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022章

古語雲“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榆興村地處深山,與世隔絕,不知世事風雲變幻。

村民們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将臉轉向篝火堆後。

山洞的土石地面傳來拐杖的頓地聲,原本包圍着二人的村民們紛紛後退,讓開一條道。

一位須發盡白的老叟拄着木拐走出來,漫長歲月從他的臉上流過,留下深深的皺紋,在民間代表智慧。

“老朽有禮了。”智叟拄拐彎身。

裴玉抱着劍回了一禮。

“天下可還是楚家子孫的天下?”

“不錯。”裴玉哼道,“只是當今聖上是位英明的女君。”

她刻意加重了“英明”二字,智叟卻仿佛置若罔聞。

拐杖咚的跌落,智叟神色大恸,雙手顫唞向天,悲聲道:“牝雞司晨,女子為帝,此乃亡國之兆啊!”

裴玉聽得心頭火起,恨不得直接給他一劍鞘,敲暈了事。

一旁的陸如琢卻點了點頭,認真道:“正是。所以我們來殺你。”

裴玉:“?”

智叟:“?”

衆山民:“?”

一位山民撿起地上的拐杖遞給智叟,智叟拄着拐杖,抖着手指着陸如琢,“你你”的說不出話來。

方才疑她們與惡人是一夥的村民當即氣憤大聲道:“你們果然騙了何伯伯!”

老何頭在人群中,面對衆人責備的眼神,幹瘦的臉看起來更加枯萎,也更加苦了。

“何伯伯,你害死我們了!”

“老何頭,你這是引虎進羊群啊,唉。”

“老何頭……”

老何頭深深地低下了頭,兩滴濁淚滲進腳邊的泥土。

“都住口。”智叟拄着拐杖頓了兩下,打斷了村民們的指責,臨危不懼地站定在衆人面前,道:“她們只有兩個人,可我們有幾十人,為了大家的妻子兒女,大夥與她們拼了!”

“對!拼了!拼了!”村民們紛紛揮起棍棒農具響應。鹹駐複

氣勢凜然,豪情頓生。

當。

為首叫聲最大的人手裏的棍子應聲而斷,掉在地上。

喊聲戛然而止。

他距離脖頸一寸的地方,寒意叢生,冰冷的劍鋒架在上面。

裴玉似笑非笑道:“不是要拼嗎?看是你們的棍子快還是我的劍快?”

随着她話音剛落,衆人眼前只見白光大盛,仿佛一輪滿月從山洞升起。他們驚異于突如其來的神跡,幾乎生出頂禮膜拜的心思。卻在回過神後發現,手中握着的“兵器”都只剩下了半截。

“……”

叮叮當當地全部滾落在地。

陸如琢負手而立在原地,袖袍無風翻湧。

裴玉心中深深一動,看向陸如琢,眼底缱绻情意翻湧。

她啓唇:“師父……”

陸如琢朝她微微一笑。

裴玉從未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與陸如琢心意相通的感覺。

不是姑姑,也不是師父,而是與一個女人。

那感覺讓她陶醉,握劍的手都松了松,好在對方只是個不懂武功的山民,她定了定神,便重新拿穩了劍。

……

一刻鐘後。

所有山洞裏的村民,包括智叟,都被趕到了他們原先聚集的角落,瑟瑟發抖地看着兩位女惡人。

老何頭方才想尋短見,被裴玉攔了下來,現在一個人呆在角落,抱着膝蓋不說話。

村民們都認為是他引來了殺身之禍。

夜色已深,山洞裏不僅有青壯年,還有老弱婦孺,下山不方便。不如等天亮了再行動。

春臺在空中出鞘,劍光一閃,割斷了本就只剩一半的短棍。

一位村民的手離那根棍子只有一尺不到的距離,他撲通跪了下來。

“大王饒命!”

裴玉冷冷地:“老實點。”

山洞陰冷,陸如琢寒着臉來回巡視,表現得像個十足的山匪,惡聲惡氣道:“篝火都給我燒旺點!沒吃飯嗎?凍着我們我就先殺一個!”

山民們抖得更厲害了,把原先用來防身的樹枝都拿來燒了。

山洞明顯暖了起來,幾個年邁的老人家伸了伸筋骨。

裴玉:“……”

姑姑不愧是姑姑。

人群裏傳來一聲驚叫。

一位婦女緊緊抱着自己懷中高熱的孩子,尖叫道:“你們要幹什麽?別動我的孩子——”

陸如琢朝裴玉遞了一個眼神。

裴玉幹脆地一記劍鞘将婦人敲暈。

周圍的人神色變幻,敢怒不敢言。

陸如琢将燒得渾身滾燙的小孩放在稻草堆上,查看了一番,看向那十幾個精壯的莊稼漢子,道:“誰身體好,脫下一件衣服來。”

有人立即脫了外衣,有人拖拖拉拉。

裴玉拇指按住劍格,輕輕往外一推,“铿”長劍出鞘一截。

刷拉拉地上掉了一堆衣服。

陸如琢又道:“來個婦人,将這小孩包了。”

衆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生怕她下一句就是拖出去埋了。

好在她沒有下一句,人群裏又一個婦人走出來,用地上的衣服将小孩包裹得嚴嚴實實。

陸如琢看向裴玉。

“師父。”裴玉走到她面前,近到能看清女人臉上細小柔軟的絨毛。

“你守在這裏,我出去一趟。”

“是。”

陸如琢漏夜出了山洞。

村民們見只剩下裴玉一個“弱”女子,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裴玉少不得敲暈幾個。

把帶頭的弄暈了,其他人便溫順如驢,智叟閉目躺着,也不再撺掇了。

約莫兩個時辰,陸如琢用手帕包着一堆草藥回來了。智叟睜開了眼,悄悄往那邊瞧。

村裏唯一會醫點頭疼風寒的土郎中三天前被進村的惡人砍死了,沒人看得懂陸如琢給孩子喂的是什麽草藥。

哪怕是毒藥也沒人敢出聲。

村民們看向昏迷的孩子他娘,唯一的那個已經躺下了。

裴玉力道掌握得剛好,這一下至少明早才能醒來。

兩人輪流守夜,洞口終于透出一絲晨曦的光亮。

“快走快走!”

“誰再敢耍小心眼,別怪我不客氣!”

村民們被從洞裏驅趕出來,一個一個地往山下走,直到看見安靜熟悉的村落。

哪怕下一刻就要死,他們也不由自主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并沒有惡人追上的蹤跡,他們順利回到了家中,掩面而泣。

智叟站在村尾,看着相視一笑的陸裴二人,忽然嘆了一口氣,轉過身來,長揖一禮。

“老朽替榆興村村民謝過二位姑娘。”

裴玉雙手抱劍,揚眉道:“我說了,我是官差。官府中人,為民解憂是分內之事。”

智叟看了她一會兒,籲聲道:“是老朽淺薄了。”

他再次揖禮。

“請二位官差見諒。”

裴玉年輕氣盛,卻并非得理不饒人之人。她看了一眼陸如琢,伸手扶起老人家的胳膊,道:“現在外邊的世界不一樣了,女子也可參加科舉呢,上屆狀元郎便是女子。”

智叟睜大了眼睛。

他顯然一副不能接受的樣子。

女子為帝就算了,好歹是楚家後代。科考是何等榮耀,怎能允許女子進入貢院?

難道也一樣入朝為官?甚至封侯拜相?

智叟拄拐的身子晃了晃。

“這世道竟亂成這樣?怪不得有惡人橫行。”智叟拐杖重重一頓,最終得出一句這樣的結論。

“……”

裴玉握住了自己的劍,看向陸如琢。

我想一劍敲暈他。

陸如琢笑起來,搖了搖頭。

不可。

裴玉見她眉眼彎彎,唇紅齒白,笑容煞是好看。方才被智叟引起的不悅霎時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去管智叟,裴玉腰間赤金絲縧擺動,走到了陸如琢面前,視線落在她美麗

動人的臉。

“師父,我們現在做什麽?”

“等官府來人。”

“你确定黑二一定能到縣衙嗎?萬一他中途遇到什麽意外,豈不是遙遙無期。”雖然也不是不行,但這個地方太荒涼了,什麽都沒有,陸如琢貴體怎麽受得了。

“我的人已經去報信了。”

裴玉便沒有了疑慮。

她知道陸如琢身邊有暗衛聽憑調遣,個個都是高手。裴玉本來也有,現在和陸如琢同行就不必帶了。

老何頭的兒子領着親爹回到了家。

先前村民認為是老何頭給大家帶來了災難,連帶着他兒子也擡不起頭。現在大家都反應過來了,再看智叟的行為舉止,那二人确實是官差,老何頭帶來的不是厄運,是救命稻草。

只是老何頭經此打擊,卻喪失心智,變得呆傻,連話也不會說了。

他兒子去問智叟,智叟不通醫理,聯想到昨夜陸如琢幫稚子退熱一事,令他去找陸如琢,或可一救。

老何頭的兒子兒媳拎着半籃子雞蛋去了村頭第一戶人家。

惡人進村,最早遭難的便是那一家,沒留下一個活口。陸如琢和裴玉将屍體簡單收斂了,決定在此間留宿,卻不想……

“……”老何頭的兒子兒媳瞠目結舌看着院子裏擠滿的村民。

原先針鋒相對的村民們一改面貌,變得和善可親。

“官差大人,住我家吧,我家大。”

“住我家住我家,我家被褥剛曬過,軟和得很咧。”

“我家在村尾,那惡人沒進我家院子,是最幹淨整潔的,一定要來我家啊。”

村民們手裏還提着各式各樣的筐籃,裝着土豆瓜果雞蛋,一齊往前送。

陸如琢坐實了千金小姐的身份,裴玉又喜出頭,看見院子裏那麽多人當即自告奮勇出來應對,讓她好生歇息。

陸如琢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涼的井水,入口甘甜清冽。

她坐在屋內,看着屋外的裴玉左支右绌焦頭爛額,臉都被提籃擠得看不見,輕輕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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