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三十年都心甘情願……這話聽着好聽卻怎麽聽怎麽虛。
如果林成真的對原主有心, 如果他真的能制衡容淵,他早就想辦法把原主從容淵手裏換出來了,又如何能看着他一步步墜入深淵?
更不會惡心到親自給原主下藥, “送他一程”。
分明是得不到,便想要逼人堕落,得不到就想要毀掉, 這樣的情人, 是該下地獄的。
微嘆口氣, 洛雲升對那從未見過面的原主道了聲“抱歉”:我只能幫你教訓教訓這些人, 你受的苦不會因此消失,但如果你泉下有知,希望你心裏能松快分毫。
目光移到林成臉上, 洛雲升呼喚系統, 系統解鎖了“林成”的相關資料。
一個仗着娘家作威作福的人,一個自以為能憑着些錢財把容淵那長了八百個心眼子的人吃死的人, 一個蠢得令人發笑的人。
看完林成的一生,洛雲升只想冷笑。
林成是真不知,他在容淵起勢時便死在了自家後院裏,而殺了他的那一位用他的頭顱在容淵那處領了十兩金,林成此人, 也就值十兩金。
至于死後手中那些産業和金銀, 自然盡數落入容淵之手,供了邊關二十萬大軍三年的軍費糧饷。
終其一生, 也算是容淵反派陣營裏一個不大不小的助力, 只不過被黑吃黑吃掉了。
想到此處, 洛雲升越發從容,對付惡人罪惡感會呈幾何倍下降, 良心也不至受什麽煎熬。
再加上為了宿主心理健康,系統通過觸碰解鎖了林成衆多惡行,再與他此生行過的善對比,一路走來,洛雲升甚至覺得若是借此機會把林成除掉,都算是除暴安良,做一件好事了。
洛雲升想得出神,林成以為他藥性發作,更是帶着人快走,但洛雲升卻不聽他的,硬是扯着人往山澗走。
兩個多月習武讓洛雲升本來瘦弱的身體長出一層堅韌的肌肉,他拉着林成這酒色之徒往東,林成便不可能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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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拉扯,林成也沒生出戒備之心,反倒露出寵溺縱容的笑意,自願跟着洛雲升往危險之地去。
“宿主你準備殺掉他,替原主報仇雪恨嗎?”見着離山澗越來越近,系統好奇地問道,洛雲升低聲一笑,在心裏回答系統:“我沒做好殺人的準備,也暫時不想殺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手上永遠不要沾上血腥。”
“我不知道那些殺過人的人怎麽想,但我相信現代教育的正确性,殺人是一條線,越過那條線或許就會一步踏入深淵。”
系統歪歪它并不存在的小腦袋,有些不解,又有些欣慰:“宿主說得對,可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在殺人,就連主角都滿手血腥,如果宿主行至終途依舊能維持今日想法,那宿主就超級厲害啦!”
“是嗎?”洛雲升沒将系統的誇獎挂在心上,不殺人是沒到絕路。
洛雲升比誰都清楚,若将他放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上,他一定也會對敵人舉起長刀,如同每一個想活下去的人那樣。
生死相對。
善惡亦然。
只是此時此刻,他尚有‘不殺’的選擇罷了。就算真想要誰死,也能從容地交給容淵,虛僞地逃避罪孽。
深知自己與好人、君子一類的評價相去甚遠,洛雲升不再糾結什麽殺與不殺。
“幫我檢索一根山澗崖邊,就算吊着林成也不會斷的藤蔓。”
系統立刻開始搜索,很快鎖定了一根垂在山澗邊的粗壯藤蔓,高亮顯示在洛雲升眼前。
洛雲升拉着起了藥性逐漸有些上頭越來越難以控制的林成,微笑着,用那練習過不知多少次的笑容引誘他:“別掙紮,把手給我,我們玩一個游戲,你贏了,我就是你的。”
林成在乘風散的影響下以為自己已在幻境之中,對洛雲升全然沒什麽戒備,共重 嚎夢 白推文 臺 以為夢想成真,也以為自己能控制一切,嬉笑着把手遞過去,像在狐貍引誘下自願跳下懸崖的雞,心甘情願。
“真乖。”順着林成身陷幻想時的言語與他搭話,洛雲升很快就結結實實将人綁住,系統再三确認承重後,洛雲升才将李林蕩入山澗。
栓在搖晃藤蔓上的人猶如乘坐雲霄飛車,為求生存腎上腺素瘋狂分泌,逐漸從藥物的致幻作用中清醒過來。
“你!”李林看清自己竟然被吊在一根藤蔓上,在山澗間來回擺動,半在陸地半在懸崖,吓得頓時大叫一聲,“洛雲升你瘋了嗎?快放我下來!這樣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可惜李林早支走了仆人,此處也早已遠離人群,無人能聽見他求告呼喊的聲音。
反觀洛雲升,從容地站在一旁,清亮的目光看着左右搖擺胡亂叫罵的李林,唇邊還勾着一絲笑意。
看起來,像是個瘋的。
行動上,也像是瘋了。
李林頭皮發麻,看着洛雲升唇邊那抹駭人的微笑,心涼下去。
他終于開始思考那個曾經在他腦子裏轉瞬即逝的問題——前途似錦的男人嫁給另一個男人,從此傲骨盡斷,是會臣服還是會發瘋嗎?
如今,他不必再思考,有人給了他答案——會瘋,還會報複!
可洛雲升為什麽不去報複皇後和容淵要來報複他?
林成想不明白,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和洛雲升說說話吧,或許他瘋得還沒有那麽厲害,或許只要藥性影響,等他清醒了就會放過自己,等活下來再找他算賬!
“我……靜桓你聽我說,不是我要害你的,是皇後啊,他怕你如此優秀如清風、山月,真的入了容淵的眼,才讓我在你的酒裏下藥,想要通過乘風散控制你。”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啊靜桓,那日那麽多人看着,就連雲岚君都沒有出聲阻止……”李林咽了咽口水,喉結滑動,無比緊張:“他甚至還配合我了是不是?你應該去找他啊,我只是一枚棋子,我也沒辦法,我和你一樣,沒有選擇!”
洛雲升擡眸,目光凜凜,面無表情地看李林狡辯,直到李林口幹舌燥才開口:“我知道。”
李林大喜過望,洛雲升頃刻擊碎他的希望:“所以你是第一個,他們有一個是一個,我會想辦法統統處理掉。”
“你不用為他們擔心,他們都會下來陪你。”洛雲升神色如常,聲音如冷冽的山泉,是李林最喜歡的語調,他無數次幻想洛雲升用這樣的語調喚他的表字,如今卻忽然夢醒,只希望這一遭活下來,往後不再相見。
恐懼深植魂靈,這一刻,就連李林自己都沒發現,他竟然連報複洛雲升都不敢想,只想要逃離。
冷冷清清的聲音讓洛雲升像懸在白日不可看見、不可觸摸的高月般神秘可怕,李林不由發抖,渾身發顫,上下牙齒撞在一起:“不不,靜桓,你……你到這兒來找柳雲岚不就是為了……為了藥材嗎?”
“我跟你說,他……他那個人沒什麽立場的,你猜錯了,他不是皇後的人,也不是靖安王的人,那是個放着大官不做,整天腦子裏不知想什麽的瘋子啊!”
“我和容淵的‘生意’是他改換身份介紹的,這連容淵都不知道,我告訴你,你用這個秘密去弄死容淵,弄死柳雲岚好不好?我……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你……你先放我下來好不好?”
“還有那位仙人,我見過他一面,我可以畫出來給你!”
在死亡的威脅下,林成抛出了幾乎所有他能付出的代價,“我給你銀票,不記名的銀票,一萬兩……不,十萬兩!你拿着這錢,想要多少藥材就買多少藥材,義診鋪子想開多久就開多久!”
“放過我吧靜桓,你也不想殺人的,你也不想……沾上人命的對不對?”
洛雲升本沒想要這麽多。
但看着林成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心知林成的話假不了,威脅到這裏已經夠了,再繼續下去萬一吓出什麽毛病反倒是得不償失。
反正這人從今往後應當是不敢再觊觎原主,洛雲升有些滿意地伸手握住藤蔓。
藤蔓緩緩上升,系統給洛雲升提供了些許的力量支持——積分兌換系統能為宿主提供不超越世界設定的輔助,稍微為宿主增強一點臂力輔助生活在容許範圍之內。
林成被拉上來,離着山崖平臺只有很小一段距離,只要洛雲升再拉一把他就能與黑白無常擦肩而過。
林成伸手想要拉住洛雲升,洛雲升冷道:“記住你剛才說的話,如有違反……我能把你拴在這裏一次,就能栓第二次。”
“不想死,就說話算話。”
林成匆忙點頭,什麽秘密、諾言都只有活着才有意義,只要不死,怎麽都行,“靜桓你信我,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要是我騙了你 ,你盡管殺了我!”
“好,”洛雲升拉起藤蔓,伸手過去。
就在拉到林成的前一刻,不知何處飛來的刀刃劃斷藤蔓,林成伸着手,目眦欲裂,“啊!!!”一聲凄厲的尖叫在洛雲升眼前墜下山崖。
洛雲升愣住瞬間,下意識去拉他,卻連一片衣角都未拉住。
人掉下山澗活着的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知道林成沒有活路洛雲升內心有些慌亂,但比起恐慌,找到兇手才更重要。
系統迅速鎖定飛刀所在的方向,洛雲升擡眼,與不遠處的一個紅衣少年對上了眼。
少年手上甩着飛镖,抛接着玩兒,似乎一點兒不擔心自己被發現會怎麽樣。
眼神肆無忌憚地在洛雲升身上晃過一圈,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朝洛雲升走來。
輕易了結一條人命态度卻如此無所畏懼,也不知是哪位貴胄家的公子出來撒歡。
只可惜如今未碰到他,無法開啓人物圖鑒,了解這紅衣少年的身份。
洛雲升直起身來,也沒有走,而是看着他,等他走來。
“宿主!”
“檢測到容淵派來跟着你的人已經下山崖處理林成了,咱們現在只要對付這個人就夠了!”
“嗯”,洛雲升心中低吟一聲,深吸口氣。
一個人在他面前墜崖而死,雖不是他動的手,但林成是他吊在崖邊的,無論如何他都脫不了幹系。
如今林成的死已成定局,就算他活着,發生了這種事容淵派來跟在他的暗衛也不可能讓他活下去了。
一步錯步步錯,林成終究是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落得一個墜亡的下場。
斯人已逝,洛雲升沒有太多時間悲傷,也并不為那樣一個人渣的死感到悲傷,他只感到危險,對眼前這眼神多少有些瘋狂的紅衣少年感到危險。
但不知怎麽,他卻未從這少年眼中看到任何對自己的惡意。
紅衣少年走過來,停在洛雲升十步之外的位置。
系統來回掃描了幾遍,驚訝道:“宿主,這個人對你是友善的唉!難道他剛才割斷藤蔓是以為你受到了威脅在幫你?”
洛雲升:“……”真想打開系統裝滿數據的小腦看看它的數據有沒有編錯。
方才的場景無論是誰來看,都是他洛雲升更占上風更顯優勢更像惡人。
“你是誰?”洛雲升皺眉,不怒自威,那紅衣少年似是被吓到般後退一步,可動作多少有些做作,顯出許多假來。
洛雲升當即便知,這人絕不畏懼自己,而他停在十步之外似乎也是一種示好,表明自己沒有威脅。
面對洛雲升的問題,紅衣少年迎風而笑,山間多雲霧,襯得他像一只剛化作人形的火狐。
洛雲升一身青衣身如山鬼登雲誤入人間,此二人彼此相對,交相輝映化作一幅絕景,若有畫師将此絕景畫下,定能成就當世名作,只可惜,這幅景象到底只能沉寂在無人山間,不可由外人知曉。
紅衣少年展開烏木折扇,遮住下半張臉似乎笑了一下:“我是來幫你的人。”
洛雲升皺眉,紅衣少年頃刻間又變了說辭:“或許也是想要幫自己的人。”
“我想殺林成許久了,但一直沒找到機會。”
“哦,兩次機會,一個是從幽囚之地跑出的機會,另一個是殺掉林成又不會被林家嫉恨的機會。”
“謝謝靜桓君幫我,往後若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洛雲升已經不奇怪為什麽這紅衣少年會認識自己了。
這見山雅集,還有誰不認識“洛雲升”呢?
“我……”剛想說話,這少年就又開口打斷了洛雲升,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狀态就不太穩定,“啊,對了,這其實也算是我幫你的。”
“林成這個人嘴裏從來沒有實話。”
“他答應你的全都是騙你的,就像曾經騙我一樣。”
“不過現在沒關系了,反正他已經死掉了,靖安王能将他很好地處理掉。”
山澗間向來寒冷,洛雲升有系統的能量保持身體溫暖,但紅衣少年只着一件紅色單衣卻臉頰通紅,不停用扇子扇風,似是身體滾熱。
應該……是吃了藥跑出來發瘋。
洛雲升輕啧一聲,這山上的瘾君子真是讓人頭疼。
少年看着洛雲升逐漸沉下去的臉色,又笑起來:“你別擔心,我畢竟是出來殺人的,不至于吃那種擾亂理智的藥,我吃的是寒食散,一個很古老的古方,能讓身體發熱不畏寒冷。”
“從我剛才那個距離,想要在靜桓君即将住拉林成的瞬間準确無誤地割斷藤蔓,必須保持血脈暢通,手腕一點兒都不能抖,否則功敗垂成。”
“這不是什麽好藥,多半是要折損壽命的。”
“不過靜桓君不用擔心,我向來對活着興趣不大,什麽時候死都行,但如果是春暖花開的春天死去我會更開心一點。”
紅衣少年話痨似的解釋,讓洛雲升都沒了繼續問的興趣。
清醒的瘋子,更難對付。
“我沒想殺他。”人都死了,其實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但看着這紅衣少年的眼睛,洛雲升又覺得自己需要解釋兩句。
以免對方把他當作和自己一樣的變态。
果然,紅衣少年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笑道:“是嗎?我看你那麽不喜歡他,把他吊在山澗邊,便覺着你大抵和我一樣是想讓他死的。”
“只是還沒下定決心。”
“所以我才說,我幫你一把。”
“哎呀,不過無所謂了,反正這鍋是靖安王背,于你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除非你喜歡靖安王,否則我們倆是同夥,便是夥伴,多好?”
“……”洛雲升當真是有些無語,這紅衣少年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放在現代還是個該為高考奔走的高中生,但放在這裏……
共犯,他一點也不想和這種中二犯病的小少年成為共犯——盡管對方心思缜密,很可能是什麽沒有解密的重要劇情人物。
确定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洛雲升就打算走了,至于紅衣少年真正的身份等回去再查也來得及。
容淵轉世重生,只要這少年與他有所接觸,如此特別的人,他定然是知曉的。
更何況,時間越長,留下的破綻就越多,容淵就是神仙轉世也難消除所有的證據。
“你回去吧。”
“耽擱太久了。”
洛雲升揮手,一直隐藏着的暗衛出現,護在他身前。
這是很明顯的驅趕和威脅,但紅衣少年卻絲毫不懼,像是認定了洛雲升不會讓人動手一樣,仍舊言笑晏晏地與他說話。
只是此時,他不知為何忽地轉移了話題。
“靜桓君,你的《失意篇》我看過,若你入仕為官一定能做個好官,為生民疾苦奔走,為冤屈者呼告。”
“可惜世有《失意篇》,卻無‘洛雲升’,這世上終只剩下一個可憐的王府男妻了。”
“你都走到這樣的絕路上卻依舊猶豫殺死所恨之人,當真如他們口口相傳的那般,是個君子。”
“可是靜桓君,在這紛亂世道做君子只能被殺,做小人也只有死路一條,唯有做那将人姓名拿在手中的強者才能博得一線生機。”
“我今日替你殺一個,希望明日你能明白,殺人不過是這紛亂世道裏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希望你将來能成就一番大業。”
“你讀過那麽多書,應當知道吧?”
“只有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成就一番大業。”
“如我這般殺個人都要算準時間,戰戰兢兢的人,注定是不會有什麽輝煌的未來了。”
“所以啊,我想幫你一把呢。”
這會兒,紅衣少年又輕易推翻了此前他自己所說的“不只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前言不搭後語,多少顯得古怪又瘋狂。
洛雲升真覺得他理智不正常,但實在不想節外生枝,臨走前,再問了一次:“你究竟是誰?”
“我敢在見山雅集動林成是因為我身後有靖安王府,靖安王府身後是二十萬大軍,你呢?你又為什麽敢動手?”
“因為你的依仗是柳雲岚嗎?”
提到柳雲岚,紅衣少年忽地歪了歪頭。
眼睛亮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他“哈哈”笑起來,說:“靜桓君果然聰明啊,是呢,我的靠山是柳雲岚,但柳雲岚可不會讓我殺林成。”
“所以我一直沒能跑出來。”
“但今天多虧了你,我非說他看上了你,逼得他無奈遠走,才尋了機會出來殺林成呢。”
“我是他養在山中的娈童,也是……”少年忽地正色起來,收斂了笑意,他看上去便不是十六七歲的樣子了,洛雲升甚至覺得他的年紀應當在自己之上。
這叫人全然摸不着頭腦的人勾起唇角,莫名反問了洛雲升一句:“我或許也是曾經的你呢?”
洛雲升頓時一驚,那少年又笑起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我沒什麽讀書的天資,讀過你的《失意篇》後,我才發現,就算我再讀十年書,再嗑十年藥,也寫不出你這《失意篇》。”
“只是可惜了,你這樣的人才終究也還是毀在了他們手上。”
“不知道靖安王會不會珍惜你呢?”
他仿若喃喃自語:“希望他會吧。”
“靜桓君,祝你往後每一日都會想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