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疑
可疑
“抱歉吶，美都，沒能照顧你。自己多保重身體。”
母親歉疚地皺着眉，離開了家。
“好的，我知道了。”
五月女美都幫她合上門，緩緩地轉過頭，對上玄關處全身鏡裏漠然的一雙眼。
數日之後，鏡子裏映出的少女雙眸依舊，但身上從亮麗的西裝外套和校裙換成了不得體的純黑長裙，開叉高到公用洗手間內的化妝鏡都能照見。
從守秩序、朝氣的、主流的，變成無規則、不對稱、邊緣的。
激進的衣裝擺明了頹敗的立場，無人可以指責穿者将冷漠麻木放在明面上的态度。
“你不覺得割裂嗎？”
高高擡起手臂，避免姬袖上繁複的蕾絲碰到化妝臺的臺面，小野寺淑光一邊補妝，一邊對着鏡子，向自己身後的黑色身影發問。
“完全是兩個人。上次聽你打電話，說話客氣得我差點以為你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
聞言，宛如背後靈一般立在那裏的五月女美都終于收斂了些許落在手機上的注意力，幽幽看向她。
“有什麽資格說我？你比我誇張得多。”
“哎嘿，”小野寺淑光給嘴唇補上絲絨質地的酒紅色，抿了抿，然後湊近鏡子，來回地側頭，仔細端詳唇妝是否完美，“那現在你算是真的獨居了？我可以住進去嗎？”
“絕對不行，我不允許你半夜帶男人毒荼我家。還有，租的房多住人，被發現了很麻煩的。”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繼續住小健那咯。”
小野寺淑光站起來，大功告成地轉了個圈。
她踩着厚厚的防水臺短靴，手拎起形似教堂尖頂的長長裙擺，以免動作之間踩到。
得益于裙撐，前短後長的拖尾裙短的那一部分向外蓬起，呈拱形傘狀，裙褶層層疊疊，尖頭飄帶或高或低地分布其間。
像小刀随意割過一般，又似蜘蛛吐絲後拉起了網，不規則的破洞腿襪包裹住女孩子的雙腿。
“怎麽樣？完美的～歌特Lolita！”
大部分人哪裏懂小衆的服裝風格類型，只會以為她們都是黑色的奇裝異服。
兩人還因為衣裝被當成cosplay人員而被攔下，差點進不了場*。
五月女美都拿起小野寺淑光忘帶走的化妝包兼造型用手提包，二人遠離了人多口雜的公共洗手間。
“小健？誰？新男友？”
“不新啦，已經交往三周了。”
“那為什麽不和你的‘達令、甜心、最棒的男朋友’一起來？”
被五月女美都挖苦自己對每任男友通用的統一話術，小野寺淑光也不惱。
“他沒時間啦，而且美都你不是正巧心情不好想放松一下嘛。”
“我可沒說過我心情不好。”
“可是，”小野寺淑光眨巴了下眼，指出事實真相，“你要是心情好，也不會答應和我一起出門呀。”
“……戴了假睫毛就少眨眼睛，小心又掉進去然後再進一次醫院。”
“不會的啦，我現在都很～～小心地……啊！”
離開會場已經好一陣子。視野裏，某個之前排起長龍的地方現在擁擠程度大為改善。
小野寺淑光停下腳步，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那邊攤位人少了很多，我得趕緊去！美都你先幫我排一下這邊吧，拜托拜托。”
她給五月女美都指的方向又是一個長隊。
不愧是首都圈的千葉，不愧是幕張國際展覽中心，不愧是ACE（Anime Contents Expo*）。
像尼崎那樣的地方城市，向來沒有這類盛事，最多能成為原作展的全國巡回站之一。
除非正好在附近，或者像五月女美都一樣把這當成解壓手段，不然，會在春假裏特地從近畿圈跑到首都圈就為了來這種地方的，只有動漫宅了吧。
小野寺淑光噠噠噠地一路小跑走了。
受厚重的鞋子拖累，小個子女生跑步姿态稱不上輕盈，纖細的腿讓人忍不住擔心是否會摔上一跤。
目送她平安無事地抵達目的地，五月女美都收回了往那邊看過去的目光，準備處理掉從方才開始出現的被凝視感的根源，不期然發現身後站着角名倫太郎。
五月女美都對他的發型、身材和臉都有印象。
她看得過眼的異性數量不算多。畢竟她喜歡的鹽系和醋系*長相在日本并不多見。
顯然，小野寺淑光也是這麽想的。
抛下五月女美都的效果很顯著，那邊結束得更早，于是她又一路跑了回來。
隊伍輪到五月女美都時，小野寺淑光還能勉強維持鎮定在旁邊作出現場指示，這個鑰匙扣太醜了不要、那個立牌買兩個。
等付完錢，走出幾米遠，她立時忍不住一把将身材高挑的女生拉到一邊。
擡臉看到五月女美都狀況外的表情，小野寺淑光在震驚之餘仍不忘壓低聲音用氣聲道：“那是誰？你不會也要說是新交的男朋友吧！”
“啊，剛才你看到了嗎？”五月女美都恍然，把裝了剛買的小物件的禮品袋套在她的手腕上，“才不是啊，誰會在畢業學年談戀愛。二年級的同學而已。”
“哎，這樣嗎？可是我上學的時候，很多人就是因為臨近畢業壓力太大才找男朋友的。”
“那不叫戀愛，叫炮｜友。”就像她們不是閨蜜，只能叫狐朋狗友，“比起這個，你不是說還要去三樓看看？”
“別想轉移話題！展臺就在那裏又不會跑，還是美都的八卦比較重要。”
“沒有八卦，全是偶然。”這人好奇心上來就沒完沒了，得趕緊讓她停下，五月女美都淺淺回憶了一下，“過去一年我都沒怎麽和他說過話。”
“可是、美都，”小野寺回想了一下方才遠遠望見的動作，模仿着将手搭在五月女美都的鎖骨邊，虛虛覆住她的側邊脖頸，突然玩心大發，用長長的美甲逗弄了一下她胸口的十字架吊墜，“你不覺得，對同學一年都沒說過話的人做出這樣的行為，顯得事情更加可疑了嗎？”
櫻桃紅的甲油閃閃發亮，五月女美都不留情面地撥開這只作亂的手。
“別對我調情。又不是男人，我可不吃你這套。”
……也許小野寺淑光此人并非只會玩弄男心的魔女，而是貨真價實的預言女巫。
春假結束後，三年級學年開學的當天，收到來自角名倫太郎的line好友申請時，五月女美都如是想。
小野寺說的沒錯，事情變得更加可疑了。
她的line可沒加幾個男生。
角名倫太郎是問誰拿到的？
女生緣這麽好？
通過好友以後，對方十分自然地打招呼。
【晚上好，我是角名倫太郎。】
但絲毫沒有敘舊的意圖，也沒有沒話找話說一些新的分班、任課老師、開學式的事情。
就在五月女美都以為消息會就此沉寂的時候。
角名倫太郎轉發了一則《名偵探柯南：遠海的偵探》的上映消息，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看。
4月20日首映，是周六。
但是。
五月女美都：【沒空。】
角名倫太郎：【看來我約得不湊巧^ ^那《言葉之庭》呢？5月底上映。】
角名倫太郎并不洩氣，繼續發起邀約。
五月女美都疑心他和她一樣，在ACE的時候聽到了新海誠到場關于新電影的對談。
這是在換風格試探她喜歡的動畫電影類型？
也沒空。
而且。
五月女美都：【不感興趣。】
似乎被理解成了托辭。
角名倫太郎：【不喜歡新海誠？】
五月女美都：【不喜歡純愛。】
現實生活裏哪有那麽多驚天動地的奇幻故事讓人明白對方是多麽無可比拟、不可或缺，外貌和肉｜體具備吸引力已屬難能可貴。
切實可觸及的體溫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越滾燙越好。
對面秒回的速度慢了下來。
角名倫太郎：【殘念，還想和五月女同學展開一下禦宅族友好交流的。】
……還裝？
約她看的都是大衆動畫電影。
雖然不知道之前角名為什麽會出現在lovelive的展臺前，
但根據現有線索，他明顯就是現充裝宅的類型。
五月女美都嘲諷他：【可以拿到體育推薦入學的運動部禦宅族。】
角名倫太郎：【不管是兩面派還是多面體，我是什麽樣的人，只取決于現在正在面向誰。】
【五月女同學不也是這樣的嗎？】
意有所指的反問之後，角名倫太郎又補上一句：
【況且，既然要在學校對五月女同學的事保持安靜，我也只能是了。運動部禦宅族。】
……說什麽瞎話呢。
……“只能是了”，什麽意思？
他人還怪好的？
認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或者說标簽——雖然沒什麽殺傷力，就為了按她提出的邏輯、幫她保守秘密？
倒不擔心角名真的講出去，總歸他也沒有證據。
捕風捉影的傳言五月女美都足以應付，只不過想盡量避免麻煩。
畢竟她三年級仍在風紀委員會留任，和一衆掌握了稻荷崎校園新鮮事——無論大小——的同僚還有所往來。
不動聲色地在來人走遠時分享關于這人最近的閑事——假如有的話，是執勤時間打發無聊的定番。
在委員會幹到第三年，五月女美都依然沒搞懂一件事。
“岡山她怎麽知道這麽多？”
一同值班的同僚正在分享“前棒球部主力在三方會談後退部，結果春假裏去看了春甲又重燃熱血，現在想要回社團打夏甲，被家長和老師聯手阻止，所以最近垂頭喪氣的”的故事——“據岡山所說”。
“畢竟是傳說中的稻荷崎萬事通嘛，”當然明白五月女美都并不是在發出疑問，只是感嘆，同僚說，“不過，這件事一開始，好像是排球部的角名告訴她的。”
“角名倫太郎？”
……怎麽又是他？
這麽閑。
“真是搞不懂……”
同僚：“什麽？”
五月女美都收起了飄飛的思緒：“什麽也沒有。”
“诶——好可疑！”
同僚放大了音量，在五月女美都“聲音太大了啦！”的提醒中，堪堪噤聲沒多久，又将手掩在嘴邊，興致勃勃，“話說回來，岡山不是說有人找她要了你的line？你們最近有什麽進展嗎？”
“那，岡山沒說人家只是撿到了我的東西要還給我嗎？”
五月女美都随口現編了個借口。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岡山在這件事上有所保留，只打趣地說她有情況，并沒有告訴其他人，“情況”的正主是角名。
但這樣正好，免去了不必要的追問。
不然，像剛才那樣提到角名的情形，她可就沒法輕易脫身了。
“真的嗎？”同僚将信将疑，檢查她的表情後，一無所獲，失望地将頭轉回去，捧起一邊臉有模有樣地嘆氣，“還以為能見證一對校園情侶在我身邊誕生的說～”
“然後在畢業季分手。”
“這麽消極的話，一點也不像是會從美都你嘴巴裏說出來的哦。而且，畢業季也是表白旺季，光我聽說的，上一年級就成了好幾對呢。”
“是嗎？”
五月女美都忽地笑了一下。
怎樣都好。
反正最後也不會結婚的。
結婚了也會離婚。
在身旁的人看過來之前，五月女美都收起嘲弄之色。
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她将眼尾溫柔地彎起，在臉上安放了一個以假亂真的笑容，仿佛真心實意地感慨：
“沒有錯過彼此的心意，那真是太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