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許可
許可
答案不出五月女美都所料。
“果然是岡山。”
“你早就知道了?”
“有聽說你們私下經常做交換情報的勾當。”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正在獨居這件事,如果在學校裏找一個最可能察覺到的人,那一定是從不落下任何一次蹭便當的機會的岡山真由子。
至于是怎麽聽說的,又是另外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了。
那是尋常的一個午休。
作為自帶便當派,五月女美都中午是不和食堂派的角名倫太郎在一起的。
何況午休時間着實太短,比起利用飯後的十分鐘卿卿我我,五月女美都寧願提前回到教室,放空一下大腦。
所幸角名倫太郎也不是黏人的類型,沒有給五月女美都嫌煩的機會。
快到教室門前被岡山真由子冷不丁拉住的時候,五月女美都一面吃驚于她竟然願意和別人進行肢體接觸,一面被她眼底的紅血絲吓了一跳。
“五月女,幫我一個忙。拜托了,這對我很重要。”
“岡山同學、你熬夜了嗎?”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角名到底是誰先表的白?我問過角名,他也說是他自己。”
被扯到走廊拐角牆邊的五月女美都:“?”
她這些天神不守舍的就為這個?
情報需要獲悉到這麽細節嗎?
“其實雙方都有?準确地說,最早應該是角名。”
片刻的沉默之後,岡山驟然爆發,不停歇地抛出問題。
“五月女你是對本地人有什麽意見嗎?”
“不然為什麽一直拒絕別人卻随随便便就答應和角名交往??”
“明明話沒說過幾句還對他很有意見的樣子???”
“平常也沒見你們怎麽待在一起,你難道真的在玩弄他嗎????”
……好高的帽子呀。
什麽叫“難道真的”?
五月女美都臉色變了變,姑且維持住禮貌示人的笑意。
“這倒沒有?只是,所有表白的人裏,我只對他一個人一見鐘情。”她語氣驟冷,沉了下去,幽幽道,“岡山同學才是,為什麽這麽在意我和倫君的事?”
直勾勾地盯着五月女美都索要答案的岡山沒領會到對方話語中的不善意味來自何處。
她皺起鼻子和眉毛,本來只是有些煩躁的表情在聽到五月女美都的解釋後變得像是快要崩潰了:“誰在意他了,我一直關注的都是你啊!”
“……什麽?”
岡山真由子抱頭蹲下,開始碎碎念。
不明所以的五月女美都由此知道,自己是她正在創作的長篇小說的女主角原型。
對方情緒激動的原因,是因為,原型不再是單身,導致其突然靈感枯竭陷入瓶頸期。
無論如何都過不去心裏這道坎,無奈之下只好向正主詢問內情,以期獲得繼續寫下去的動力。
……問題的症結似乎在于,基于原型的人物性格設定狠狠地與現實産生了偏差。
“早知道就不告訴角名那麽多關于你的事了,誰能想到他這個慢性子的家夥磨唧了這麽久居然現在成功了……這也就算了,還瞞着我那麽多重要情報不表,說好的革命同伴呢……”
岡山神經質地揪住自己的頭發,絕望地閉上了眼:“破産了,盟友關系破産了,事到如今,挖掘五月女計劃已經失去意義,我被稱為top小說家的未來也暗淡無光了……”
“……冒昧問一句,岡山同學,”五月女美都也蹲下|身,小心地伸出手,想要撥開她垂落在臉前的頭發,“你寫的是愛情小說嗎?”
“不,是官能小說。”猛地擡起頭,岡山真由子一把抓住五月女美都的手,“從男性視角獨白展開的那種私小說。”
“渴望冒犯高嶺之花卻望而卻步的自我鞭笞,被玩弄了心的人轉向踐踏無辜之人的身體從而尋求撫慰,因無望而美麗的禁忌之戀……你能理解嗎?五月女。”
“如果是你的話、如果是身為美由紀的原型的你的話……一定可以!”
所以之前才會說去歌舞伎町取材嗎。
不,她不可以理解。
既然是男性的獨白,女主角怎麽會知道他的心理活動。
況且,擅自認定她是侮弄人心的惡女,還當面說出來,未免太過失禮。
就算沒把岡山當成過親密的朋友,五月女美都也覺得受到很大冒犯。
心裏這麽想着,五月女美都強壓下不快,嘴上道:“岡山同學,大家都在往這裏看哦。你還能起來嗎?需要我拉你嗎?”
借着力道站起身,岡山真由子在五月女美都準備抽離的時候,全身顫抖着抓住了她的手。
“五月女,你和角名結婚的時候一定要邀請我。我要在你們的婚禮上祭奠美由紀的青春和我逝去的夢想……!”
……
看對眼試試而已,婚禮什麽的太遙遠了。
眼前的問題是,有點在意、什麽是“革命同伴”。
五月女美都:“她有什麽把柄在你手裏嗎?”
“盟友”角名倫太郎:“不如說正相反?”
他別開眼神:“不說這個了,換一個話題好不好。”
“不好。”
“……”角名倫太郎深吸一口氣,“其實還有一件事。”
“什麽?”
五月女美都話說出口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還有一件事瞞着她。
“我一直在想、什麽時候告訴你比較合适…”角名從制服包的夾層裏取出折疊好的白色方形物體,“這個,物歸原主。”
重新展開,紙張上是五月女美都闊別已久的英文字母和數字的組合。
它們在國三畢業前夕被人用鉛筆寫下,油墨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五月女美都認得出自己的筆跡。
那段代表了舊ins號的賬號,曾留在嶄新的筆記本首頁,到畢業聚餐都沒能被撕下送出去。
高一重新拿筆記本出來用的她發現了這段過期的少女心意,幹脆地挑了個遠離自己班級的垃圾桶扔了進去。
“這是我不要了的東西。”
曾一直躺在京都的某個中學的教室抽屜無人問津,到了稻荷崎高中被當作垃圾丢掉後,卻很快被人撿起。
然後被某個道德感不強的人用來搜索、偷窺了五月女美都過去的某一段生活。
比如,或雙人或多人,或有意或無心,每一條和暗戀的人一起出鏡的動态。
比如,盛裝出席畢業式留下的照片裏,大方直視鏡頭卻難掩其中難言情意的雙眼。
即便知道如果直到最後都沒勇氣開口、把寫着賬號的紙條送出去,那對方就不會看到這個ins上發布的任何東西,當時的五月女美都也無法壓下滿腔心思。
但那些都變成遺棄物了。
随着父母的分離,同京都到尼崎的距離一道。
“從扔掉它的那一刻起,我就放棄所有權了。”
五月女美都循着舊折痕将紙片恢複原狀,塞進角名倫太郎的上衣口袋。
他在原地沒有動,很安靜地垂下眼簾看她動作。
身高差在那裏,五月女美都看不見他眼中炙熱,也聽不到他眼睫因隐忍而顫動的聲音。
“那麽,從撿到它的那一刻起,無主物就歸我了?”
從走廊上望見年級裏頗負盛名的五月女美都反常地一臉冷淡,不可接近、不可結緣、不可侵犯的那一個瞬間開始,
角名倫太郎就想占有她所有的表裏不一。
在對方離去之後,他無聲靠近垃圾桶拾起被疊好扔進去的紙張。
并非常見的揉成一團的硌手形狀,而是四四方方、平平整整地被疊好。
就像是什麽秘密線索在誘惑人展開。
角名倫太郎差點就要當場解開謎題,念及不少文藝作品中都有做壞事被當場抓獲的情節,便帶回了家。
線索的正體開頭帶了@符號,不像郵件地址。
于是角名倫太郎在推、ins上都搜索了一下,找到了有趣的東西。
偶然地聽到五月女生日的那天,不可避免地對上了岡山的視線。
原來,他撿到五月女美都的遺棄物那天,沒有注意到岡山黃雀在後,将一切盡收眼底。
于是罪行遲來地被堪破了。
好在找上門來的岡山并非五月女美都至親,不打算把事情告訴本人。
甚至相當好心地表示願意充當僚機,只是作為交換,提出讓角名倫太郎加入挖掘五月女美都性格的計劃。
無所謂。
因為,他不喜歡被五月女美都牽動情緒的感覺,對方本就上了他的觀察名單。
至于要不要分享結果給岡山,那是他說了算。
至于僚機,更是無稽之談。
撿垃圾又不是因為名為喜歡的感情,只是好奇罷了。
在他表示不需要“幫忙”後,岡山沒有堅持;
發現角名壓根沒有冒進的打算,岡山更是失望地宣布拒絕提供援助。
當然,角名本就不指望她能給出什麽有效信息。
如果岡山後來沒有把自己寫的小說構思改成從頭到尾的單戀、并且總在陷入困境的時候來找他、詢問他對五月女美都的看法,就更好了。
關于小說內容,雖然岡山對他遮遮掩掩的,但角名倫太郎大概也能猜到。
無非就是關于一直暗戀一個女生的男生的故事。
說起來為什麽身為女性要寫男性視角的私小說?
挑戰自我也該有個限度。
說什麽男生和女生的想法有很大的不同,
又不是所有性別為男的人腦袋裏都只有黃色廢料。
……
人如果聽故事久了,真的會把自己的想法和主人公的念頭混淆嗎?
……
某一天,角名倫太郎終于領悟,謹慎到回避的态度不符合他的交友習慣,五月女美都确實有些特別。
就此期待一個契機的垂憐,角名倫太郎想。
等她占據的分數值溢出來,沉默的攝影師就放下所有懶惰、拖延、畏難,去向當事人申請獨占許可。
此刻,初夏的涼風吹過,五月女美都毫不留戀的表情帶走一切顧慮、猜忌、耿耿于懷。
滴答。清爽和舒适在身體裏蔓延開來的音色,與泛起夏天的心聲重疊*。
食用黑姬甘泉*的季節快到了。
介懷已久的事有了答案,角名倫太郎感到無比愉悅和暢快。
懸着的心落到實地,唯有他自己一人能聽見的跳動聲停了一拍,呼吸變得淺薄:
“我說啊,有空的時候,要不要來我家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