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鏡頭抖動,美麗的女主角在昏暗長廊奔跑,燈光晃過她蒼白绮麗的臉,尖叫聲打破這短暫的沉默。
即便沒有直視屏幕,陰間的背景音樂也足夠滲人,令人心驚膽戰,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姜元妙想,方才那一瞬的異樣,或許是恐怖氣氛烘托下的,碰巧的吊橋效應。
她舔了舔嘴唇,聲音有些幹澀地問:“怎麽了嗎?”
他這副表情,好像她剛剛說錯了什麽話一樣。
但她也沒說什麽呀,不是在向他表明考東晏大學的決心嗎?
祁熠移開眼,不再看她,側臉的線條還繃着。
郁悶的情緒在胸腔裏作祟,像棉花堵在胸口,滿腔委屈無處發洩。
實在搞不懂,考大學和談戀愛有什麽必要聯系。
還是一如既往,只要臉長得合她心意,都會被她劃入戀愛對象的範圍。
嘴上說着他的臉最合她心意,前陣子的告白,卻又沒付出一分真心。
哪怕只有半分真心,他也——
祁熠閉了閉眼,壓下心裏那點作祟的情緒,悶悶地回:“沒怎麽。”
他到底還是跳過這個話題,“話這麽多,你是不是不敢看電影?”
明明被看穿了沒話找話的動機,姜元妙卻不自主地輕松了口氣,瞞過什麽似地,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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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她毫無負擔地否認,“我這不是一直在看嗎?”
祁熠輕嗤一聲,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自己看。
兩人原本一人占據長沙發的一邊,中間空出一大段距離,卻不知怎麽,姜元妙的屁股挪了又挪,不知不覺,從最右邊,挪到了最左邊,跟他只相差寥寥幾尺。
姜元妙心虛地沉默。
她竟然真的朝他貼過去了,什麽時候的事?她自己竟然都沒感覺?
真是因為害怕?
姜元妙梗着脖子嘴硬,“我這是因為冷。”
話才落,祁熠把旁邊的空調遙控器丢給她,屏幕顯示28℃,冬天最合适的溫度。
他仿佛非要把她杠得心服口服,姜元妙被噎了下,不肯服氣地狡辯,“我體寒,還是冷,你去幫我把我床上那條羊絨毯拿過來。”
她還理直氣壯地使喚起他。
祁熠不欲與她多費口舌,起身去拿毛毯。
恰巧電影裏的女鬼又開始吓人,主角的尖叫一聲蓋過一聲。
姜元妙連忙撲過去拿起遙控器按下暫停,瞧見祁熠看過來的隐隐嘲諷的眼神,她脖子一梗,“我這是怕你錯過劇情。”
這是只死了幾天嘴巴都還硬着的鴨子。
祁熠扯了扯嘴角,沒帶幾分真心地感謝,“你還怪貼心。”
趁着祁熠離開去拿毯子,姜元妙趕忙雙手合十把各路神仙都拜了拜,在他回來時又立刻做出一副什麽也不怕的輕松模樣,嘴裏還哼着聽不出調的小曲。
裝,就硬裝。
祁熠走到她身前,垂眼瞧着她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手一擡,羊毛毯子丢她身上,蓋蓋頭似地罩在她頭頂。姜元妙還沒反應過來,又不知道他是怎麽操作的,被他用毯子像包粽子一樣,一整個裹住,還裹得很緊。
她在裏面扒拉了好一會兒,終于艱難地探出腦袋,呼吸到新鮮空氣。
“祁熠!”姜元妙不滿地喊他。
祁熠悠哉哉在長沙發另一端坐下,故意曲解她直呼大名的含義,“不客氣。”
“……”
姜元妙瞪了他一眼,碎碎念地罵了幾句,重新把毯子蓋身上。
電影結束中場暫停,繼續往後播放,陰森森的背景音樂立刻又充斥着整個客廳。
姜元妙忍不住縮了縮,毯子明明蓋在身上了,背後卻還是涼飕飕的。
總覺得背後有鬼在給她吹冷風。
而電影裏,恐怖情節還在繼續,主人公像無頭蒼蠅,在望不到頭的吃人黑夜裏四處逃竄。
姜元妙的眼珠子逐漸往沙發另一邊斜。
祁熠雙臂環胸靠在沙發上,無處安放的大長腿随意地交疊,側臉輪廓分明,即便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也藏不住鋒利的帥氣。
無論電影裏的主角如何尖叫,女鬼如何驚吓,他都毫無表情變化,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湖面,掀不起一絲波瀾。
好偉大的一張臉。
好從容的一個人。
好專心地在看電影。
趁着祁熠不注意,姜元妙想象自己是只蝸牛,抓着毯子,不動聲色地往他那邊緩慢蠕動。
自以為不動聲色。
餘光早就瞥見她的小動作,祁熠不着痕跡地壓下嘴角的弧度,轉頭看向她時,語氣淡淡:“這沙發是斜的?”
小動作暴露,姜元妙索性光明正大朝他那邊挪過去,手腳并用把一半的毯子怼他身上,振振有詞,“我是怕你冷。”
毯子并不大,分一半給祁熠,她的腳不小心“暴露”在外。
她連忙往祁熠那邊縮,肩膀往他胸前靠,雙腿往他腿上擠。
祁熠深吸一口氣,“你不如直接坐我懷裏。”
“也行!”
姜元妙忙着防鬼,無暇辨別正反話,當了真,毫不客氣地把腿橫在他大腿上。
祁熠的吸氣更深更長,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姜、元、妙。”
“你要不要也把腳伸進來?”姜元妙還算有良心地邀請他,“不然總感覺沙發底下會伸出一只手抓住你腳踝。”
不過這良心也沒多少,“算了,你還是別動,就保持這樣,不然被子可能不夠用。”
她又摸摸暴露在外的脖子,感覺自己的防鬼壁壘還不夠嚴密,“要不然幹脆把我房裏的被子抱過來?總覺得涼飕飕的,會不會有鬼來摸脖子?”
祁熠:“……”
有脾氣的人,也被磨得沒脾氣。
祁熠分不清是無力還是妥協地閉了下眼,“随便你。”
雖然他沒反對意見,但他也不樂意真去做搬床大棉被過來看恐怖片這種聽着就很蠢的事,姜元妙又不敢一個人去,于是只得作罷。
還好電影裏終于到白天的劇情,短暫的和平,也讓她有了短暫的喘-息。
……喘、息、個、屁。
這究竟是恐怖片還是三級片,為什麽晚上在絕命大逃殺,白天就有心情滾到一起了?
姜元妙整個人都呆住了,分不清是目不轉睛還是目瞪口呆地盯着電視屏幕。
雖然總被說是皮猴,但她本質上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父母倒并沒有避諱對她普及性知識的教育,只不過講得很籠統也很官方,大概就是初中生物書上的那種尺度。
盡管随着長大,對這方面有着青春期少年本能的好奇,但到底還是老實,從來沒主動去碰過這方面的信息,綠色上網,健康沖浪。從小到大看過的最大尺度,大概就是偶像劇裏淺嘗辄止的接吻,随後便被導演拉燈。
所以現在這個畫面,着實是沖擊到她了。
潮濕的雨天,淩亂的房間,衣冠不整的男女,交纏,喘-息。
不過幾秒時間,熱血漲上臉頰,姜元妙微妙地察覺腳下搭着的大腿微微繃緊。
下意識想偏頭,卻在看過去的前一刻,少年冷白削瘦的手先伸過來,覆上她的眼睛。
“小孩別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祁熠的聲音有些發緊。
姜元妙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被他這麽一句,瞬間起了逆反心理,“咱倆同齡!”
她不滿反駁,同時捏着他的腕骨往下扒拉,力氣用得大了,祁熠沒怎麽使力的手輕易被她扒下來,手背砸在她胸口。柔軟的觸感貼上手背,幾乎是立刻,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祁熠像被開水燙到似地收回手。
“……随便你!”
同樣的一句話,語氣與方才相比已經完全不同,多幾分明顯的躁。
話說完,他隔着毯子拎起她搭在他大腿上的腳,丢開,連人帶毯子一塊拉開距離。
随便就随便,姜元妙還真就理直氣壯地繼續盯回電視屏幕。
好奇心,好勝心,驅使着她目不轉睛地吸收這方面的“知識”。
男女主角戰況激烈,一個在喘,一個在叫。
溫暖幹燥的空氣中仿佛多了某種黏膩的氣息。
祁熠擠在沙發扶手的角落,留給電影的心思沒能有半分,餘光不受控制地往她那邊瞥。
熒幕燈光映得她的臉頰瓷白,也照得她的眼睛亮晶晶,櫻粉色的唇瓣微微張着,還真是……在專心致志地看。
沒開竅的人沒有一點自覺,毫不知曉和同齡異性相處一室看這種情節有何不妥。
究竟是心大,還是太信賴他。
還是,壓根沒把他當成正常男人?
祁熠有些煩躁地皺起眉,交疊的腿換了上下位置,微微側身,偏着背對她。
他煩躁地皺着眉,手肘搭在扶手上,單手支着腦袋,掌心下的耳朵,燒得厲害。
電影終于結束。
主人公總算熬過漫長黑夜,最後一幕在天光大亮時定格。随後便是電影謝幕的片尾曲。
姜元妙長長地舒口氣,但也沒完全放下心來。看鬼片最害怕的時候,是在看完鬼片之後,尤其是中國的鬼片,越回味越後怕。
身旁的祁熠站起身,她立刻問:“你要回家了?”
已經到了天黑的時間,他也确實該回家了。
祁熠沒作聲,只走到牆邊開燈,客廳燈光驟亮,姜元妙短暫失明半秒。
但她顧不上眼睛的刺痛,眯起眼睛,再一次問他,“要不然再看部電影?我知道有一部電影你肯定喜歡。”
她的說辭一套又一套,卻什麽都瞞不過祁熠。
剛看完恐怖片的膽小鬼,不敢一個人待在家,在找各種理由拖着他罷了。
祁熠抱起雙臂靠在牆邊,“是打算今晚看通宵?”
那當然再好不過,姜元妙立刻點頭,“可以啊!”
“想得美。”
祁熠直起身體,往玄關的方向走,沒留戀地丢下一句,“回去了。”
見他真要回去,姜元妙連忙跳下沙發,急得拖鞋都穿反了,沖過去拉住他的手。
她抓着他的袖子,不惜用上往日最不屑的撒嬌,“氣氣,好氣氣,就多待一會兒吧。”
她仰着腦袋,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如果身後有尾巴,此刻一定也是委屈巴巴地耷拉着。
祁熠斂着眉眼,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逝。
他擡起另只手,挨個把她拽着他袖子的手指扒開,“不好意思,壞氣氣不想多待。”
姜元妙:“……”
玄關的門打開又合上,祁熠當真是毫不留戀地離開。
姜元妙氣得在原地剁了兩下腳,跟燒壞的熱水壺似地,喉腔裏發出無聲尖叫。
胡亂捶了幾下空氣,把自己給累得喘氣,忽而發覺家裏變得安靜得出奇,喘了一半的氣都停了。
“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女高中生铿锵有力地給自己打氣,然而前一秒說完,後一秒就打了個冷顫。
實在受不了,她跑去把客廳的窗簾拉開,試圖用別人家的燈火,來驅散自己家的荒涼。又仗着老姜同志不在,沒人心疼電費,跑去把所有房間的燈都打開,還格外慎重地站在門口,只一條手臂伸進去先把燈打開,再進屋察看。
這還不夠,還要把家裏的電視也打開,放往年春節檔的合家歡電影,用鬧哄哄的氣氛來把鬼吓跑。
她現在處于一有風吹草動就能被吓得跳出三尺高的應激期,上個廁所都感覺馬桶裏會伸出一只手,生怕一個出其不意,睜眼見到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正尋思着要不要去燒根香來拜拜,手機叮咚響了聲,拿起一看,是祁熠的消息。
簡明扼要的兩字:下樓。
有如神兵降臨,姜元妙二話不說,穿上外套蹬上鞋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原路返回,重新開門進屋,急匆匆把家裏的燈全部關了——她有種預感,她今晚會去祁熠借宿!
從電梯裏出來,她一路跑到大門口,一眼看見等在那邊的祁熠。
他穿着一身黑,仿佛與身後的黑夜融為一體,寬松的羽絨服套在他身上并不顯臃腫,少年的身形修長,有着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獨有的挺拔。
他手裏領着一個白色塑料袋,修長的食指漫不經心勾着,看不出來裏面裝着什麽東西。
晚上沒再下毛毛雨,地面還有些濕潤,被路燈照得反光。
姜元妙朝他跑過去,風灌進衣領,凍得她一個激靈,趕緊攏了攏衣服。
停在他面前,她牙齒打顫地問:“讓我下樓幹嘛?”
祁熠垂眼看着她,目光掃過她光禿禿的脖子和拉鏈都沒拉上的外套,“不是讓你穿多點?”
姜元妙有些懵,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眼,還真是,緊接着下樓那條消息之後,他又發了條,讓她穿多點。只不過她出來得太急了,沒注意消息的提示音,也就沒看到。
不過沒關系。
姜元妙低着頭把外套拉鏈給拉上,“沒事,我穿得夠多了。”
反正待會兒要去他家,就這麽幾步路,脖子冷就冷吧。
祁熠似是有些無奈,手裏的塑料袋塞她懷裏,取下自己的圍巾,一圈一圈圍在她的脖子上。
他個子很高,幫她戴圍巾時微微低了些頭,眼睛垂着,濃密的長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
晚上氣溫低,呼吸間,淡淡的白汽。
姜元妙睜着圓溜溜的杏眼望着他,不知不覺,竟忘記呼吸。
直到他擡起眼睫,視線落過來。
清冽的嗓音磁性悅耳,說出來的話卻不太中聽。
“準備在憋氣大賽拿第幾名?”
姜元妙囧了下,心大地沒把他這句損話放在心上,仰起腦袋,眼眸彎彎朝他笑,“氣氣,你長得真好看!”
說過很多次的話,她還是忍不住再說。
她的杏眼亮晶晶,仿佛落入了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
嘲諷她要去參加憋氣大賽的人,在這次對視大賽獲得零分的成績。
不過短暫對視三秒,祁熠立刻移開眼睛,與她真誠到閃光的視線偏軌。
從她懷裏拿回塑料袋,擡手抓着她的外套帽子套她頭上,寬大的帽檐遮住她的眼睛,在她看不見的空檔,他狼狽轉身,“走了。”
他走的是小區大門的方向,姜元妙連忙跟上去,“去哪去哪?”
“到那就知道。”
“老師,這裏有人打啞謎!”
“……”
原以為祁熠是要帶她回家,沒想到是去江濱公園,這裏臨江,風大,難怪讓她多穿點。
大年初三,又寒冷非常,江邊并沒有什麽人。夜色深藍,風中帶着徹骨冷意,對岸萬家燈火,水面粼粼波光。
姜元妙還疑惑,直到祁熠從拎着的塑料袋裏拿出一把仙女棒。
她驚喜睜大眼睛:“你帶我來放煙花?”
祁熠口不對心道:“不然在小區裏放,再被舉報違規燃放?”
他總這樣,明明做的是讨人開心的事,這張嘴偏要別扭地說些不中聽的話。
也就姜元妙,習慣了他這張損嘴,絲毫不受影響地,嬉皮笑臉從他手裏接過煙花,興奮催促:“快點一個,哦對了,記得幫我拍照。多拍幾張好看的,我要發給徐綿綿。”
祁熠嘴上不應,手上照做,站在她身前,身體擋住江邊吹來的風,打火機點燃一根仙女棒。
亮黃色的火星閃爍,姜元妙立刻揚起來,在空中畫着不同的圖案,燃燒的仙女棒愈發光芒四射,煙霧彌散在空氣裏,依稀能聞見淡淡的火藥味。
祁熠往旁退了兩步,拿出手機,給她拍照,打開相機後,視線卻不自覺從扁平的屏幕,移到近在眼前的現實。
焰火明明暗暗,照亮她瓷白的臉龐,光芒在她彎起的杏眼中躍動。
她燦爛的笑容,比手中的煙花更耀眼明亮。
寒風凜冽。
她望着絢爛的煙花,祁熠望着比煙花更絢爛的她。
煙花的生命轉瞬即逝,少年的暗戀日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