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035章
裴玉早該明白,祝葳蕤行事如此肆意,怎麽會只是因為背後有強大的宗門,她自身一定有過人的本領,這才是她任性的本錢。
祝葳蕤汲取了裴玉和諸葛珏所長,卻沒有她們的短處。
她既有祝無婳所傳高深精妙的武學,又有宗門衆多師兄弟姐妹做她的對手,從小比試。哪怕她行走江湖不比裴玉久許多,與人切磋的經驗卻海了去了。只是她不常在外
用鞭,自在山莊別院的地面不夠百花谷的擂臺結實,她一時沒有掌握好力道,很快調整過來。
“諸葛姐姐,得罪了。”
祝葳蕤一抖長鞭,破空之聲炸裂,長蛇詭異纏了上來。
所謂兵器,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諸葛珏的長劍算得上中等的,劍刃反而比一般的劍更細更長,只是遇到長鞭,便有些不夠看了。
祝葳蕤攻勢淩厲,處處搶占先機,将她四周八方封得密不透風,根本沒有近前的機會。
鞭影像一條紅色吐信的赤練蛇,死死将中間的人影纏住,只有間或兩三道青光在邊緣閃過,氣勢微弱。
裴玉看得不自覺神情凝重,想着自己若和諸葛珏易地而處,該怎樣破解如此難纏的局面。
諸葛珏被動接敵,間隙裏遞招,都被祝葳蕤擋了回去,步步逼退。
眨眼間她便退到了牆根。
裴玉脫口道:“危險!”
陸如琢搖頭道:“只怕未必。”
只見那團紅影嚴絲合縫的包裹中,青色劍光忽然大熾,卻是諸葛珏趁機突圍了出來。原來她佯裝敗勢,只是為了讓祝葳蕤加快攻勢,求勝心切露出破綻。
長鞭被擊退,諸葛珏趁此機會蹂身而上,長劍頃刻間遞到了祝葳蕤面前。
只見那模樣嬌俏的少女在此時露出笑容。
諸葛珏心道不好。
但長劍去勢已定,她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長鞭如游龍擺尾,去而複返,攻勢更猛烈,直取她後心。
場中情勢急轉直下,這一下攻守陡然逆轉,她竟腹背受敵,回天乏力。
祝葳蕤目現寒光,好似終于看見兔子上鈎的蒼鷹。
諸葛珏長劍脫手飛向半空,她的脖子裏多了一把短匕,削金斷玉的匕首壓在女子脆弱如玉的脖頸。
“諸葛姐姐,承讓了。”
祝葳蕤收起匕首,嬉笑道:“不只你會耍詐,我也會喲。”
諸葛珏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手。
她輸了。
而且輸在她平日當作妹妹,以為需要她保護的祝葳蕤手上。
祝葳蕤身邊常常跟着兩位師姐,原來那兩位不是祝掌門派來保護她,而是看着她讓她別随意出手的。
原來如此。
掉落的長劍被一只修長骨感的手撿起來,諸葛珏看向面前的白衣身影,伸手接過青萍劍,低聲道句多謝。
她郁郁寡歡,俨然大受打擊的樣子。
裴玉道:“我輸給你,你又輸給祝姑娘。諸葛姑娘若如此,我又該如何自處?”
諸葛珏擡起眼簾,看見裴玉一副帶笑的樣子,并不将昨日的挫折放在心上。
諸葛珏振奮精神,還劍入鞘,道:“不錯,山擋在前面就是用來攀登的,若攀不過眼前的山,将來又怎能翻過更高的山。”
兩人互視一眼,齊齊抽出兵刃,轉向祝葳蕤。
祝葳蕤吓一跳:“不是吧,二打一?你們不講武德啊。”
諸葛珏笑道:“葳蕤妹子,我知落英宗長于暗器,你可以使暗器,讓我們倆見識見識落英宗的精妙武學。”
祝葳蕤連連擺手。
“不行不行,那我一個人也打不過你們倆聯手。”
但二人怎麽會放過她?
同樣是少年天才,衆星捧月長大的,遇到這樣一個勁敵,熱血沸騰,興奮之情可想而知。
“我不同意!”
她看了眼在旁邊老神在在飲茶的陸如琢,禍水東引道:“你們想和高手切磋,找裴玉師姐啊,她武功和我娘一樣高!”說完整個人躲到了陸如琢身後。
諸葛珏切磋之心熾烈,一時雙目放光,并沒有多想。
裴玉走過去,面無表情地将祝葳蕤擠開,護着陸如琢道:“我家師姐病體孱弱,不宜動武。”
陸如琢配合地咳嗽了兩聲,将臉枕在裴玉懷裏。
“是啊,我……咳咳咳……”
諸葛珏發熱的頭腦慢慢冷靜下來,道:“對,還是不要擾了裴玉師姐養病。”
兩人商量了一下,由裴玉先來,諸葛珏在一旁觀戰。
祝葳蕤很想就地躺下耍賴,但是她怕陸如琢和她娘告狀,到時候她沒有好果子吃。而且她娘也交代過,只得聽從。
長劍攻來,祝葳蕤甩出長鞭。
鞭影和劍光纏繞閃爍,好似雷電清霜。
……縣諸福
接下來幾天祝葳蕤簡直過的地獄一般的日子。
裴玉和諸葛珏把她當作共同的對手,每日除了切磋便是較量,也不跟她出去采蓮蓬玩了,簡直要把她逼死。祝葳蕤無比後悔,那日怎麽就上了陸如琢的賊船。
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人竟是我自己!
祝葳蕤睜開眼,聽見屋外的腳步聲,後頸豎起一排汗毛,幾乎要跳窗而逃。
“葳蕤妹妹,你醒了麽?”房門口傳來諸葛珏溫柔的聲音。
“我、我身體不适,今日起不來啦——”
諸葛珏失笑。
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可比裴玉師姐的演技差遠了。
諸葛珏柔聲道:“你別怕,我今日不找你切磋。”
咦。
“你不許騙我。”
“諸葛姐姐何時騙過你?”
“那……你進來罷。”
諸葛珏推門而入,走進了內室,看清床上的景象,別開眼去,耳朵一圈微紅。
祝葳蕤低頭,将滑到臂彎的中衣随意拉起來,掩住雪白香肩,道:“好了。”
諸葛珏用餘光看了眼,見她衣着整齊,才放心地轉過來。
“我有事問你。”
“什麽事?”
諸葛珏道:“你上一次見裴玉是什麽經過,可知她是什麽身份?”
祝葳蕤“啊”了一聲,眼神閃躲。
“不能說?”
“嗯。”
諸葛珏緊緊盯住她的眼睛,道:“她可是魔教中人?”
祝葳蕤滿眼茫然:“啊?”
“不是?”
這個是可以說的。
祝葳蕤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她們來歷很正當的,你千萬別想岔了。”
諸葛珏放心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她比祝葳蕤年長好幾歲,第一次受邀随爹爹去百花谷作客,她貪慕風景,在谷中迷了路。苗疆多毒蟲,諸葛珏不慎被毒蛇咬傷,當時林子裏一個人也沒有,發現她不見的人還沒有找過來。
諸葛珏自幼早熟,毒性發作,生死之際也不由地啜泣出聲。
林中有人噫了一聲,諸葛珏停下哭泣,問道:“是什麽人?”
她不知是要她命的毒更可怕,還是忽然出現的人更可怕。
藤蔓一蕩,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落在她面前,穿着淡綠衫子,頸間戴着銀飾,秀麗清靈。
看穿着打扮是谷裏的人。
“你會解毒嗎?請你救我。”諸葛珏請求道,不顧對方是個小她四歲的孩子。
女孩子蹲下來,察看她腳踝滲血的傷口,搖頭道:“我救不了你。”
諸葛珏面如死灰。
女孩子眨了眨眼,又道:“因為你沒有中毒呀。”
諸葛珏淚痕幹涸的臉凝固住。
原來她也是第一次出遠門,自在山莊地處中原,又是坐落一方的富貴,她堂堂山莊大小姐哪裏見過什麽蛇?十一二歲的少女被蛇咬了,滿腦子都是自己要死了。
女孩子道:“你迷路了?我帶你回去吧。”
諸葛珏呆呆地點頭。
那個女孩将她從密林帶出來,見到了心焦如焚的爹娘,諸葛珏撲進爹娘懷裏大哭。
她向來克制,哭了不久便停下,爹娘牽着她的手向祝掌門道謝。
她才知道原來那個女孩子是落英宗主的獨生女,名字叫祝葳蕤。
祝葳蕤很喜歡玩,也很會玩。
諸葛珏随爹娘在谷中小住半個月,天天被祝葳蕤帶出去玩。
諸葛珏發現一件事,祝葳蕤貴為宗主之女,宗門內同齡人不少,卻沒有一人是她的玩伴。她偷聽到一些人說話,說祝宗主為掌門之位弑父,誅殺長老,心狠手辣,不顧同門之誼,将落英宗變成她的一言堂。
那些宗門弟子表面恭敬,背地裏卻合夥孤立祝葳蕤。
可憐她小小年紀,總是一個人與山中毒蟲鳥獸為伴。
諸葛珏內心便多了一份憐愛。
她離開百花谷後,也常與祝葳蕤書信往來。但是再深的感情也敵不過時間,何況她們只是一起玩了半個月。諸葛珏漸漸長大,擔負起莊中事物,又要苦練武功,忙起來或是不得空便将書信擱置,想起來再寫。
一來二去,兩邊聯絡漸漸少了。
只是諸葛珏偶然想起那個在林間藤蔓跳躍的靈動女孩子,會忽然想給她寫一封信,問她近況如何,上次抱回來的那窩金貂可還活着?
可眉間心上,無從下筆。
直到這次在滁州相遇。
祝葳蕤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在客棧與人起争執。諸葛珏一時不平挺身而出,那女孩子卻一眼認出她來,親熱地拉着她的手喚她諸葛姐姐。
諸葛珏深感慚愧。
因為她沒有立刻認出她。
她原以為是自己哪位朋友的妹妹,抑或是族中親戚,直到風伯找上門來,她兩位師姐将她護在身後,諸葛珏在側面看到她們內襯領口繡了落英宗的宗門标記。
……
祝葳蕤剛睜開眼不久,沒有洗漱,長發如上好綢緞垂落。
諸葛珏愛不釋手,五指在她發絲間梳過,從發根一直到發梢。
回過神,祝葳蕤正看着她,眼神不解。
諸葛珏收回手背在身後,輕咳了一聲。
“你梳洗罷,我帶你出去吃飯。”
“好呀,吃什麽?”一提到吃和玩,祝葳蕤立馬變得興致勃勃。
“去望仙樓,吃鴛鴦珍,喝桂花飲。”
“我馬上起來。”
諸葛珏本想回避,但她風風火火地穿衣洗漱,她還沒來得及出門,她已經穿戴整齊。
諸葛珏:“……”
“走走走,我們快走,去晚了沒位置了。”祝葳蕤拉着她出了門,火急火燎。
諸葛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把她在望仙樓提前定了包廂的話咽了回去,由着她挽着自己的胳膊,從別院一直到上馬車。
……
“師姐,你今日想做什麽?”裴玉一早便伺候病情反複的陸如琢洗漱。
她天天去自在山莊的別院切磋武功,雖然進步飛快,但二人獨處的時間明顯減少。陸如琢再包容,也不免耍起了小性子。
所以一早起來,她就“身體不适”,下不了床。
裴玉當然知道她是裝的,于是對症下藥,上床好好安撫了一番,陸如琢果然又好多了。
又花了兩個錢差人去別院傳信,說她今日有事,便不去了。
陸如琢坐在梳妝鏡前,裴玉手執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将烏發梳在後背。
掌下的身體忽然後靠,裴玉連忙站直,生怕她靠得不穩。
陸如琢本來哪也不想去,就想兩人在屋子裏膩着,何況還要易容,麻煩得很。但裴玉畢竟還年輕,喜歡見世面,遂柔聲道:“你決定吧,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裴玉雙手扶着她的肩膀,凝視鏡子裏女人的容顏,彎腰溫柔道:“去望仙樓好嗎?”
她日日與諸葛珏祝葳蕤混在一起,聽說望仙樓好吃,可
媲美京中太白居,便想着也帶陸如琢去嘗嘗。
陸如琢見她歡喜,便也歡喜。
“好,就去望仙樓。”
“師姐,你若是不想易容,便戴上帷帽罷。”
陸如琢日日往臉上塗那些東西,每次出門前回來後都要多花許多時間,上回在諸葛珏別院待得晚了,陸如琢進屋倒頭便睡着了,還是裴玉打來清水給她洗的臉。她一個怕麻煩的千金小姐,想必對此已是惱極。
陸如琢看着鏡中親密的一雙人影,擡手向後覆在裴玉柔軟的手背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
“可我若是戴上帷帽,就看不清你的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