封閉,完全不流通,出入的地界兒自然也就那些個,榮記還算是個比較平民大衆的地方,沒成想這都能遇到。
蘇靜文這話說完,好久都沒聽到電話對面的回音,她心裏不由打鼓,她也着實不明白,邵先生,到底把這小姑娘當成什麽?若說是像圈子裏慣常的做法,只是玩玩,那倒也不像,單從今兒這一遭就能看出:自己去出差,還要特意讓她帶她出去吃飯,還要讓她知無不言盡量教給她些本事。
若只是玩玩,犯不上這麽費心,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即可。
可如果說是帶着真心的,要認真跟她有以後,那……邵先生好像也沒這個意思。
蘇靜文試着提議,“……本來我明天還要帶她去西郊莊子裏喝下午茶,那是不是避着點比較好?怕萬一遇上什麽人,聽到一些話,讓桐桐多想了。”
“不必,”邵易淮淡淡地說,“做好你的事,該去哪兒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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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桐回到303,陸知韻沒在,宿舍只她一人。
她洗了澡,換上睡衣,披着毯子窩在書桌邊溫書寫作業,直到熄了燈,才拿着手機爬到上鋪床上。
整個人縮在被窩裏,把手機屏幕亮度調到最低,盯着看了會兒,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麽。
正預備定鬧鐘鎖屏的時候,機身震了下。
「邵」的來電。
她屏息凝神按了接通,放在耳邊,不說話。
電話那邊也靜等了兩秒,然後是邵易淮低低的笑音,“……怎麽不出聲?”
“萬一是假的呢,我得先聽到你的聲音确認一下呀。”
這話一股子古靈精怪的勁兒,其中暗含的期待和雀躍,不言而喻。
邵易淮笑意更濃,她好像總是能引他發笑。
“……在宿舍?”
“嗯,只有我自己,知韻學姐不在。”
“你自己?在做什麽?”
“已經熄燈啦,我在被窩裏。”
“……被窩裏。”
他只是這麽重複,楚桐卻不期然有點害羞,好在他沒有讓這種暧昧的氛圍延長,轉而問,“宿舍冷嗎?”
“不冷,有地暖。”她心念浮動,說了句,“你在我旁邊的話,摸摸我的手就知道啦,暖和。”
邵易淮略頓了下,而後自鼻腔笑了一聲。
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本性就這樣,她好像挺會勾人。
他沒接她這句,說,“我馬上落地港島,你有什麽想要的嗎?給你帶回去。”
“哇,羨慕你,我也想去玩,看看學校。”
“改天帶你來,找個假期。”
有什麽可羨慕的,出差忙工作,乏味得很。
楚桐想了想,正好,“有幾本繁體出版的書,內地還沒出,你能幫我買一下嗎?”
這幾本書網上書店也能買,但邵先生有意幫她帶東西,她寧可要一些有意義的,能存留的。
“好,你發我書名。”
兩人又聊了會兒細碎的,邵易淮問了句,“今天跟文姐玩得開心嗎?”
“開心呀,我每次跟文姐吃飯,都能學到很多。”
不止如此,文姐帶她出入的場合,總是高雅別致的氛圍,連帶着,她人都好像被熏陶出了幾分不動聲色的內修氣質。
她這麽說給邵易淮聽,邵易淮只是笑,“你本就是有靈氣的小女孩,一點既透。”
未經雕琢的璞玉。
“我沒你說的這麽好吧,我只是個普通人。”
一點兒也不普通,只是家世尋常些,若生在個稍稍富貴些的人家,有人幫襯提點,恐怕早已璀璨奪目。
許是想到了那一日在餐廳聖誕樹前她的模樣,邵易淮道,“聖誕節吧,我幫你請兩天假,來港島過。”
懷揣着對假期的憧憬,那一晚楚桐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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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這天,蘇靜文計劃中帶楚桐去西郊莊子喝下午茶,卻是沒能成行。
臨近中午的時候,楚桐接到了一通電話,陌生號碼,本以為是快遞之類的,接起來,那邊劈頭蓋臉就喊,“你跟我老婆說了什麽?”
楚桐一頭霧水,仔細分辨,才意識到,電話對面的人是展翼。
她早已把這人抛在了腦後。
“……展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展翼一通暴力言語輸出,楚桐從中隐約捕捉到一些字眼,大致明白過來:她跟展悠然的媽媽提辭職,态度過于突然且堅定,展悠然的媽媽回家就多問了悠然幾句,悠然不疑有他,把那兩次老師來家裏的情況,事無巨細全部轉告。
悠然媽媽知道自己丈夫的德行,略略追問,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數十年的婚姻生活,這件事成為了最後一根稻草。
悠然媽媽覺得疲憊,年紀輕輕結婚生娃,耽擱了數年,又重返職場奮力向上攀爬了數年,事業終于有起色,這次出差極重要,推辭不得。
可就這麽短短的兩三周,把家裏情況和孩子的教育交給丈夫負責,他卻還是如此,當着孩子的面,騷擾家庭教師,導致對方辭職。
展翼揚言要找到學校,要讓她名譽掃地,要找關系讓A大開除她,要發到網上,讓所有人知道她是個什麽貨色,勾引他不成,反而在他老婆那裏污蔑他。
挂掉電話,楚桐心跳怦怦,手攥緊了還是止不住抖意。
去年遇到過一次類似的事。
夢姐介紹她去給某寶店鋪當服裝模特,拍攝很順利,結賬之前,攝影師突然抓住她的手,提出要她成為他的缪斯,言辭間滿是騷擾意味。
她耍了點小機靈,成功脫身,也順利領了工錢,不成想,那位攝影師卻在某個酒局上罵她又當又立,被攝影師當時的女友知道了,那位女友找到楚桐,扇了她一耳光。
她當時才剛成年不久,比現在更青澀,沒來得及反應,那位女友便揚長而去。
這種事,她甚至無人可以訴說,更不敢告訴楚清荷,怕她擔心,只能自己悶頭哭一場。
好在,她不是個心思重的人,凡事不往心裏擱,哭過了便過去了,這之後過得也輕盈自在。
時隔一年,噩夢重返。
楚桐很快開始理思緒,第一反應是聯系展悠然的媽媽,那是個明白事理的好人。
正在斟酌措辭時,展悠然的媽媽卻先一步打了電話過來。
“楚同學,展翼又聯系你了嗎?你不要擔心,這事兒我為你做主。”
從展媽媽的話中,楚桐得知,展翼此番發瘋,直接的導火索是:他昨天被集團開除了。
以前偷吃回扣的事不知道為什麽被翻了出來,不但被開除,若涉事金額過大,他還有可能要坐牢。
一夜之間,事業家庭全天翻地覆,他迫不及待撿個軟柿子發洩。
這事兒必須要告知邵先生。
楚桐心想,這麽巧?她上周末才跟邵先生提過展翼騷擾她,這周他就被開除了?
師出有名,即便開除,也不是徇私。可她必須要尋求幫助。
正巧蘇靜文打來電話,說馬上來接她,她就在電話裏簡單跟文姐說了這事兒。
蘇靜文辦事雷厲風行,立刻找來宗叔,向楚桐要了展翼妻子的電話,幾人一合計,晚上約在金溪園附近一家餐廳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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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安排妥當,蘇靜文立刻給邵易淮發了信息,簡明扼要講了原委以及她的處理方式。
過了半小時,邵易淮回複:
「你安排就好」
蘇靜文有些意外:
「您什麽時候回?」
她下意識覺得,小姑娘出了這麽大的事,正是需要安慰的時候,邵總會不會改行程?
「下周」
短短兩個字,蘇靜文也不由地多加揣摩。
所以,邵總對小姑娘,不過如此嗎?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後也不用對這小姑娘太過費心了?
腦海裏這麽轉過一圈,蘇靜文還是盡職盡責,帶着律師和宗叔,帶上楚桐,一起赴約。
展翼自然是認得蘇靜文,邵易淮不在公司時,蘇靜文是半個副總,代表他開過幾次會。那種會議上,展翼是被上司帶着站在角落旁聽的角色,由此,一見到這麽大陣仗,他腿都軟了,律師扶都扶不起來。
事情解決得比預想中還要順暢。
臨走前,悠然媽媽把楚桐叫到一邊,問,“你怎麽這麽快找到了卓逸的總裁助理?之前認識?”
楚桐略定了定心神,笑一笑,“對,文姐的老板是我男朋友。”
悠然媽媽怔了怔,随即噗嗤一笑,“男朋友?他多大啦?”
“二十九。”
悠然媽媽看破不說破,只笑着,“真好,這麽年輕的集團總裁,有他護着,什麽事都好解決,要不然呀,即便咱倆把這事兒搞定了,以後你也指不定會遇到什麽爛人,難啊。”
雖然她人已經非常客氣有禮貌,但大約是這幾天面對太多次這種情況,楚桐還是能從她下意識的眼神和語氣裏品出額外的意味。
是啊,她與邵先生,年齡和身份差距如此之大,別說是丁雪那種久在圈子裏浸淫的人,就連向承遠和悠然媽媽這種普通人,也都難免有別的聯想。
怎麽可能會是尋常的男女朋友呢。
總繞不開那些字眼。
可這時的楚桐,自然是覺得這些外在的眼光都無甚所謂,她又不可能永遠都配不上邵先生。
她才19歲,會乘着春日的雨和風,很快成長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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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
适逢大雪節氣。
公務機還是迎着艱難的天氣條件從港島起飛。
西郊某棟別墅中,剛剛睡醒正在敷面膜喝咖啡的林嘉音,接到一通從公務機上打來的電話。
邵哥哥,約她吃晚飯。
對于近期的流言,家長想必也是有所耳聞,林嘉音下樓吃早飯時,跟父母說了邵哥哥約晚飯的事,林父林母都是一臉的意味深長,欣慰道,去吧去吧。
面對父母,林嘉音還是表現出了點兒情緒,埋怨邵哥哥讓她難堪。
林父卻是立刻板了臉,“這點兒女情長是最不重要的東西,即便他婚後要繼續養着,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養着就是了,花不了幾個錢,犯不着拿到臺面上來講,聽見了嗎。”
林嘉音癟癟嘴。
林父繼續道,“最重要的是,有了這門婚事,咱們是和邵家易家都有了姻親關系,不管在京市還是港島,咱們家都算是有名有姓了。”
“那邵家圖什麽?”
林父諱莫如深,不願對她多講。
林嘉音只能暗自揣測,大約是為穩定吧,畢竟林家也算得上高門大戶,家族興旺,根正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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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晚八點鐘,醞釀了一整天的大雪紛揚揚落下。
天際呈現出一種霧蒙蒙的藍色調,風雪如晦,天地間似一場溫柔的夢境。
邁巴赫龜速行駛在環線上,楚桐傾身跟前頭的宗叔說,“邵先生不是說下周才回嗎?今天能見度這麽差,飛機怎麽起飛的哦?”
“公務機,只要提前報備過,他想飛就能飛。”宗叔笑道,“況且,今兒天氣也沒那麽差,問題不大。”
楚桐根本不知道邵易淮今天飛回京市的事,他也沒聯系她,就在數十分鐘前,她是直接接到了宗叔的電話,說先生要見她,車子已經候在西門。
楚桐正在圖書館溫書,挂掉電話,收拾好書包就急匆匆趕來了。
上了車,宗叔說先生在福記,這就載她去。
十公裏路,開了四十多分鐘。
到了福記,宗叔跟門口侍者交代一番,後者引着楚桐進門。
一進去,楚桐只覺奇妙,中式合院,壽紋木窗,拐角點綴着松翠盆栽,其上一束暖光打下來,幽靜清雅。
繞過兩道彎,來到包廂門口。
侍者說,“您請進吧。”
楚桐點頭道聲謝,侍者離開,她擡手敲敲門,輕輕一聲,“邵先生。”
裏面沒動靜。
靜等兩秒,她推開門進去。
預料之外,裏面竟是一片漆黑。
站在門口眨眨眼,等眼睛适應了光線,她才帶上門,邁步進去。
繞過一道墨竹屏風,眼前的場景使得她呼吸都屏了一屏。
包廂很大,一片昏暗,只有木制窗格裏隐約漏進來的一丁點光線,面前一張長木桌,其上還有未撤掉的飯菜,木桌後約莫三米遠,是另一個休息區域。
窗前是張太師椅。
邵先生姿态慵懶地坐在上頭,雙腿自然敞着,肘搭着扶手,指間一點猩紅,袅袅煙霧升騰。
走近了點,看得更清楚,他穿着襯衫馬甲,臂上箍着袖箍,袖筒挽在肘處。
荷爾蒙和頹感交織,讓他顯得矛盾。
邵易淮偏頭看着窗外,側臉線條能蠱惑人心。
楚桐試探着輕聲,“……邵先生?”
邵易淮轉過頭,勾勾手,“來。”
她看清了,他臉上分明有疲态,像是意興闌珊到了極點。
她沒敢往他腿上坐,猶豫幾秒,索性在他腿間地毯上半跪下來,趴在他腿上,仰着腦袋,“……你怎麽了?”
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模樣。
邵易淮沒回答,只低眼看着她,擡手用指背蹭了蹭她臉頰。
楚桐抓住他的手,又問,“你不是說下周回嗎?”
邵易淮還是沒回答,只無聲勾唇,“期待聖誕節嗎?”
嗓音幾分低啞,繞着點不經意的溫柔。
“期待啊,”楚桐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我還沒沒去過港島,好想去看維港的煙花啊,今年聖誕會有嗎?”
“有,”邵易淮語氣缥缈,“但也沒什麽意思,你恐怕要失望。”
“怎麽會呢?什麽樣我都不會失望。”
邵易淮不以為然地笑笑,“為什麽呢?你要知道,很多東西,都是被媒體和濾鏡渲染出來的。”
實際上,個個都乏味得很。
“我也要去看看才知道呀,我沒有那麽傲慢,什麽都沒見過,就武斷地給所有東西下定義,”她極認真地說,“……而且,對不起,小你十歲但是我要說教一下——我覺得,踏踏實實踩在一條一條去驗證去體驗的路上,這不正是活着的趣味嗎?”
邵易淮眸光微閃,凝了她許久。
一時無聲。
一上一下目光相接。
半晌,他才說了句,“……坐上來。”
楚桐手撐着他膝蓋起身,坐到他腿上。
他指間的煙還在燃,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擡手試着揉一揉他微蹙的眉心,傾身欲吻。
邵易淮偏頭避開,擡一擡手示意,笑說,“我抽了煙的。”
楚桐也沒堅持,又問,“怎麽提前回啦?”
邵易淮看着她,再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不放心你。”
他不是講假話的人,可那一瞬,楚桐分明覺得,這恐怕是相識以來,他說的,分量最重的一句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