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洛雲升沒辦法對容淵的痛苦感同身受,卻能從手下的肌肉感受到高大男人的僵硬,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只能拍拍他的脊背,“我總不會拿這個騙你。”

說完又覺得這一句不夠,那花言巧語八級的天賦又翻出一句:“身上不痛快,心裏也不會舒服,”洛雲升指了指自己眼上的絲帶,笑說:“王爺身體不适還如此為我着想,我總該知恩圖報的,人都講究這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等刑師将四人洗幹淨血腥帶上來,容淵都沒接下一句,他既然不想接話,洛雲升也便起了新話題:“既然收拾幹淨了,我能摘這絲帶了嗎?”

容淵收了滿臉的高深莫測,整個人顯得越發冰冷,洛雲升就是不摘這黑絲帶都能察覺到刑師的呼吸弱了幾分,就連嗚咽着被帶上來的四個犯人都收了聲。

眼上一輕,遮蔽光亮的絲帶滑落,洛雲升終于看清牆上惶惶燃燒的火光。

得見光明洛雲升心裏高興,但他面上不顯、不動聲色地擡眸看容淵,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無機質的漠然。

洛雲升順着容淵的視線,目光落到那四人身上——四人也看着他,眼神麻木呆滞,看得洛雲升忍不住皺眉。

仿佛眼前的不是四個人,而是四顆随風飄搖的草。

容淵敏銳地捕捉到洛雲升這一絲情緒變動,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之物,唇角挂起笑意,一把拉過洛雲升的手,笑容親切的刑師随便提過一個犯人把人拽到面前,配合容淵将洛雲升那雙一看就沒做過一點粗活的手強行按在犯人脖頸上,死死掐住——

“怎麽?見到了人又不忍心了?那死人的仇又誰來報?”

人在手下掙紮,信息彙入大腦,一時之間洛雲升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人看到欺男霸女無可饒恕的惡,由着這份惡起了殺心;另一個人為即将殘殺一個生命感到恐慌,越發清晰地意識到現代人的脆弱不堪——殺人是越線,他不想越線,不想殺人。

“可以了。”洛雲升出聲試圖讓容淵松手,聲音裏含着自己意識不到的顫抖,遠處悄無聲息跟下來的景衡向他老成的哥哥投去求助的目光:怎麽辦!雖然是王妃自找的,但王爺真把人吓出病來可怎麽辦?外面的人可就指着王妃出事,好參王爺一本呢!

景行輕輕搖頭,示意景衡不要多管閑事。

容淵不動,洛雲升無比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在自己手下逐漸消逝的恐懼,怒道:“容淵,我說松手!”見人是真動了怒,容淵才終于松手,一言不發地扣了人便走。

“你真是發瘋!”洛雲升火氣直沖天靈蓋,為容淵這喜怒無常的脾性怒火中燒,使勁推他試圖從鋼鐵般的桎梏中逃離。

Advertisement

發瘋的那個倒是越瘋越冷靜,“既然下不了手就走,待在這兒只會浪費時間。”

洛雲升還沒罵出第二句,容淵仿佛恢複正常,語氣平和地問他:“吃不吃冰酪?府裏的廚子裏有南人,最善做點心,甜而不膩,拿來消暑很是不錯。”前後變化之大簡直像精神分裂。

景衡迅速安排下去,洛雲升簡直被容淵氣笑,也不同他說話,只問系統:“他一直這樣,随時發瘋?”

系統支支吾吾,“畢竟是大反派嘛,喜怒無常是反派人氣BUFF ,就……就還挺受歡迎的?”

“呵。”這就是小說裏看着爽,遇到真人只想報警讓對方牢底坐穿的“劇情”吧?

可洛雲升還真不能把容淵怎麽樣,他總不能把容淵出賣給敵人。

洛雲升深吸口氣,理智地放棄掙紮:“你準備怎麽處置他們?”

容淵若有所思,好像他真的思考了似的,可嘴上說出來的話決絕又真實:“殺了。”

洛雲升:“……”真是和想象中一模一樣。

因着氣悶,有些話雖然能預想到說出口會引來不好的結果,但洛雲升還是說了:“你這是私刑,萬一被人抓住把柄怎麽辦?”

容淵看他一眼,覺得這鬼神真有些天真,難道大自然不講究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誰有我抓人的證據?你打算告發我?”

洛雲升:“……”

封建王朝的刑偵技術真該提升一下了!

但比這更糟糕的,是這些皇子王孫絲毫沒把律法放在眼裏,洛雲升咬了咬唇,知道這種話說出來聖母,但還是忍不住說:“他們作惡多端,每個人身上都背着能判極刑的案子,交出去判了,既能為受害者讨回公道,也能為你挽回些名聲,何必自己動手?”

名聲?

容淵停下腳步,有些好笑地看着洛雲升,微微彎腰貼着他後脖頸,對這份難得的善意做出了評價:“天真。”

“今日交出去明日一具屍體還回來,就按着他們身上的傷痕,下次大朝會上便有數不清的折子颠倒黑白地參我,你叫我如何解釋?”

“既做初一便做十五,這些人只有悄無聲息地死了,幕後主使才會日日惶恐不安——懷疑是我殺的,又希望不是我殺的。”

“他們‘悄無聲息’地消失,他們作為把柄的妻兒老小也會跟着消失,消失的人越多,動靜越大,越容易露出馬腳,對我們來說才越有利。”

“洛雲升,少讀點君子書多睜眼看看這世道,否則……往後只怕是越活越傷心。”

“……”

沉默籠罩昏暗的前路,洛雲升無言以對,心說系統匹配錯了人,它不該從現代社會找人,它應該去那些滅絕人性的末世位面匹配個殺神過來,才能和容淵這種法外狂徒完美匹配。

系統連連搖頭:“不啊宿主,我們是要拯救這個位面,讓它能繼續發展下去,封建時代法外狂徒太多了,需要有底線有道德的人來規範它!”

“宿主可是系統認證的好人呢!”至少和這些法外狂徒相比是一等一的好人,不容反駁!

拿着系統認證的好人卡,洛雲升閉了閉眼,壓下情緒,冷冷丢給容淵一句:“治你的病去!”甩手便走。

容淵在他後面跟着,看不出喜怒,直到再次站到太陽之下才從景衡手上接過蒲扇,拉着洛雲升和自己走了同排,邊替他扇扇子邊說,“這總歸不是你我的錯,你擔心我的名聲,我其實挺高興的。”

他擡頭看了眼天,“要不去自雨亭歇會兒?那邊涼快許多,再配着冰酪能好過一整日。”竟是絲毫不提洛雲升究竟探得何等真相,甚至不關心自己的瘋病如何救治,真可謂長了幅好耐心。

他不提,洛雲升也不提,一是他心情不好,二是景行景衡雖然是不會出錯的自己人,但到底還是旁人,不适合知道他“鬼神”的秘密。

再說容淵竟提到了自雨亭,這極大地引起了洛雲升的注意。

他閑時曾在書上見過那種用來避暑的亭子,原理似乎是利用某種裝置在屋頂上收集雨水,等天熱的時候将水放出來,形成水簾天然降溫,如果他沒記錯,這還是機械制動,不需要額外耗費多少人工,算是封建社會最具巧思的避暑神物之一了。

一路走到水簾亭,洛雲升這才見識了靖安王府的奢侈。

亭子建在水邊,其後是一汪池塘和一架依靠水流自轉的水車,水車源源不斷地供水,水從房檐四周緩緩流下,形成一席雨簾,光是走到近前屢屢涼意就吹過來,好生舒坦。

洛雲升想都沒想便感嘆道:“真是水晶簾瑩更通風,好生漂亮的景致,好精妙的巧思。”心情也好了一點。

有些事情他改變不了,有些事只能等待和忍耐,缺失的力量只能靠耐心來補,只要他活着,就有希望。

更何況那四個人殺孽纏身,本就該死。

洛雲升放下四個惡徒的生死,壓在心口的大石總算落下。

他輕松了,容淵的表情卻古怪了幾分,大抵是覺得鬼神會作詩很有意思,不等仆從停了水車便拉洛雲升跑進去,洛雲升猝不及防被他拉進水簾亭濕了衣領,好氣又好笑地瞪容淵:“你幾歲了還這麽幼稚?”

“這不是怕你熱,想着幫你解暑。”他嘴上說着解暑,眼神卻看在洛雲升濕透的衣領處,天熱穿得輕薄白皙的鎖骨映出來,便是三分顏色也變成了七分,更遑論洛雲升本就有副好皮囊,叫容淵覺着眼前的美景勝卻人間無數。

貌美的婢女送來冰酪,自覺退出亭去,景衡、景行一衆侍衛也守在遠處,流水潺潺而下自有雨聲,此間的話語變得朦胧不清,外人實難探知。

洛雲升坐到桌旁知道他這是有話要問便含了口冰酪等着,冰酪入口,微彎的桃花眼一亮,喜愛之情溢于言表——這解暑甜品吃起來和冰淇淋差不多,只是受限于制作技術口感沒有冰淇淋那麽綿軟,但洛雲升不挑剔,能吃上就該心存感激了。

吃第二口的時候,他不禁想:怪不得有人作詩說冰酪是“似膩還成爽,才凝又欲飄。玉來盤底碎,雪到口邊消。”在資源匮乏的古代當真是難得的美食珍馐。

容淵見他吃得高興也不打擾,只把自己那份也推過去,但洛雲升沒要又推了回去。

“我身上冷得很,不必吃這個解暑。”容淵說他的病就像說“今天天氣真好”,洛雲升握勺的手頓住,伸手碰了碰他手背,才知道容淵說的是真話,眉心微蹙立時脫下身上的大氅給他披上。

病痛磨人,洛雲升心裏升出幾分自責,他不該因為容淵淡定失了分寸,能把他這種理智之人折磨成瘋子的病……洛雲升嘴角拉出一絲苦笑,其中痛苦他甚至都想象不到。

洛雲升想,這些苦容淵本不必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