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026章

駱縣令的身影離開了柴門,裴玉收回眯細了的眼睛,冷哼一聲。

冷不防雙唇被二指捏住。

裴玉看着面前放大的精致的臉。

陸如琢松開手。

“師父。”裴玉朝她撒嬌,“你老是作弄我。”

陸如琢心說我可不是作弄你。

女人目光從她飽滿紅唇上移開,道:“我怎麽不知你這樣情緒外露?駱縣令都快被你吓哭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算你是上官,難道不怕他算計你?”

裴玉性情直,卻并非不懂虛與委蛇,隐瞞真實情緒,可她厭惡駱縣令幾乎寫在了臉上。

有嗎?

裴玉回憶了一下,道:“因為姑姑與我在一起。”

“我與你在一起,如何?”陸如琢指尖挑起她白衣前一縷秀發,柔聲追問道。

“很有安全感。”

“還有呢?”

“很舒服很開心。”

“還有呢?”

裴玉仰起頭看了她一眼,兩人靜靜地對視了幾秒鐘。

裴玉垂下眼簾,手指搭在劍柄和劍格交接之處輕輕摩挲。

她低聲道:“我喜歡姑姑,想和姑姑永遠在一起。”

陸如琢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我也是。”

落在她發絲的手指動作分外輕柔,裴玉鼓足了勇氣,擡起頭道:“姑姑和陛下……”

“嗯?”

“……陛下`身體不好,姑姑不在宮裏多陪伴她嗎?”∮

“便是親姊妹,也沒有日日相陪的。”陸如琢笑道,“何況我與陛下終究是君臣,臣要守臣的本分。”

裴玉聽到“親姊妹”那句先是一喜,這說明她們倆之間沒有別的私情。聽到後一句為臣本分又是一憂,難道陸如琢正是礙于君臣有別才壓抑自己對陛下的感情嗎?

她竭力讓自己的表情一如往常,但到底年紀輕,心思淺,叫人看出來。

陸如琢蹙了蹙眉。

她不喜歡聽到這個答案?

陸如琢心念電轉,接着笑道:“再說日日相陪,哪裏輪得到我?”

裴玉勉強提起唇角,道:“有公主嘛。”

“除了公主還有一人。你竟不知道?”

“是誰?”裴玉坐正了身子,眼睛也微微一亮。

“禦史臺的那位。”

“禦史中丞上官大人?”

“正是。”

女帝性情乖張,行事有時過火,和剛直不阿的禦史臺針尖對麥芒已久。尤其是前幾年上任的禦史中丞,她是女子被允許參加科考後,禦筆欽點的第一位探花。

據說女帝觀其策論,針砭時弊精妙絕倫,乃是大才,本想點其為狀元,但朝官反對聲甚大,差點兒血濺當場。女帝迫于情勢,也礙于天下悠悠衆口,又因上官大人生得貌美,退而求其次點為探花。

啓元朝第一位女探花文采斐然,從此禦史臺又多了一張利嘴,第一日上朝便罵得女帝狗血淋頭。

女帝:“???”

你就是這麽報答朕的?

此事還被編成話本,在民間廣為流傳,茶餘飯後一樂。

裴玉偶爾在奉天殿入直還能見到女帝拍着龍椅扶手和禦史中丞對罵,好不熱鬧。但她司職不常在宮中,倒不清楚下朝之後兩人關系這樣親密。

陸如琢幽幽道:“再過個幾年,恐怕我就不是陛下專寵了。”

裴玉撩起眼簾,道:“姑姑吃醋了?”

陸如琢忙正色道:“沒有的事。”

想到女帝的病體,她少了玩笑的心思,眉宇間染上淡淡的惆悵,嘆氣道:“陛下不知能不能撐過今年的冬天。”

裴玉神情閃過一絲複雜和掙紮。

她聲音裏聽不出情緒,低聲道:“前些日子我在京中,見陛下`身體似有好轉。”

陸如琢搖了搖頭。

“陛下為國事鞠躬盡瘁,早壞了底子。如今不過是……”她又嘆了口氣。

裴玉看着地面沒有說話。

“生死各安天命,不說這個了。”陸如琢率先切斷了這個話題。

“嗯。”

裴玉似乎也沒有深談的打算。

她的手重新握住劍,又慢慢松開,将視線投向遠處的群山。

夕陽西下,氣氛有些沉肅。

裴玉看着剩下的那幾個捕快在院子裏忙碌,問道:“師父,你見多識廣,根據邱五的描述,能知道這幾個兇手是誰嗎?”

陸如琢沉吟片刻,道:“感覺像是黃河一帶的四惡人,名喚‘黃沙四蛟’的。據說這四人皆身世悲慘,遇到了一起,便惺惺相惜,結伴做了姊妹。”

裴玉冷笑:“因為自己身世悲慘便要濫殺無辜嗎?被他們殺的人就不慘嗎?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找誰報仇就是!”

陸如琢道:“若是人人都能想開,這世上也就沒有這麽多事。”

裴玉問道:“官府能抓住他們嗎?榆興村這麽多無辜村民喪命,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海捕文書張貼出去了,相當于全天下懸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除非他們鑽進深山老林一輩子不出來,遲早會被人拿住領賞。你就是官府中人,怎麽這點自信也沒有?”陸如琢看見她的表情,問,“你怎麽了?”

裴玉搖了搖頭,說沒什麽。

過了會兒,又忍不住道:“師父,我到江湖了嗎?”

“這就是江湖。”陸如琢說。

裴玉自小聽她講英雄豪傑,如何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她滿心憧憬。入了江湖要路見不平,要懲惡揚善,要劫富濟貧,伸張正義。現在俠沒有遇到幾個,大奸大惡倒是遇到了,卻每每晚了一步,無辜慘死者數不勝數。

那些俠呢?江湖便是惡人當道嗎?

“師父,是不是我們走的路太偏僻了?有沒有能見到很多江湖人士的地方?”

“有。”

“在哪兒?”

“滁州。”

……

下了山,前往滁州的路上,裴玉才知道剜心一事在江湖上已經沸沸揚揚,說是數十年前隐匿關外的魔教所為。

武林泰鬥,四大山莊之一的驚風山莊莊主唐岳廣發英雄帖,邀請天下豪傑,召開武林大會。

屆時大比選出武林盟主,率領正道人士一同讨伐魔教。

武林大會三年一屆,離上一屆過去了兩年,本來還要再等上一年,因為魔教之事提前召開。

江湖因此沸騰,不少人等來了揚名立萬的機會,也有像裴玉這樣想來見世面的,一時滁州官道上絡繹不絕,滿眼可見攜帶兵刃的江湖人士。

這一路十分太平。

裴玉親眼見着欺淩孤女的惡霸被一群穿着宗門服飾的年輕人制服,有男有女,無不正氣凜然。

“師父,他們是誰?”待穿着藍衣的一行人遠去,酒館二樓靠窗的雅座,裴玉收回窗外的視線問道。

“是神劍山莊的人。”

“他們就是神劍山莊,果然不同凡響!”裴玉驚嘆,眼睛亮起來。

江湖上有一島兩宗四莊八派。一島是靈霄島,兩宗是赤陽宗和落英宗,四莊是神劍、驚風、自在、無名。除了隐居世外的靈霄島,兩宗四莊在江湖排名不分先後,前者只是占了數量少的優勢。不過近十年來,落英宗隐約有六大獨尊的勢頭。

江湖傳言都說,落英宗主的武功恐怕已不在靈霄島主之下。若非島主久不出山,天下第一的桂冠落在誰頭上猶未可知。

“神劍山莊。”陸如琢端起酒杯,輕呵一聲。

“師父,你是不是不喜歡神劍山莊?”裴玉敏銳,立刻問道。

“是,我很讨厭。”

裴玉詫異。

陸如琢有不喜歡在情理之中,但用上“很讨厭”這詞在她意料之外。

難道她與神劍山莊有仇?還是她的爹娘就在神劍山莊?

裴玉拿起劍:“那我去教訓他們一頓?”

陸如琢撲哧笑了。

“你不是最讨厭累及無辜麽?”

“只要姑姑高興。”裴玉道,“況且我只是捉弄一下他們,不會下重手的。”

“罷了,一群小輩,什麽都不知道。”陸如琢道,“你初來乍到,不要惹麻煩。”

“若我惹了麻煩,師父護不住我麽?”裴玉故意道,托着下巴眉眼彎彎。

“便是你将這些人全殺了,我也能護住你。”陸如琢卻看着她的眼睛,答得十分認真。

裴玉放下了手,聲音似乎低下來:“我若真濫殺了無辜,你會怪罪我麽?”

“不會。你殺誰,不殺誰,都有你的理由。”

“師父……”

裴玉擡起頭,眼神似有萬語千言。

若那個人是你信任的人呢?

陸如琢伸手過來,覆在了她放在桌上的手背,指腹撫了撫,柔聲道:“我不在乎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只在乎你是你。”

裴玉低頭看着兩人交疊的手,緊緊回握住她。

是夜。

兩人依舊宿在同一間客房。

無需提前差人将客房訂掉,就這一間上房還是裴玉跑了好幾家客棧才搶到的,武林人士都在趕往滁州,沿路必經城池客棧無不爆滿。

客房裏一片黑暗,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許久,裴玉在地鋪上小心翼翼地翻了一個身,對着床榻的方向,睜開了清明的雙眼。

——聽着,裴玉,你在我心裏比所有人加起來都重要。

白日陸如琢的話再次浮上心頭,讓她心悸不已。裴玉忍不住又輕輕翻了一個身,背對着床,內心的熱意卻有增無減,好似煮沸的滾水,止不住沸騰。

她将手腳都探出被子外,靜靜地又躺了一會兒。

“師父?”裴玉扭頭面對床榻,小聲道。

床榻間那道模糊的身影一動不動。

裴玉雙肘支在被子上,輕若無聲地爬了起來,慢慢靠近了床沿。

“師父?”

陸如琢面朝床裏而卧,月光下眼睫輕阖,呼吸綿長。

裴玉在她身邊的空處躺下,眼睛看着帳頂,注意力實則全部都集中在枕邊人身上。

陸如琢睡得很熟,體溫隔着兩層衣料傳過來,不熱,存在感卻很強。

裴玉睜着眼,喉頭滾了滾。

月光從窗前的花枝移到了地面。

裴玉側過身,輕輕攬住了女人的腰,額頭抵在她肩頭,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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