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岳夜第二次去見初夏時遲到了。
即便他提前預留出足夠時間,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還是将人堵在高速,車流移動緩慢如蝸牛。等他急匆匆趕到任家,車頂早已覆了層雪,遠遠看去跟一塊奶油蛋糕般。
劉姨幫他開門:“岳先生,您這次來得可不湊巧。”她表情欲言又止,岳夜放緩了套鞋的腳,眼神示意詢問。
“小少爺跟先生鬧了脾氣,足足兩天沒吃飯,還把自己關在儲藏室,氣得先生都想把門砸爛。”
“砸了嗎?”
劉姨腦子沒轉過來彎,啊一聲。
岳夜脫去外套,嘴角保持些許弧度,不過配上他五官,倒有種冷冰冰的意味:“沒砸就還有周轉餘地。”
見人這麽冷血,擔心初夏的劉姨對岳夜背影哼氣,男人都是同個德性!轉而又心疼儲藏室的初夏,明明知道小少爺嬌氣,先生他也真是的,跟孩子置什麽氣。
劉姨愁眉苦臉走了,連看都不再看岳夜一眼。
與此同時二樓傳來腳步,岳夜擡頭對上任辛樹略有疲憊的臉,卻還強撐着精神跟他點頭。
“岳醫生,來了。”
“您這是?”
“混世小魔王的傑作。”
說話間,任辛樹挽起袖子露出右手臂,手腕偏上的牙印赫然,也不知何時傷的,竟還有明顯血絲。
“所以您就把初夏關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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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夜蹙眉,頭一次對任辛樹有了異樣偏見,覺得他着實做的過分,對方苦笑。
“我哪敢,他嚷嚷再也不見我,門一關誰也不理。要不是儲藏室起居用品俱全,我早砸了這破門。”
順着任辛樹視線,岳夜對準樓梯拐角裏側牆壁,走近才發現暗門,門板顏色與周圍牆紙完美融合,不細看真不易發覺。
岳夜伸手敲敲:“初夏?”
聲音一落,無人應答,他手指滑落至門把下按,咔噠聲異常明顯,初夏從裏面反鎖。
任辛樹站在樓道口:“沒用的。”
岳夜轉身看他。
“倔,也不知随誰的性子,得不到就鬧脾氣,折騰天折騰地,可難纏。”
聲音頓,任辛樹補充:“寵壞了。”
雖是這麽說,岳夜卻在男人微揚的眉目中發現類似于得意的端倪,看得人心中很不舒服。
無論怎樣的家長,在孩子躲在房間不吃不喝時,大部分家長的第一選擇是砸爛房門也要把人拉出來。
偏偏任辛樹的反應奇怪,與其說擔憂,更像擁有戰利品的耀武揚威,生怕岳夜看不見,差點就要刻在腦門上。
“總得有原因?”岳夜手指保持原動作:“我跟他接觸不久,可也清楚孩子不會随便發脾……”
腦海忽然閃過同行的只言片語,岳夜咽回到嘴邊的話,好在任辛樹未注意這點細節,沉思幾秒回應他的問題。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我撞見倒也沒什麽,可初夏非說侵犯他隐私,還要趕我出去。你看,我拉他,他非得咬我,拉都拉不開。”
那牙印還壓在男人小臂,隔着幾米遠,空氣裏似乎彌漫開血腥氣。
更像了——
這種表面抱怨,實則炫耀的語氣,他見得太多,不過暫時發現不出任辛樹在意東西,岳夜眼珠微轉。
“任先生,最開始我告知您,治療開始中途停止就如自行斷藥,再加初夏常年不與外界接觸,精神可能……”岳夜語氣婉轉:“總是處于緊繃狀态,任由他躲在房間裏只會害他。”
“……”
“失禮了。”
岳夜微微欠身,胸前領帶随他動作垂落,他打開公文包,慢條斯理抽出巴掌大的物件。起初任辛樹還未看清,等岳夜把東西折疊展開,他眼底映出其中寒光,神情大驚。
“岳醫生?!”
“防僞兵工特制,耐火耐爆,百折不斷。”岳夜挽了個刀花,氣質比尖刃還要淩冽:“別門而已,初夏的安危比這些俗物重要。”
岳夜雙目沉寂,似乎也懶得争得任辛樹同意,手握住刀把剛要卡進去,解鎖聲細而微,若非岳夜聽力尚可,幾乎無法捕捉。
誰知任辛樹比他更激動:“初夏!”
人直接從樓梯翻下來。
結果剛開條縫隙的門啪一下緊閉。
“我不要看見你!!”
即便僅是瞬間,在場兩人依舊清晰捕捉到初夏略顯得沙啞的嗓音,幹幹澀澀仿佛砂紙刮在牆,聽得任辛樹心底發酸,幾乎顧不得任總的身份與面子,彎腰弓背湊到門縫,哀求聲聲。
岳夜看不懂了。
先前暗暗炫耀的人是他,此刻做小伏低的人也是他,排除表演型人格,那麽岳夜先前的猜測都是錯的……
“任先生,這裏交給我吧。”
不過,他也不敢賭。
“您別擔心。”
只能選擇最穩妥的辦法。
空氣久久沉默。
“畢竟岳醫生專業,是我冒昧。”
任辛樹緩緩直起腰背,讓開半個身子的距離,即便表面還是溫和略帶歉意的笑,态度着實算不得謙虛。
不過這感覺也僅是短暫一瞬。
男人離開,樓梯間回到先前安靜。
“初夏,你叔叔走了。”
岳夜停頓些許,伸手敲敲門,壓下去了把手。随着他力度加深,房門應聲而開,透出的幾縷黑暗瞬間吞噬外面光線。
伴随幾聲細微的抽泣聲,岳夜眉頭緊鎖,視線還不足以适應黑暗,稍微凝視某處暗影,試圖快速勾勒房間外觀。
只是下秒,岳夜的後腰被一雙軟乎乎的小胳膊懷住,背部靠來溫熱。觸感過于軟綿,岳夜身子猛得僵住。
“初夏?”
/
三天前,夜七點。
位于街角處的烤肉店如往常一樣喧嚣,人聲鼎沸煙火氣缭繞,唯獨角落那桌分外沉默。
兩人同時盯住滋滋冒油的烤肉,誰也沒先動筷,最後友人長嘆:“當初離開時,我還有些慶幸,終于把這個燙手抛出去了,誰知道竟然是你接手。”
他嘆口氣:“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岳夜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好,那天的馬卡龍甜度過分,導致現在呼吸似乎還夾雜了甜膩,心底卻對友人的話産生些許不贊同。
——初夏只是敏感缺愛的孩子,僅此而已,別的僅為任辛樹的個人偏見。
“你雖然去過一次,還不足以發現問題……”友人話說過半,卻無法再度開口,比劃了個封嘴的手勢苦笑,給岳夜一個忠告,“不要信任情緒波動極大時的初夏的話,那就是個小惡魔。”
“他只是被寵壞了。”
岳夜下意識開口,友人頓時露出了然神情攤手聳肩,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模樣。
“沒有那麽簡單。”
烤肉翻了面,油聲再次炸響。
友人神情似笑非笑,用剪刀将肉剪成入口大小,又夾上來酸菜放在鍋邊圍了一圈。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被換走麽?對外我說更換治療方案,其實真相不是那麽簡單。”
這也是岳夜始終存疑的點,好友是處理家庭親子關系的大拿,于情于理都不會将拿手領域病情往外推。
“一開始,初夏确實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但維持說法的前提,他必須處于清醒狀态,不會做任何過激行為。”
岳夜聽得緊縮眉頭:“過激?”
“嗯,不是很頻繁,我也就經歷過兩三次。他本來就喜歡鬧着玩,不仔細分辨還以為他跟你撒嬌。”
“那你怎麽斷定?”
友人笑容越發苦澀:“斷不了,毫無規律可言。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他過激行為,在保持冷靜的同時,我只希望你能記下這句話。”
他聲音頓了頓。
“你永遠不是任辛樹,也無法成為任辛樹。”
“……”
這句話可不好聽,岳夜夾肉的手頓住,他下意識反問:“我為什麽會想去成為別人?”
友人只是搖頭,沉默着把烤肉放入盤中,筷子戳進肉裏許久未動,後而對岳夜笑笑:“所以這也是任先生換了長相最不像心理醫生的你的原因。”
啞謎一個接連一個,岳夜也沒了吃飯的性質,飯局在沉默中告終。
/
眼下,岳夜忽然理解友人的意思。
他手指落在初夏胳膊,剛要用力掰開,觸及人軟而微涼的肌膚,溫度隔着布料源源不斷透來,岳夜呼吸都變得有些錯亂。
“你不要推開我……”
連講話都帶着想讓人疼愛的撒嬌,甜絲絲的就像塊糕點,要不是岳夜先有心理準備,或許真會任由初夏抱他。
他瞳孔已經适應了黑暗,大概勾勒出房間擺設,拖着初夏走了幾步,擡手按亮了燈。
光芒大盛,激蕩開漆黑室內,初夏如被灼傷的小動物,嗷一聲彈開胳膊,呲溜一下鑽入懶人沙發底,當被子蓋在身上。
不過初夏腿長,蜷縮起來也遮不到哪裏去,反倒被壓在地板上,如背着厚重殼的小烏龜。
“初夏?”
那龜殼動了動,随即傳來初夏可憐兮兮的聲音:“岳醫生?”
岳夜順勢盤腿,嗯了聲剛要放手撐地,誰知初夏突然掀開龜殼伸腿,岳夜剛巧不巧按住他腳踝。入手細膩微涼,像是握住一塊上好的軟玉。
“真是岳醫生!”
面前少年伸手,勾住岳夜肩膀。
“岳醫生,你是來救我的嗎?”
“岳醫生,任辛樹要殺了我呀!”
“岳醫生,你幫幫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