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罪
第八章有罪
第八章有罪
時間過得真的很快,或許是我久居內宅的原因吧,沈渙在長大,養在我膝下的攬月的兒子也健康的成長起來。
一切都是那麽的平緩,沒有意外沒有悲傷,上天多麽的眷顧我,給了我無盡的溫柔。
可一切都崩塌在那一天。
那一天我和我的侍女月梨在府中閑逛,小盞已經風光出嫁,現在是月梨陪着我。
我随意的走着,其實沒什麽好看的,我在這府裏呆了那麽多年了,再好看也看膩了,只是散心罷了。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姨娘,你說為什麽啊,您明明才生了兒子,可老爺這麽久了都沒來看你,一直宿在夫人房裏。”
我停住了腳步,我認出來,這是府裏的一位叫藍夏的賤妾,說話的人是她身邊的丫鬟。
(賤妾是妾的一種,不是罵人的。)
“老爺寵愛夫人,應該是怕夫人不高興吧。”藍夏沉悶的道,聽出來,她也不太開心。
“可我聽說老爺與夫人之間一直有矛盾,為什麽老爺還這麽寵愛夫人啊?”那丫鬟道。
“你聽誰說的?”藍夏似有不滿。
“啊,我也是道聽途說,姨娘恕罪。”丫鬟聲音急促。
“我就是為姨娘感到不甘心嘛,夫人這麽多年只生了一個女兒,要不是膝下已經有了一個兒子,我真的擔心她會把小公子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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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老爺寵愛她只是因為她的家世呢,姨娘,你以後有了小公子作依靠一定能得到老爺的寵愛,然後……”丫鬟有些激動,完全沒察覺到我的存在。
“然後呢?然後把我廢了,擡你侍奉的姨娘作夫人?”我再也聽不下去,走到二人面前,冷聲道。
“夫人……”二人見到我都是臉色一白,齊齊下跪。
“夫人,我……”那丫鬟吓得小臉全無血色,話都說不出來。
“這就是你教的丫鬟?以下犯上,亂嚼舌根?”我看着藍夏,神色冷淡。
藍夏吓得六神無主,上去就扇了那個丫鬟一個巴掌,然後求饒:“是我管教無方,是我,我,我……”
她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冷笑一聲:“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懂事的,相信你能照料好小公子,所以你一個賤妾才能把兒子養在身邊,你明白嗎?不過現在,我看是不能了,一個奴婢都管教不好,還教什麽兒子?”
“妾身知錯,妾身知錯,求求夫人不要,不要把我的孩子帶走,妾身求求夫人,求求夫人……”藍夏涕泗橫流,趴在地上狼狽的抓住我的衣裙。
“呵,”我不置可否,轉向在我身邊的月梨道,“月梨,這個奴婢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依奴婢之見,應該打三十大板,逐出府去。”月梨冷漠的道。
“就這麽辦吧。”我甩開抓住我衣裙的藍夏,不再管身後跪地的二人,揚長而去。
月梨找來管家,說明是由,管家二話不說就找人拖走了那個丫鬟,順便把藍夏關在屋裏罰她閉門思過。
我正氣結,也不高興管那兩個人是什麽下場就直接回房。
回到房間,我報複性的塞了幾個點心進肚,卻還是有些生氣。
是不是我太溫柔了,導致這群下人目無尊卑,覺得我可以随便編排?
自從嫁給沈輕雲以來我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事情,因為我的威嚴,府裏幾乎沒人敢惹怒我,這只不過納了兩個小妾怎麽變成這樣?居然在暗地裏瞎說八道!
我是不是應該管的再嚴厲一點?
不然真等到一個賤妾爬到我頭上來?
我喝了幾口水,稍微平靜了下來,開始思索以後該怎麽辦。
等等,我在幹什麽?
我突然愣住了,我剛剛幹了什麽?
哦,我罰一個亂嚼舌根的丫鬟三十大板,然後把她逐出府去。
這意味着什麽?
哦,意味着她在重傷的情況下無依無靠,會死在外面。
這正常嗎?
哦,挺正常的,一個丫鬟而已,敢目無尊卑以下犯上編排夫人,打一頓再逐出府算輕的了,放在哪家都一樣。
這正常,嗎?
不!
不!這不正常啊!
這一瞬間,我感覺有什麽東西崩塌在眼前。
這哪裏正常了?她是一條人命啊!
她會死,她會因為我的命令去死的!
她會被打的鮮血淋漓然後被丢出去,不會有人管她,她會餓死,會渴死,甚至可能會被強|暴
,她會悄無聲息的爛在某處,無人知曉!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是誰?
是我。
可她犯了什麽錯?
只是在背後議論我罷了。
這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罪嗎?
不是,在現代,這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錯誤,道個歉就能解決。
但在這裏,她會死,因我而死。
我享有權威,我是上位者,所以可以決定她的生死。
這對嗎?
這不對啊,這不對啊!
我有些站不住了,那一刻我渾身都發抖,血液都好像要凝固了。
我跌跌撞撞的出門,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找到管家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問出口的:“那個丫鬟呢?”
“夫人,您放心,她已經被逐出府去了。”我聽見管家的聲音。
我的心一下子涼透了,我問道:“打了嗎?”
“當然,夫人的命令我們哪敢不從。”
“在哪裏打的?”我問,聲音抖的可怕。
“啊?哦,在那裏,夫人要去看嗎?我怕髒了夫人的眼。”管家有些疑惑的道。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踉跄着往他指的方向走去,在那個角落,我看見了鮮血,下人們在打掃血跡,好像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清掃任務罷了。
“夫人,您怎麽了,不舒服嗎?”管家追過來,關切的問。
我看着那些下人,看着管家,在他們眼中,我只看到了漠然。
好像剛剛根本沒有人被打,好像地上的鮮血只是污水,只要掃去就可以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倒退了一步,我這才真真正正的發現,我到底幹了什麽,以及——
我到底身處怎樣的環境。
周圍的人都很漠然,沒有人覺得我做錯了,他們只會覺得那個丫鬟罪有應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我被這裏同化了,我發號施令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一切都順理成章。
我的第一想法就是這個丫鬟罪有應得,緊接着着我就想着要如何管制下人,絲毫沒有覺得我做錯了什麽。
然後,我就害死了她。
一個生命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一個底線——
草菅人命,是最大的不赦之惡。
而我,越過底線,我的手,沾了鮮血。
我,有罪。
我失魂落魄的回屋,關門的那一刻我癱坐在地上,我已經讓管家去尋找那個丫鬟了,可我知道,兇多吉少。
恍惚間,我好像看見一個巨大的手铐,它把我圈住,我就坐在這銀白手铐的圈铐中央,等待審判。
但我知道,不會有人來審判我。
因為沒有人覺得這是有罪。
我不知道我坐在地上多久了,我聽到了一個聲音,是管家:“夫人,人我們找到了,只是,怕是活不成了。”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聽見自己說。
我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我好像在一個白茫茫的世界裏,那裏什麽都沒有,只有純白一片,然後,那裏崩塌了。
也是在那一刻,我徹底崩潰了。
我嚎啕大哭 ,淚水止不住的流,心好痛,真的好痛,痛的我幾乎無法呼吸。
為什麽,明明我已經封心鎖愛,我為什麽還會這麽痛?
我已經抛棄了愛情,放下了期待,去做一個賢妻良母,為什麽,為什麽連最後一點希望都不給我留?
我已經成為了曾經最讨厭的人,為什麽還要讓我染上罪孽?
是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才這裏活下去嗎?
不,不!我不要這樣活!
到底要怎樣做,才能得到救贖啊?
誰來告訴我啊!
誰來告訴我……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昏了過去,堕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我好像想起一段經歷,一段幾乎要被我忘記的前世的記憶。
那是我的生母,前世的我的母親。
在與父親離婚前,她曾經抱着小小的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
“女兒,媽媽或許要離開你了。”母親說。
小小的我揚起頭,有些不解:“媽媽要去哪裏?能不能帶上我?”
母親搖搖頭,道:“對不起,媽媽不能。”
“為什麽?”我傷心的問。
母親笑了笑道:“因為媽媽給不了你更好的生活。”
我不解的看着她:“可是有媽媽的地方就很好呀?”
母親沒有回答我,只是道:“女兒,媽媽希望你成為一個堅強的姑娘,堅韌,獨立,眼睛亮亮的,沒有什麽可以困住你,你可以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風景,你可以有一段浪漫的愛情,有溫馨的小家。”
“沒有也沒關系,這不是必需品。但你要內心足夠強大,強大到無論是否有人陪伴,也可以走過很多很多路,強大到無論別人是否愛你,你都能愛自己。”
“媽媽希望你可以健康快樂,可以做一個普通人,也可以做一個光芒萬丈的人,但媽媽希望,當你照鏡子的時候,你可以看到一個你喜歡的自己,可以看到一個只自己就很耀眼的女孩。”
我歪了歪頭,似乎沒有理解母親說的話,我只知道這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祝福。
“那,如果我被困在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怎麽樣也出不去,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變得黑黑的,去加入它們,我應該怎麽辦?”我問道。
母親笑了笑,卻沉默了,她道:“那就像媽媽一樣,勇敢的向前走,努力掙脫,如果沒辦法的話,嗯……媽媽也不知道怎麽辦,但媽媽希望你不要加入它們,記得剛剛媽媽說什麽了嗎?媽媽希望你能愛自己,而愛自己的前提是你不能成為自己都讨厭的人。”
我看着母親模糊的臉龐有些呆滞,這一刻我分不清這個溫柔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還是一個我所期待成為的女性。
但不管她是誰,她的話卻叫醒了我,也安慰着我。
是了,我想起來了,我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我要成為什麽樣的女性。
我看着逐漸模糊的一切,真心實意的笑了,我突然明白,“溫柔”一詞應該有“強大”陪伴,不然終有一天,它會變成軟弱。
我該做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