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11

門板開合,店內員工齊嚷“歡迎光臨”,小李放下翹在理發臺上的腳,笑盈盈地迎接:“朝哥來了,還是就理短嗎?做發型不?”

附近的熟客一般都有固定的理發師,張朝就是小李的客戶。未等張朝回話,紅毛停下手中的活兒,說:“我來吧。”

張朝沒什麽表情地點點頭,兩手插/進上衣兜裏,大馬金刀往沙發椅上一坐。紅毛洗幹淨雙手,為他系上圍布,瞧一眼鏡子中的張朝,然後拾起梳子和剪刀。

紅毛叫秦宇,是理發店的老板,也是薛凡口中的“現任男友”。兩人全程沒有交流,各自沉默,一旁的員工們都在跟自己的客戶閑聊,店內氛圍好似溫馨又和諧。

一堆電推剪的嗡嗡聲中,秦宇用海綿幫張朝擦掉殘留在脖頸處的發渣,低着臉,有意無意地開口:“你舍得嗎?朝哥。”

張朝看向秦宇,說:“這不是我決定的。”

秦宇道:“你難道不清楚嗎?薛凡是在跟你賭氣。”

“有些話、有些事,不能說也不能做,說了做了,性質就變了。”徑自解開繩子,張朝扯掉圍布,拍拍衣服上的碎發,“你們在一起了,我們肯定就回不去了。”

秦宇似乎想反駁什麽,話溜到嘴邊,半晌,卻只是抿了抿嘴唇:“都說和一個人朝夕相處生活久了,心理上是沒辦法将對方完全割舍掉的,有些戒不掉的習慣會讓你經常感到難過。”

“我不會刻意想要忘掉薛凡。”張朝道,“望陽鎮就這麽大點兒地方,我以後不可能見不到他,不至于不說話,更不至于躲着他走路,所有的不适應都需要時間來調節。”

秦宇問:“有想過再找個人嗎?”

張朝噗嗤一聲笑了:“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就別去禍害別人了吧。”

見張朝起身要離開,秦宇匆忙表态:“朝哥,我真的很喜歡薛凡,從他第一次來我店裏理發,我就看上他了。”

“你比我有本事。”張朝頓了頓,“薛凡跟着你,肯定比跟着我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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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望陽湖對面開了家新的理發店,打算交給薛凡管理。”秦宇說,“我覺得他能把店鋪經營好,他雖然特別孩子氣,一旦真的做起事情來,比誰都認真。”

“是嗎?”張朝脫口而出,“我怎麽都不知道。”

“讓他多跟你學習學習吧。”握拳捶向秦宇胸口,張朝笑道,“你比我們年輕,卻比我們都成功,我挺看好你的。”

說完掏出錢包,正準備交錢,秦宇趕忙阻止:“哥,這單免費。”

“不收的話,下次我不來了。”剛好有零錢,張朝将十六塊錢壓在收銀臺上,“走了。”

三天後,張朝找到了新工作,在離家不遠的文印店幫人複印文件,順便兼職幫人修理電器。在印刷廠幹了這麽些年,多少會一點簡單的電器維修,小毛小病的張朝都能處理,收費比專業的維修工便宜。

文印店的活兒比在印刷廠時輕松,複印機的污染程度比印刷機小多了,終于不用整天擔心墨粉紙屑對身體的影響,盡管賺得比過去少,至少不用加班,生活規律了,小毛小病也少了,對此張朝很是滿意。

一個人生活,開支小了很多,只是每次回家家裏都空蕩蕩的,沒人迎上來,耳邊沒有安慰,疲憊得不到緩解,夜裏無聊得很——張朝正在努力适應這種不習慣。

獨處的時間一長,紮根在心底的情緒很容易朝外蔓延。只要得了空閑,張朝就很容易去想薛凡,想他們是怎麽從年少時期一步步走過來的,想這十年的點點滴滴,開心的、不開心的……漸漸的,張朝竟然開始懷念起薛凡的好來。

有些事情是不是只有過去了,被時間撫平了棱角,才會感覺到美好?有些人是不是只有失去了,徹底消失了,才會想要去珍惜?

再次見到薛凡是立春的清晨,張朝正在環湖跑步,他準備開始健身了。往三十歲去的時候,不健身又喜歡熬夜,身體實在是吃不消。

望陽鎮上的這片湖是人工湖,挖得比較深,養了不少魚蝦,夏天經常有老人在湖邊垂釣。湖岸栽種着銀杏樹,此時還未發芽,薛凡正坐在兩棵樹幹中間的石坡上,望着朝陽發呆。

張朝認為自己不應該停下腳步,可他控制不住身體的本能,還是站到了薛凡身後。薛凡肩上披着一層暖黃色的陽光,棕發染成了金色,長長的眼睫毛點綴着一些碎亮,不知為何,舊人再相見,總是覺得比過去好看。

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

當張朝坐到薛凡身邊時,薛凡望着湖面笑了笑,沒轉頭,說:“我剛剛還在猜,你會不會為我停下來呢。”

手臂搭在弓起的膝蓋上,張朝問:“看到我了?”

“不用看,以前你陪我來這兒看日出的時候,總是待不住,覺得沒意思,自己就圍着望陽湖跑兩圈,鍛煉鍛煉身體。”薛凡勾起唇角,“所以我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你。”

遠望山巒間的朝陽,張朝沒說話,這一次他肯定待得住。

即便是沉默,誰也沒覺出尴尬,彼此陪伴在對方身邊,早就是常态,湖面上粼粼閃閃的,像綴滿了鑽石。太陽升高了一些,陽光刺眼,兩人身上都曬得熱熱的,各懷心事。

今天是周末,往常的周末兩人總是賴在被窩裏犯懶,起床後直接吃午飯。像這樣坐在湖邊曬太陽,一曬就是大半天,還真是從未有過。

靜默良久,薛凡率先開口:“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陪我曬太陽了吧。”

張朝先是無言,然後言不由衷地“嗯”了一聲。

薛凡轉過頭:“你現在要走了嗎?”

張朝看向薛凡,當他重新看見那雙熟悉而又漂亮的眼睛時,心裏還是會有所觸動:“嗯。”

“那……”薛凡彎起眼角笑了出來,“吻別一下吧。”

第三個“嗯”字還沒發出聲,薛凡的右手已經支在了張朝身側,微微揚起下颌,輕柔地吻了上去。

明明覆在嘴唇上的力道不重,心卻動蕩不安。張朝閉上眼睛,真實的感覺避無可避,他必須承認,自己十分想念與薛凡接吻。

當他們都已經失去愛情,心裏只剩不舍和遺憾時,這一吻竟然又變得刻骨銘心。

“張朝。”薛凡立直身子,問,“你真的不在乎我了嗎?”

睜開雙眼,張朝回道:“我從沒想過會和你分開。”

現實重回眼前,張朝撐着膝蓋站起來,不再看薛凡:“但就像你說的,或許一切後果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沒有做好,對你不像原來那樣好。”

薛凡回正身體,繼續望着湖面。

有一種無力感,是無論你說什麽、還想說什麽、說得再多,都好像于事無補,改變不了結果。

末了,張朝在離開前最後對薛凡說:“你好好的。”

十年相守,最終只剩下這四個字,似乎也只能是這樣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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