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知遙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住了,他試探着攤開手去接那落下的雪花,可手心裏卻什麽感覺都沒有。

眼前一片白雪茫茫,那少年與他對立注視片刻後,眼波裏那股溫柔的靜水毫無預兆地剎那散開,那人就在這一瞬間忽然不見了。

陸知遙感覺身體被搖動了下,不知不覺間,眼前又變成了被一塊紗布擋住的視線。

剛……剛才是幻覺嗎?

“喂,知遙,你沒事吧,醒了嗎?”陸知樂推了推他。

陸知遙直到聽到他姐的聲音,還傻逼似地微微張着嘴。

“嗯?姐你在啊,沒事,剛醒過來,有點不适應。”陸知遙邊說邊坐起身,輕輕朝陸知樂說話的方向轉了下頭。

“你醒了就行,醫生說你角膜換得很順利,多休息休息,一個禮拜就能出院,出了院好好休養,別到處瞎浪。一會兒你們公司新招的那個秘書會過來照顧你,我回家去看看爸,你這讓人費心的,他都好幾天沒好好睡了。”陸知樂說着就要收拾東西走。

陸知遙心裏嘀咕,瘸着眼可不就是瞎浪嘛,旋即眼睛都沒睜得開就忙不疊撒了個嬌:“你可真是親姐啊,我還疼着呢,你就丢下我要走。”

“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能這麽快換到合适的眼/角膜,是你上輩子積了德,也是陸家這輩子砸了錢。一個大男人的,別太嬌氣。”陸知樂說着走到了門口。

陸知遙的手無意識地摸了下紗布:“姐,這眼/角膜……是誰的?”

陸知樂:“一個年輕女孩的。”

陸知遙:“能打聽到具體信息嗎?”

“我試試吧,反正你也沒法以身相許了,人都死了。”正要走出去,陸知樂忽然回頭說:“诶,這兩天不許洗頭,你那眼睛再多忍忍,進了水可不好。”

陸知樂走後,陸知遙又撅着屁股在床上躺了會兒,閉着眼回味了下剛剛看到的少年,他生怕腦子不好使,閉上眼調動自上而下渾身感官記憶使勁回憶了下,生怕是自己哪天喝醉了睡過的人卻給忘記了。半晌後确認,的确不認識,那他怎麽就突然跑到了自己腦子裏了。

一個人,會突然毫無理由地闖進另一個人的心裏嗎?

陸知遙摸了摸蓋着紗布的眼睛,還是有些不适感,大概只是幻覺吧。

三天後。

“陸總,陸總,您今天還不能出院,您要這樣出去了我立馬就會被大陸總給炒了。”小秘書呲溜從陸知遙身後鑽過來擋在了他身前,拉也不是推也不是,急得直冒汗,

“呃……錢小……什麽玩意兒來着?”陸知遙歪着頭想了下。

“丁!丁丁的丁!”錢小丁自從前兩天來到陸知遙病房報道後,第380遍介紹自己的名字。

陸知遙心裏對于他能把“丁丁”這個詞構成一個詞組脫口而出表示了贊嘆:“啊對,錢小丁,做我的秘書有很多雷不能踩,你是我爸招進來的,沒來得及給我面試,你現在還在試用期,所以,今天教你的第一個雷就是,我說的話,在你這兒,沒有‘不’字,懂了嗎?”

錢小丁滿臉驚恐,這特麽是要上演“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戲碼嗎?但是他的身後有兩個霸道總裁要伺候。

錢秘書依然敬業地攔在了陸知遙身前,陸知遙低頭打量了一下他。這段時間總蒙着紗布,新秘書來了以後他不僅名字記不住,連樣子都差點跟護工混淆分不清。

不過錢秘書的确是個長得扔在人堆裏很難挑出來的樣子,五官,身材,發型,打扮從裏到外透着兩個字:普通。

罷了,陸知遙想,自己又不是選妃,對秘書沒這麽多要求。

他一巴掌掰開錢小丁的臉:“我爸那兒我負責,跟你沒關系,滾開。”随即便要走出去。

“陸總,那您把護目鏡帶上吧,換角膜的手術挺不容易的,您要照顧好眼睛。”錢小丁從裏到外的普通裏,還透着兩個字:真誠。

陸知遙瞅了一眼桌上的護目鏡:“我靠……你們是讓我去跳傘還是去游泳,這麽難看的眼鏡讓我戴着走大街上?是他媽讓人圍觀蒼蠅直立行走還是蛤/蟆挺屍上街!?”

剛想将眼鏡撂下,他忽然看到了錢秘書視死如歸的眼神,投降地捏了捏鼻梁:“行行行,我戴着……诶,錢秘書,給你個任務。”

錢小丁立馬站直立正:“陸總您等等,讓我拿小本本和小筆筆記一下。”

這他媽哪找來的可愛小天使!

陸知遙:“兩天之內給我找一副像樣的帥氣的護目鏡,我特麽要是因為這副破眼鏡,跌出今年年終伍州貴公子排行榜第一名,我就送你到蔚蔚姐那兒去實習,懂了嗎,丁秘……呃,錢秘書!”

錢秘書:“好的陸總,我一定盡力給您找。呃……那個,蔚蔚姐……是誰?她的公司在哪兒啊?跟我專業對口嗎?”

陸知遙一挑眉:“你學什麽的?”

錢秘書挺了挺腰:“秘書學。”

陸知遙一拍手:“特別對口!她們最近有個‘霸道總裁愛上我’的主題專場,你不去簡直要讓總裁們的愛無處安放。”

說完拎起護目鏡架在英挺的鼻梁上,大步走了出去。

陸知遙坐車來到“南柯一夢”,打發司機先回去。

“南柯一夢”是伍州最大的娛樂會所、歡場勝地,知名程度僅次于伍州境內全國知名的5A級風景區崇喜山。對于伍州本地名流來說,“南柯一夢”簡直堪比6A級風景區,因為它更A一點兒,尤其是主題舞會和小賭場生意最好,不過玩樂歸玩樂,羅蔚蔚在南柯立下的規矩裏,頭一條是杜絕毒品,第二條就是主客肚臍以下的活動麻煩移步隔壁的南柯大酒店,關于這條線,羅蔚蔚已經算是盡力了,畢竟沒有苛刻到脖子。

陸知遙到的時候正是下午,還沒到營業時間。

雖是白天,這裏每個角落都亮着跟夜間營業時一個規格的燈光,陸知遙一度懷疑電力公司是不是投資了南柯。此時的“南柯一夢”裏仍然透露着一股鑲着隔夜酒精味的宿醉味道,酒池肉林這樣的詞在“南柯一夢”裏也只能退化成直白的字面意思。

他熟門熟路穿過金碧輝煌的主廳後面,直沖羅蔚蔚的辦公室,快要走進時就聽到一陣稀裏嘩啦的麻将聲。

“姐,蔚蔚姐,我就知道你們在這。”陸知遙進門打了聲招呼,沖牌桌上另外兩位女士點了下頭。

“你怎麽已經出院了,不是還讓你呆幾天嗎?——你鼻梁上架的這什麽玩意兒,怎麽這麽難看。”陸知樂擡頭匆匆看了他一眼,立馬低下頭摸了張牌,失望地“啧”了一聲扔在了牌桌上。

陸知遙:“我想蔚蔚姐了,急着出來用新眼睛看看她。”說着繞道羅蔚蔚身後幫她摸了一張牌:“七筒,不要,扔了吧……”随即打了出去。

陸知樂一聲驚呼:“別動,七筒,清一色七對子!哈,給錢,知遙,你點的炮。”

“卧槽……”陸知遙一頭歪在羅蔚蔚肩上。

羅蔚蔚今年46歲,但臉看上去還不到40歲,利落的披肩發,皮膚白皙眉眼秀氣,渾身上下都顯得很有氣質,跟南柯一夢的俗氣格格不入,但她卻是這裏的主人。傳言當年羅蔚蔚被丈夫抛棄後踏足伍州歡場,被一個大佬一眼相中,幾年後“南柯一夢”橫空出世。

在伍州,陪酒小妹變伍州大姐大的故事總在上演,反之亦然。

“臭小子,你今天專門來觸我黴頭的是嗎?”羅蔚蔚将他的頭撥拉開。

陸知遙轉頭走進她辦公室,一屁股窩在沙發裏,掏出根煙點上,護目鏡隔開缭繞的煙霧,陸知遙好看的眼睛仿佛被養在一個玻璃罩子裏。

陸知遙躺在沙發上探着頭朝外問:“蔚蔚姐,最近有新來的小孩嗎?”

羅蔚蔚和陸知樂停下了洗牌的手,對看了一眼,只是停了一秒而已。

“有新來一個剛畢業的,學什麽環境工程的,說是工作不好找,老家都等他寄錢回去,就來我們這兒先賺點錢。今天正好在,要嗎?”

“行,帶他來找我吧。”陸知遙起身走了出去。

陸知樂嘆了口氣:“這倆月,估計把這小子憋慘了。”

“嘩嘩——”

陸知遙在南柯vip按摩間躺在一張平放舒适的按摩椅上,腦袋後面的水盆裏不停放着熱水,沒幾分鐘整個屋子就氤氲開暧昧的水汽。

一個年輕好看的小夥子敲門,看到陸知遙躺在椅子上,怯生生地移步進來。

“陸……陸總,羅總叫我過來的。”

陸知遙:“叫什麽名字?”

“聖……聖弗朗西斯科卡卡。”

“……什麽玩意兒?南柯的藝名是越來越優秀了!”陸知遙一臉煩躁:“啊那個,小聖,緊張嗎?最近剛來蔚蔚姐這兒做嗎?”

“……嗯。”

陸知遙坐起身,一把抓過小聖的手,年輕男孩的皮膚細膩順滑。

那個叫聖弗朗西斯科卡卡的男孩眼睛緊閉,突然豁出去般向陸知遙伸出了手。

……

“诶诶,你幹嘛呢?!”陸知遙擋住了男孩,順手就将他拎過身後,繞到了水盆邊。

陸知遙頭朝後沖着水盆點了點:“來吧。”

“啊?”小聖一臉懵逼。

“啊什麽啊,他們沒跟你說嗎?趕緊洗。”陸知遙一臉不耐煩。

見那男孩還愣着,陸知遙有點發怒:“讓你給我洗頭發,不是幹別的事,你們這些小孩腦子裏裝的都什麽玩意兒,洗頭發!會嗎?”

“啊,會會會,陸總,這就洗。”小聖如蒙大赦,慌慌張張将陸知遙的深褐色頭發浸入了熱氣騰騰的水盆裏,五指纏繞,慢慢揉搓。

陸知遙進醫院以來就沒怎麽好好洗過頭,都是護工随便沾點水給他打發了,他對于洗頭這件事的癖好在伍州聲色場上人盡皆知。

陸知遙自懂事以來,從沒有自己洗過頭,洗澡時候也從不碰濕頭發,前兩年還到處找理發店洗頭,自從來了“南柯一夢”後,都在這裏找人給他洗頭發。

小聖洗頭發的技術似乎還可以,陸知遙感覺頭皮被他按揉得還挺舒服,護目鏡上起了一層霧氣,眼前一片渾濁。

猛然間,他又看到了那場風雪,茫然的白色天地間,那個少年向他走來,伸出手,撫着他的額頭。

靠!陸知遙“騰”地坐了起來,帶起來滿地的水漬。

“怎麽了陸總,是不是我按疼你了。”小聖驚慌地扶着他的後腦勺。

“沒事,不是你……幫我擦幹吧。”

陸知遙驚慌着坐在按摩椅邊,摘下護目鏡嘆了口氣,輕輕摸了摸眼睛,一臉崩潰地慘叫一聲:“陸知樂!我特麽這個眼睛到底是誰的!”

叮!

陸知樂的信息傳來:“沈璃,過世前在伍州師範大學研究生在讀。”

陸知遙戴着錢小丁給他尋覓來的一副斯斯文文的透明護目鏡,走在伍師大的校園裏。他套着淺灰色廓型純羊絨大衣,淺藍色牛仔褲包着修長雙腿,腳上蹬着髒髒的白色GGDB,這已經是他最休閑最普通最便宜的打扮了,但渾身上下仍然寫着“老子又帥又貴”。

Bang!第六個女孩因為專注偷瞄半瞎着眼的“伍州頭牌”,一頭磕在了樹上。

“錢秘書,哥是不是太過帥氣逼人了?一路上已經有六個女孩撞了樹。”陸知遙昂着頭問錢小丁。

“逼逼逼!絕對逼!天下男人千千萬,只有陸總最好看!”錢小丁閃着“小狗腿”專屬崇拜眼神,捧着“小本本”跟在身邊。

陸知遙嫌棄地瞅了他一眼,這孩子除了疊詞技能,抓關鍵詞的技術也是曠古爍今。

他低頭往錢小丁身邊湊近嗅了嗅鼻子:“錢秘書,你是不是噴香水了?”

“沒……”錢小丁往旁邊躲閃着,轉頭往肩頸處自己聞了聞,嘟嘟囔囔道,“很明顯嗎?還不是為了要跟得上陸總的配置。”

陸知遙白眼“哼”了一聲:“老子從來不噴香水,我身上的香味是被陸知樂從小到大熏出來的,而且你不是需要香水這種東西。”

“那我需要啥?”

“增智助長靈!”

“嗷……”錢小丁垂下手中的本子,絕望地仰頭哀嚎。

陸知遙搶過錢小丁的“小本本”,翻到年終目标時,只見他認真寫着:“伍州公子榜第一名。”

“啧,這覺悟可以,跟公司保持着步調一致。诶,加兩個字,‘蟬聯’!”陸知遙拍拍他肩膀,一把拎起他跟上自己的步伐。

深秋的伍師大,沿路兩排巨高的梧桐罩住半幅路面,碩大的樹葉微微枯黃卷曲,在灰藍的天穹下仿佛将秋色從綠到黃自然地過渡着。陸知遙一路問過來,見了無數女孩的花癡臉才摸到了一號女生宿舍樓。然而陸知遙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堂堂遠宏集團的少東家,莫比鳥斯投資公司的總裁,竟然還有邁不進的門檻。

胖乎乎的宿管阿姨邊目不斜視瞅着小電視裏的《延禧攻略》,一邊磕着瓜子擡手指了下告示牌:“‘女生宿舍,男士止步’,看不懂字嗎?”

陸知遙咬了下後槽牙:“美女,那我就跟您打聽個人吧——沈璃,原來是住這兒的吧?”

原本還在淡定自若的宿管阿姨,突然渾身肌肉都頓了下,神色顯出一絲不合時宜的緊張:“你,你問她做什麽?你是她家屬還是朋友?”

“呃,朋友,算是朋友。我就想去看看她生前住過的地方。”還沒等陸知遙說完,走廊那頭,一個好聽到恨不得讓人當場懷孕的男聲從他身後傳來:“你是沈璃的朋友?”

陸知遙覺得自己像是腳趾戳了電門一樣,頭皮發麻地回過身去,那人在宿舍樓走廊裏背着光朝他走來,陸知遙眯着眼等他的臉在陰暗裏一點一點慢慢顯現,這一眼,光影在眼前慢慢撥動着角度,幾秒而已,陸知遙的視線像是從朦胧中被抹開了一層光。

這人看上去超過一米八五,初冬的天氣竟然還穿着淺藍色純棉襯衫,袖口卷到手肘處,頭發略短,鼻梁挺直,臉龐瘦削,面頰到下巴劃成一個完美的弧度,從鬓角到下巴颏續着淡淡的胡渣,成熟又俊朗的一張帥臉。陸知遙擡起眼看到那男人深邃烏黑的眼睛,突然那場幻境裏的大雪一霎那又朝他撲面而來,那個在陸知遙眼裏裹着紛飛大雪朝他走來,擡手捋他額前頭發的少年——此刻,正在他眼前,不是肉眼3D imax,而是有血有肉的真人朝他走來。

陸知遙緊張地扶了下護目鏡,後退半步差點沒站住。

但那人再也不是少年的模樣,分明是一個成年英俊男人的樣子,眉眼裏卻還帶着些那時少年的氣息。只是這男人沒有對他笑,陸知遙眼睛下意識地停留在他嘴角處,拼命尋覓那似有似無的梨渦。

身邊樓道裏,年輕的女孩子頻繁地走過,走廊裏散發出少女洗發膏的香味,人世間的情感大約都始于四肢五感蕩漾起悸動的一瞬間,那種感覺——周遭喧嚣,內心平靜,只是靜靜望着他,心生出些患得患失的害怕來。

陸知遙盯着這男人看得出了神,心髒砰砰地猛烈撞擊着胸膛,讓他有些透不過氣……

那男人見他愣了神,又問了一遍:“你是沈璃的朋友嗎?”

“啊?我……我算,算認識吧。”陸總終于恢複了一點清醒的神志,理了理自己的衣領。

“你好,我是伍州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隊副支隊長,我叫許久。請問您怎麽稱呼?”許久伸出手。

“你好啊,許隊,我叫陸知遙。”陸總這回是真像被點了穴,傻逼一樣伸出冒着汗的左手牽住了許久。

嗯?這特麽什麽神操作,還帶這樣占便宜的,簡直高手!錢小丁不由自主露出敬佩的眼神,腦補10萬字小黃文開篇。

“啊對不起對不起。”陸知遙笨拙地收回左手,重新伸出右手。

“你說你叫……陸知遙?”許久眼睛盯着他,眉間一絲不易察覺的微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