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任辛樹無數次想過,他會在哪裏見到初夏,可能是街邊,可能是拐角,隔着人群遙遙相望。
唯獨不會是在一個陌生男人家裏。
更何況這位男人還跟初夏小時候有些淵源。
他呼吸加重,沉默凝視面前僵住身子的男生,手中禮節性購買的水果重量下壓,勒得指尖發脹。
想探究初夏消息的急迫心情此刻成了笑話,任辛樹很久沒體會過這樣的窘迫感,他竟有幾分鐘呆愣。直到初夏緩緩後退幾步,他才回神。
“你在這兒。”
很簡單一句,令初夏別開眼,扭頭就往卧室走。結果任辛樹動作更快,直接抓住他過分細瘦的手腕,剛要将人往懷中帶時,任辛樹瞥見初夏略顯得害怕的視線。
他……在恐懼自己?
任辛樹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松開,可手指放不掉力氣,兩人在正門口僵持,莫希察覺這一詭異氣氛,原本系圍裙的胳膊垂落。
“小初夏?”
宛若聽到天籁,初夏掙紮着甩開,兔子般竄跑至莫希身後,躲在青年影子裏不語。
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任辛樹深情略顯受傷,男人将要向前幾步,誰知面前伸來只手擋住他去路。
莫希視線從任辛樹手中果袋一掃而過,有些意外這樣氣度的男人會提如此簡陋的東西。
“您是莫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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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請問您……”
看着男人明顯松懈的表情,莫希心中雖有疑惑,還是握住對方遞來的塑料袋。
重量猛一沉,帶得莫希肩膀下墜。
似乎早已預料這般情形,任辛樹臉上閃過幾分不可覺的輕蔑,可又很快調整姿态掩飾下去。
初夏看得明白。
這是極為任辛樹式的羞辱方式。
先擺出平易近人面孔,再在不起眼的旁處施計,不動聲色中給其難堪,即便對方未察覺。
這種擺不上臺面的下流手段,初夏以為任辛樹在幾年前就倦怠了,未曾想在面對照顧過自己的莫希時,依舊是這般模樣……
他心中翻湧股難以言說的憤怒。夾雜些許過分糾結的複雜,連帶呼吸都覺得滾燙,尾椎骨疼痛陣陣令初夏折身想快步向前,結果也只保持先前步速,一點點挪到兩人之間。
“我們都不喜歡吃芒果。”
初夏聲音細微,他擋住莫希前面,奈何比對方矮了近半個頭,倒有種毛絨小兔救胡蘿蔔的可愛感。
“……”
任辛樹視線冷淡,薄唇輕抿,黑睫垂落時有種難以形容的氣場。即便同他生活多年,初夏依舊無法直面這帶審判意味的目光。
“初夏,你認識他?”
察覺兩人之間暗湧,莫希扶住初夏肩膀,低頭湊到他耳邊詢問,後者始終緘默,偶爾擡頭望向他。
“......”
初夏第一反應是否認。
那袋青芒放在莫希腳邊,塑料頭一端軟趴趴地落在地面,露出青得幾乎發黑的果皮,他到嘴邊的話就跟上了鎖的門栓,怎麽也應不出來半個字。
自他幼年陪伴,莫希哪不懂這片寂靜的意思,他這才端正視線,看着門口一眼望去就極為貴氣的男人,他立在教職工宿舍狹窄的樓梯間,襯得斑駁牆面也變得如同昂貴花雕。
再加初夏的回避态度——
“您就是福利院傳聞中的富商?”
“那是家父,我不過為一個普通人而已。”
任辛樹勾唇,眼角卻毫無彎曲弧度,冷淡淡的有種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看得人心底有點發怵。
不知該說莫希神經大條,還是他本身就未注意到任辛樹所透露出來的敵意,竟然還想讓對方進來。初夏就如渾身炸毛卻無處可躲的毛絨小動物,渾身繃得筆直,導致原本平和下去的後腰又開始隐隐作痛。
他輕輕攥住莫希袖口,希望青年能明白他的意思。
“餓了嗎?”
後者扭頭望過來的目光溫潤:“煎個雞蛋吃?咱們先招呼客人,再忍耐下好不好?”說完莫希才扭頭:“失敬失敬,我是——”
“十幾年前照顧過初夏的義工,現在小鎮高中教高二數學,對嗎?”
“是,是。您好。”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莫希轉身剛要給人找拖鞋,結果低眉看清初夏垂淚欲滴的臉,手中動作頓住。
與此同時,門口男人微翹鞋尖,借力輕而易舉打開櫃門,剛要拿出一次性拖鞋時,無意瞥見了他給初夏買的小羊絨短口靴。
這雙常年不沾灰的鞋底,如今遍布泥點與幾根雜草,後跟都有些磨損,不難看出其主人都跑去哪裏野。
沉寂時間稍久,導致初夏生疑。
他躲在莫希身後,悄悄探頭,卻未料剛巧與人對視,任辛樹眼底深沉略濃烈,如杯酒盡數灌進初夏喉嚨,刺得他慌張別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
“不舒服嗎?”
見到初夏覆在眼睫的淚,莫希手足無措,想抱抱他還怕弄痛他的腰,誰知小孩先一步向前,臉埋在自己胸口,僅能看清他毛茸茸頭頂。
莫希擔心他,還是低聲輕哄,手時不時輕拍初夏的肩,胳膊自始至終作為支點幫人挺直腰,看得任辛樹想笑。
一是笑初夏呆愣不會躲,二是笑莫希廉價趕着貼。
空氣稍凝。
本以為初夏會像往常無視詢問,誰知今天破天荒地摟着他腰搖頭,壓住幾聲低不可聞的細微抽泣聲。
“我困。”
腔調軟綿綿的就像找不到家的小動物,莫希哪受得住這種撒嬌,抱着哼哼唧唧的初夏哄,時不時望向站在門口任辛樹,目光稍稍透出歉意。
得後者了然微笑,莫希空心掌輕拍懷中人的肩膀,帶他往卧室走:“好好好,是哥哥的錯,沒有注意到小初夏打哈欠。”
由于這個姿勢下,初夏處于看不見的狀态倒退走路,小腿好幾次跟莫希的腿絆在一起險些歪倒,也依舊固執地不肯松開。
目睹眼前這幕,任辛樹的下颚明顯僵硬,本就眉壓眼的五官構造更具壓迫感。盡管如此,他表面還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樣,所以說,任辛樹會裝。
甚至騙了初夏五年之久。
久而久之,連他都分不清,自己對初夏的感情是占有欲,還是無望又得不到回應的愛轉化的固執。
他低頭,望向那雙純手工小皮鞋,鞋底做舊,表面無光,任辛樹神情淡淡,緘默不言。
——又或者,兩者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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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摸五分鐘過後。
“真不好意思,初夏太容易撒嬌。”
比腳步聲先響起來的,是莫希刻意放輕的嗓音,他帶上卧室房門,蹑手蹑腳地來到客廳。
“看來您真的很疼他,能養成這個性子,平常也受不住吧?”莫希活動活動肩膀。
話是這麽說,可他臉上洋溢的喜悅與享受不假。嘴角弧度刺眼,任辛樹還是先前皮笑肉不笑的狀态,看着剛拖幹淨一塵不染的地板與立在牆角的各種書籍,話頭随之抛來。
“我記得您是教數學,也對歷史感興趣?”
“我研究生跨考的歷史,讀博轉回了數學系。畢業時這所學校剛好招數學老師,就跟着過來應聘了。”
“屈才。”
“這叫什麽話。”莫希笑:“遇到初夏前,我還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麽,糊裏糊塗的。自從見到他,覺得陪着這個孩子長大也不錯,可惜過來得太晚,人已經被你們領養走,沒見到最後一面,那段時間還是遺憾占據上風多。”
任辛樹不可否認:“沒選擇另尋高就?”
“選什麽,我來就是為了初夏,這裏雖然算不得他故鄉,好歹也是長大的地方。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看,如果找不到我會有多落寞。”
一句說完,莫希不好意思地笑笑。
“雖然說起來有點那啥,但為了防止被說人渣,我最開始就是把初夏當做弟弟看。”他笑容略顯僵澀。
任辛樹靜默三四秒,接話。
“所以你現在喜歡他。”
“有那麽明顯?”莫希吃驚,而後扶額無奈嘆息:“我已經隐藏挺好的……不是說拒絕表白,總感覺初夏現在,狀态不是很好,怕刺激到他。”
兩人談話音稍低,由任辛樹補充。
“能感覺出來,他。”
“什麽?”
“那孩子心思細膩,他對感情的敏銳度堪比掃描儀,你這麽愛他,他能察覺到。”
一句話給莫希說得心花怒放,渾身書卷氣的人如掉進粉色染缸,實在難掩臉上激動,放在膝頭的手指不斷松開又握緊,直到那片布料變得皺巴。
“他生日就要到了,十八歲的生日可不能馬馬虎虎過……”
一句話,兩人各懷心思。
莫希想的是對初夏表白,任辛樹決定将初夏帶走,藏去臨省另一處任何人都找不到的私家庭院。
短暫激動後,莫希這才想起問任辛樹來的目的,他欲要張口,沙發另一頭的男人似乎早有預料,擡眉揚唇,眼底無半分笑意。
“所以,我來接我鬧脾氣的小未婚夫回家,有什麽問題嗎?”
任辛樹插兜起身,居高臨下凝視一瞬間僵在原地的青年教師,眼眉間寫滿了對人不自量力的嘲諷。
這趾高氣昂的模樣,丁點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