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就是這裏。”
岳夜一腳踩下剎車,車輛藏在停車場燈光暗處,下意識扭頭看向後座,初夏已經換好衣服,手裏拿了頂帽檐寬大的鴨舌帽。
他沒吭聲,可眼中掩不住彷徨,望着岳夜的眼神膽怯,似乎為求證般急急追問:“他真不會追過來嗎?”
車內暖氣稍低,初夏鼻尖微紅,坐立難安的模樣令人心疼。岳夜剛想回應他,忽而眉心微蹙,意識到無論黎先生還是他都忽略的那點。
——斯德哥爾摩。
不、不應該。
任辛樹就算做得再過分,可他并未完全限制住初夏,打着為他好的旗號四處招搖,
“那你們不會被他所牽連?”
聽到初夏這麽說,岳夜松口氣,未戴眼鏡的五官難得透出幾分柔和,他搖搖頭:“我要去臨省參加講座,黎先生同人相識多年,自然有其它辦法處理。別擔心我們,夜間大巴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開了,終點站是我朋友所在的城市,第二天下午差不多能到。”
越到離別時,岳夜的話越多,絮絮叨叨恨不得親自開車送初夏,他長嘆口氣後沉默,輕輕按下車門解鎖鍵。
“一路平安。”
岳夜壓住喉嚨幹澀,可這短短四個字飽含了他全部,初夏囫囵吞棗地點點頭,下車腳步匆匆。
豆大雨點開始下砸,初夏忙扣上帽子,瞬間擋去他大半張臉,又站在進站口前扭頭,面包車還停在原地。
似乎看到初夏轉身,原本靜止的雨刮器稍擡,倒也算最後道別,即便做起來有些潦草滑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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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次,初夏錯亂的心跳停歇,他收緊握住行李箱的手,忍住重新腫痛不堪的腳踝,一瘸一拐進了候車廳。
十分鐘後,岳夜眼看着那輛深紅雙層巴士逐步加速駛離車站,尾燈消失在陣陣雷雨,他這才重新發動車子,結果剛要動身離開,支架上手機震動,黎先生打來電話。
“他發現了。”
剛一接通,便是劈頭蓋臉一句。對方用着幸災樂禍的語氣看熱鬧:“整棟房子燈火通明,我看他什麽時候發現……哦發現了。”
岳夜聽了蹙眉。
“你還在那兒。”
“不然?這場戲好看的還在後面,看不過瘾怎麽對得起我好事精的名號,初夏應該走了吧。”
岳夜嗯聲,打下轉向燈,雨刷刮了一層又一層的水。就算把初夏送走,他心中不安,卻不知從何說起。
“你确定那個地方安全?話說初夏不是很排斥見心理醫生來着,這樣做對他真的好嗎?”黎先生還是擔心。
“最起碼是我認識的人,知根知底也能照顧,初夏要是去了旁處,你願意?”
答案自然是否認。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初夏藏我那兒吧,就算他樂意我不願意,孩子太幹淨我覺得會所髒……等等,任辛樹進了車庫,準備開車出去,他要去哪?”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雨聲風聲交替擠在面包車廂,天邊烏雲越來越沉,幾乎要壓彎掉樹梢。
一道閃電刺過,映亮半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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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在雷雨聲中睡得憨甜。
離任辛樹越遠,他心中那份不安越是淡化,最後由松懈所帶來的疲憊,導致他眼皮發沉,抱着手提袋低頭,側臉抵在肩膀。
不知睡了多久。
等初夏再次睜開眼時,窗外還是陰沉一片,雨比先前稍微小了些,初夏伸手抹去玻璃上的水汽,側目望向外面。
大巴目前應該在高速,周圍不見丁點光,偶爾會有反光标一晃而過,映亮了他明顯浮現青黑的眼底。
“......”
幾點了?
他眯眼,時鐘挂在前方,中間還隔了旋轉樓梯,所以費了點時間才看清晃動的秒針。
淩晨四點,馬上就要天亮。
可大巴還是處于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狀态,初夏起身,在大巴車二層找到了動态地圖,凝視中央一閃一閃的小綠點。
距離終點站還有大段距離,念及岳夜對他的叮囑,初夏心中略有疑慮。其實他不太能回憶起上個心理醫生的面容,也不願跟過往牽扯,等到下次停靠時,初夏裹好衣服,提着行李下車。
結果寒氣打得他哆嗦。
初夏仰頭,車站頂棚的光線微弱,僅能照亮面前一小點地磚,仔細看磚縫還夾雜幾株雜草,混合黑漆漆的天,有種恐怖游戲走進現實的恍惚。
“這是哪兒?”
他站在牌子前,仔細辨認上面的字跡。奈何木牌年久失修,被雨水沖刷的印記斑駁,僅能看見一個小小的貓字。
貓鎮?
初夏歪頭:“好有個性的名字。”
眼下也容不得他耽誤下去,外加這片地界多山,常年霧氣沉沉。走在盤山路上,沒幾分鐘,初夏睫毛與發梢墜了水珠,沉甸甸的眨眼便往脖子裏滾,又被毛絨領子阻隔,虛飄飄浮在尖尖上。
稍稍偏頭,便親了一嘴的濕,正好潤澤了初夏長時間未喝水導致的略微幹裂的唇。
“......”
呸呸呸。說不上難喝,倒也不解渴,初夏聊勝于無,覺得自己失心瘋。
雖說是臨時下車的地方,從出車棚後一路延綿的油柏路,倒也不顯得這個地方荒僻。
山中氣溫稍低,沒走幾步初夏的褲擺全濕透了,他擡手搭在眉骨往前望,除去路兩旁還算現代化的路燈,前方黑魆魆不見任何人影。
他轉身,來時路也被濃霧覆蓋,就算無一岔路口,初夏心底還是犯怵:要是在大山裏迷路,這種天氣八成活不下去吧?
即便岳夜準備的衣物厚實,也掩不住寒冬刺骨晨風往腳踝鑽,外加他本來就有傷,原本不算快的腳程更為緩慢,到最後已經變成挪動。
又是陣寒風。
“阿、阿嚏!!”
初夏吸了吸鼻涕,往下拉拉袖子,想要遮住凍紅的手,結果手指因長時間在外吹風,原本細長五指腫得如蘿蔔,最紅處隐隐有發亮、發透的跡象。
他盯着看了會兒。
“還真是嬌氣。”初夏嘀咕,他放下小提包,雙手狠握成拳再快速松開,幾次動作後哈了口氣瘋狂搓揉,直到凍僵直的手感覺不到疼痛為止。
難得舒緩無礙,初夏也不願向前。
他磨磨蹭蹭來到路邊,靠着公路欄杆蹲下,開始思考這個節骨眼撞見人的可能性為多大。
結果還沒幾分鐘,最先入耳拖拉機行駛時的突突聲。初夏從未聽過這種響動,他還以為是黃牛奔跑,吓得小臉比毛毛領還白,急促起身剛要翻到圍欄外面。
“哦呀?莫老師,你不是前天剛走,今年還不回家過年?”
一道粗狂聲音險些被機器突突聲掩蓋,停頓兩秒周圍歸于寂靜,亮晃晃手電移來,正好照在初夏的側臉。
“诶?你是誰家的娃娃?”
光線稍稍下歪,躲開初夏的眼睛,他也得以看清面前比他高出近一個半頭的中年男人。
對方身穿防水褲,腳蹬雨靴,扣了頂深黃頭盔,卻只穿件薄襖,初夏看得就覺得冷。
“……”
好人?壞人?
初夏分不出來,但他估摸男人應該是貓鎮的居民,再結合他先前叫出來的人名,初夏态度很堅定:“我是莫老師家的。”
“哦呀?”
中年人驚訝,上下打量一番面前小孩、少年?實在是猜不到他的年紀,自己先做了介紹:“我是住在村頭的那戶,你叫我何叔就行。自從學校放了寒假,我都很少見莫老師,你這個小娃娃是他什麽人啊?”
不等初夏胡亂編個身份,何叔稍微收拾下後車鬥,騰出一塊空地鋪好稻草:“上來說吧,這裏距村子可不近,我帶你去莫老師家裏。”
......警惕性好低。
初夏沉默,忽然有些憐愛這位素面未識的莫老師。
其實,并非村民警戒心底,只是初夏模樣一看就知道在城裏長大的孩子,大老遠的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八成就是找莫老師。
還好初夏坐在車鬥後,配合拖拉機的轟鳴聲,就算他含糊不清編了個弟弟,也沒人去追究。
拖拉機帶着木板突突突往前開,初夏也被颠得東倒西歪,随着再一次轉彎,油柏路緩緩抛在身後,換成了平坦水泥地,又遇幾位去趕集的同村。
“我就說嘛,莫老師家裏人還是關心他的,這不,趕在年三十讓他弟弟過來了,就是——诶,你叫啥娃娃?”
何叔大嗓門,極為熱情向遇到的村民介紹初夏。
被幾雙好奇眼睛盯着,簡直就是騎虎難下,初夏一邊在心裏默默跟那位莫老師道歉,一邊隐瞞住姓氏糊弄過去。
“我叫初夏。”
相比于喜歡給自家孩子起好養活的賤名,這種帶點文绉绉的令村民肅然起敬:“不愧是莫老師的弟弟,這名字好啊。”
莫老師莫老師,翻來覆去都是莫老師。
初夏想笑也笑不出來,如果想在這裏住下,那麽謊言還是早點解釋為好,正當他深呼吸準備,誰知坐在前面的何叔忽然起身,揚起手臂高聲呼喚。
“莫老師這裏,你來接你弟弟了?”
初夏心一跳。
他總不能這麽倒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