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節
第 14 章節
古一麒放縱程念掐疼他的手,都說十指連心痛,虧他還能笑得出來。
鼻頭發酸,潮氣蒙眼,程念不争氣地想,怎麽可能恨得起來,他是古一麒,說一不二的古一麒,無所畏懼的古一麒,強大的古一麒,挨了疼受了傷,寧可一個人笑着也不肯皺一皺眉的古一麒。
“風好像小了。”古二麟在聽,“希望明天雪停,找條路出去。”
程念嗅鼻子,把那股酸勁兒壓下去︰“你不是有塊表麽?”他問古一麒。
“丢了。”古一麒沒細說,也許是雪地裏,也許是冰川下頭,總之他阿爸留給他最後的念想,就這麽沒了。
怕程念失望,古一麒捏了捏他的大拇指︰“還信我麽?”
說不出口,程念不由自主地想點一點頭,可古一麒比他更快︰“就是什麽都沒有,我也能帶着你們出去。”
有他這句話,程念就不怵。
第二天果然放晴,得人恩惠,程念記情︰“二麟,你這衣服哪裏找的?”
“程哥……你別問了……”支支吾吾的,怕程念聽了心裏起膈應,古二麟就是不痛快說。
“人在哪兒?”皚皚白雪,穿衣服的不是活着,就是死了,“帶我去吧,拿了他們東西,至少道聲謝。”
最後一罐牛肉誰都沒吃,程念把罐頭雙手放在亡者的骸骨前,認認真真磕了幾個頭。
那是一男一女兩具屍身,男的很高大,幾乎整個趴在女的身上,女屍比男屍小整整一大圈,手臂朝前伸長,做了一個爬的姿勢,看得出她想救她的同伴,可最終自己也沒逃過。
他們的外衣被程念和古一麒穿到身上,可還能瞧出來女屍身上的衣服,明顯的藏族特征,尤其是她額心的頭飾,雞蛋大的蜜蠟上,一顆紅珊瑚的圓珠子,成绺的綠松石編進頭發。
還有那個男子,一雙深陷的眼窩,被冰霜覆蓋的睫毛,有和古一麒一樣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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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奔雷似的閃過腦子。
程念的身後,一雙膝,沉沉跪倒雪地上︰“阿瑪拉!”古一麒那麽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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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靴在陷入雪坑的輪胎上踹了一腳,盧占星煩躁地把頭發向後捋︰“我ˋ操ˋ你媽的!”
幾天沒睡,他眼楮血紅,眉一皺,額上的肉疤活蜈蚣似的動,看着就人︰“誰去找根棍兒,木塊也行!”他吼着往後車廂裏取來捆登山繩。
古一麒扔給他的手表有指南功能,靠撿回來的食物,他和梁铎兩個人走出冰原,剛能動彈,他就躺不下了,風雪一停,立馬組織有經驗的救援隊上山搜救。
所有人都看出他心急,可不敢勸,要不是梁铎死活攔着,雪大的時候他就嚷着要出發︰“老盧……”因為有了過命的交情,梁铎對他的稱呼都變了,“你別急,雪已經停了,天氣預報說最近幾天都不會再下,我們一定能把人找到的。”
盧占星坐在駕駛座上,手捏變速杆,倒車︰“幾天了,他們手裏連口吃的都沒……再等下去……”用手背捂住嘴,盧占星忍啞一把嗓子,“我等不了了!”車輪松動,換擋,輪胎從木片上壓過去,出了坑。
汽車儀表盤上頭,擱着一個老手表,表面雪花狀的開裂。
梁铎懂他,捏着膝蓋頭的褲管︰“沒準他們已經出來了,一時半會兒的聯系不上咱,古家倆兄弟在,不能讓程念有事。”
是虧欠,也是愧疚,盧占星抿着嘴唇,踩下油門︰“就是把山翻過來,我也得給他們找着!”
輪胎在雪路上留下兩道泥濘向前的車轍,往冰原駛去。
雪後的冰原,一雙遺骸旁,古二麟無論如何無法相信面前的女屍就是他的阿媽︰“哥,你叫她什麽?”
古一麒聽不見,他像扛一袋沙,或要把一塊巨木挪開,用肩膀去頂趴在女子身上的男屍,他們在一起凍地太久了,分離成為一件艱難的事。
男屍一手的指縫中,攥着張小相,花邊形的邊緣半圓框,80年代老相館的産物︰“二麟!你的錢包!”程念喊。
對折錢夾掉在雪地上,哪怕他們的臉已經被歲月風化枯萎,還是能認出來,那樣的輪廓,那樣的人,沒別人了。古二麟跪着爬進,去幫他哥,掰不開,就把屍體整個翻過來,這樣也沒把兩人分開。
“阿瑪拉!”古二麟恸哭,死死揪女屍的袖子,“為什麽,為什麽啊?!”他不懂,為一個已經走了的人,他的阿瑪拉,連樣子都只能在被子裏偷偷從相片上瞧上一眼的阿瑪拉,把他和他阿哥,狠心地抛下。
一條登山繩,繞過他們阿媽的胸前,在男人身上綁了道十字,又系回腰部,把他們死死捆牢在一起,這才是他們分不開的理由。
“被埋的人不會轉世……”寂靜的雪原,程念的聲音薄得像風,“你阿媽沒有抛下你們。”女屍的指甲已經斷裂,死亡停止了一切生長,只維持了她最後的心願,“你看……”程念讓他們往女子伸長的手臂前端延長去望,“那兒,那片冰塔!”那是他們,來路的開端。
她沒有放棄,她手指的方向,正是生門的所在,一條通往冰原外的,回家的路。
轟隆隆,像是打雷,雷神的錘子,把雪地砸出大窟窿。
“哥!”古二麟驚恐地看他哥。
程念傻了一樣不動,他像一塊糕,黏在地面上,這不是他第一在冰原上經歷這種震動,是雪崩,比卷走他和古二麟的那次,還要強上許多倍。
用最快的速度,古一麒解他阿媽和阿爸身上的繩子︰“走啊!”他把繩子繞在手上,從胳膊下頭抄起程念。
朝着生路,他們奔跑,雪浪在後面追趕,古二麟沒忍住,他回頭看,冰原上的屍體,一下就沒影了,他以手臂抹去眼淚,阿瑪拉,再見。
生路前面,橫着一人寬的冰裂,雪在後面出閘的惡狗那麽撲來,古一麒把帳篷推上去︰“二麟,滑過去!”将将夠,古二麟抱住一塊凸出地面的冰柱,他急着向後伸手,沒夠牢帳篷,看着它跌入冰縫。
“抓住繩!”古一麒套了個圈,把登山繩扔到對面。
他往程念身上繞,一圈,兩圈,看出程念的不安,古一麒跟他說︰“沒事的,你能跳過去。”
程念往邊緣上向下看,深深的,望不見底,底下黑的,要是他也和那頂帳篷一樣……“哥!”古二麟在對面招手,他把繩在冰柱上繞了道,又箍在自己背後上拽牢,“快點啊!”
程念的肩在抖,兩腿在抖,他不敢,古一麒沒催,反複檢查那個系在程念腰上的鎖扣,是不是扣緊了,然後把多餘的繩,往自己身上盤︰“我陪你,我們一起跳。”手牽手,繩結把他倆系在一起,“你要是沒能過去,我也跟你一起。”
腳在打顫,身上還是抖,可莫名的,好像也沒什麽可怕的︰“我立定跳遠的成績,可比這強!”程念甩開古一麒的手,深吸一口氣,“二麟!”他的身邊,古一麒在喊,“拽穩啦!”
呼呼一聲,身體飛了起來,程念連自己是怎麽跳的都不記得了,就撲在古二麟懷裏,得救了,程念下意識的咧嘴,想給古一麒一個微笑,可身後沒人,他沒跟來。地上,一小截斷開的繩頭,程念不明白似的瞧了又瞧。
“阿哥!”轟隆隆的震鳴聲中,古二麟用生離死別的嗓音吼叫。
程念木頭人般回頭,看到那個男人,手裏還是那把冰錐,笑着,用口型,說了四個字。
“古一麒!”
天搖地動,雪像洪水一樣倒下來。
不知走了多久,過了多少裏路,每次他們中有誰要先倒下的時候,另一個就會像杖,像石碑,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對方下滑的膝蓋。
路旁的積雪下,一個礫石壘的,象征祝福的尼瑪堆,古二麟在邊上把程念放下,他把衣服脫下來,披到程念身上︰“程哥……”年輕人的嗓子,像一夕之間白頭的人一樣蒼老支離,“我得走了,我得去找他,不能留他一個人。”背對陽光,古二麟一瘸一拐,消失在雪山同輝的聖潔白光中。
天淨的好像納木錯倒懸。
盧占星和梁铎找到程念時,他意識已遠,只依稀聽見他們不斷在四周呼喊︰“還有兩個人,我們還有兩個人!”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他擡上車,除了從眼眶裏不斷擠出的淚水,告訴人們,這是一個活着的人,他就像尊不會眨眼的雕像,始終昂着頭,久久凝望潔白冰原的方向。
番外︰殊途同歸
刷了新漆的土平房,半人寬的石炕,沿窗,擺着張老舊,但是結實寬大的方木桌,就一把椅子,上頭擱了背包,沒地兒坐人,盧占星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