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知遙站在沈璃的宿舍門口,許久擡起警戒帶鑽了進去,回過頭示意他先別進來。
“搜證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在門口看一看。”
陸知遙看這架勢,不由得呼吸一滞:“我本來以為她是……生病去世的。”
許久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有我出現的地方一般沒好事……是謀殺。”
錢小丁聽聞這話,猛地縮在宿舍門口一手捂着眼睛,被陸知遙狠狠踹了下屁股。
陸知遙踩在門檻上,探進頭環視了下沈璃的宿舍——幹淨整潔,沒有一絲淩亂,書架上整齊碼着中文專業的書籍,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筆記攤在書桌上。
許久蹲在屍體位置标記邊:“這棟樓裏有伍師大本部的研究生和本科生,但是研究生的房間比較寬松,沈璃和另一個女生同住,事發當天那女生不在。同層樓的同學在沈璃出事後15分鐘左右發現她的屍體,發現時已經死亡。”
陸知遙看地上描出的屍體位置,是頭朝裏,腳沖外,仰面倒下。
“怎麽死的?”
“結合法醫的報告,我們推斷是被細鐵絲或類似物體勒死的,除了致命傷,後頸還有淤青,左手拇指有掙紮時被戳破的傷口,血跡只有死者一個人的。可能她死前有過掙紮,然後被擊打後頸處,被打暈後勒死的。”說着許久站了起來:“下手的人手勁很大,現場沒有淩亂的争鬥痕跡,體力差異較大,可能是個死者認識的男性,手法幹淨利落,當然也有可能是受過專門訓練的女性。”
“有沒有被……”還沒等陸知遙問出口,“沒有。”許久随即鑽了出來,“大致情況都在警方公告上公布了,其他的,暫時不方便跟你透露。”
走出門時,許久蹭着陸知遙身邊走過,靠得最近時,陸知遙聞到了許久肩頭飄過的淡淡煙味。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擡眼盯着許久的臉。
許久身邊是穿着警服大衣、留板寸頭的年輕警員趙毅,兩人正低頭商量着什麽,冷不丁的——“陸先生是認識我嗎?”許久連頭都沒擡,好聽的聲音卻直鑽陸知遙的耳朵,撓得他心癢無比。
“啊?不……不認識。”陸知遙有一絲局促。
許久繼續低頭翻着資料,一臉嚴肅:“那,你說你跟沈璃是朋友?聊聊她的情況吧,有沒有仇人或關系可疑的,提供點線索。”
陸知遙後退一步靠牆站着,掏出根扔給他:“許隊,其實,我跟沈璃不認識。”他低頭攏着火苗,點着後吸了一口,彎彎眼睛笑了下,護目鏡裏,他的眼睛深邃清澈,異常清秀好看:“但是,我知道她可能有個仇家。”
許久正在翻資料的手敏捷地接住香煙,聽到陸知遙的話後剎那間停住,連趙毅也停下手中的事皺眉看着陸知遙。
大概是做久了警察,許久的身形和神色都帶着異于常人的壓迫感,他走到陸知遙面前,輕輕湊近他:“誰?”
陸知遙這回輕笑出了聲,鼻息幾乎要與許久交疊在一起:“就是你啊,許隊。”
陸知遙用夾着煙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是她給的。我現在這24k純假眼裏,每天看到的全部都是你。如果不是愛你愛到不可自拔了,那就一定是血海深仇了,許隊。”
許久沒有疑問或憤怒,眼神竟然還帶着一絲複雜的情感轉瞬即逝。直到後來,陸知遙總是會想起許久這個眼神,那是太多年積累起的愧疚和心疼的眼神,密封保存,經年發酵,淬煉成傷。
就在這幾人僵持着的時候,突然一聲清甜的女聲響起。
“知遙哥哥!”
陸知遙頭皮瞬間一陣發麻,暗呼,不好!
伍州城裏,陸知遙的妹妹們實在太多,他剛想撒腿跑人,突然回過味來——“陸哥、遙哥、陸爺、陸老二”叫的都是他——呃……最後一個默默劃掉。
但能叫他“知遙哥哥”的卻只有一個人。
陸知遙:“曹琳!”
一個面容姣好,身材3d版凹凸有致,穿着甜美清新,頭戴深藍色薄紗裹成兔耳造型的發箍,渾身透着青春氣息的美麗女孩走了過來,熟稔地摟上陸知遙的脖子抱了下。
“好久不見啊知遙哥哥。”
陸知遙回手抱了下曹琳,眼睛瞥到許久,尴尬地把曹琳放下。
陸知遙略有些窘迫:“那什麽……你怎麽在這兒?”
“這話該我問你吧,我在這兒上學啊,你眼睛好點了嗎?”曹琳望了下陸知遙的眼睛,随後轉向許久:“許警官你好,又見面了。”
“嗯。”許久點頭打了聲招呼。
陸知遙:“你們認識?”
“是啊,出事那天許警官就來過了,沈璃是我最好的朋友。”曹琳說到這兒聲音微微顫抖,頭朝沈璃的宿舍看了下。
“二位,這是我和趙警官的電話,你們如果想起什麽,或有什麽線索及時跟我們聯系。”許久顯然不太想參與這場“兄妹認親大會”,從旁邊很沒有存在感的錢小丁的本子上撕下一頁紙,寫上電話遞給陸知遙:“失陪了。”
陸知遙盯着許久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摸了下眼睛,卻碰到了冰冷的護目鏡。
“許隊,這個公子哥,有問題嗎?他怎麽會知道你以前跟沈璃認識?”趙毅一把方向,潇灑利落地将警車倒出校園裏的泊位。
“沈璃的眼/角膜應該是給了這小子。陸知遙……是遠宏那個陸知遙?你去查查。”
“我看他眼熟,本地的商業版經常看到他,就是遠宏集團陸家的二公子,那個什麽什麽□□絲公司的老總。”趙毅回憶了下。
“我從來不看商業版!”許久用手指不自覺地撫着下巴:“陸知遙,曹琳……遠宏的人湊齊了啊。”
“嘩——”
許久走上陽臺拉開窗簾,将窗戶一扇扇打開,伸頭往樓下看了一眼,院裏散落了三三兩兩的老人。“倪姚陳金”四朵護理院老年金花正在樓道門口坐成一排磕着瓜子,聽一樓的邢萬國給她們算着命。
老邢頭是這個這護理院最年輕的老頭,也就60歲上下,一副老不正經的樣子,據說是有心血管病不能離了人照顧,兒子在國外,自己又不願意去番邦招貓逗狗,于是被兒子硬逼着送來了這個高級的護理院。而老邢頭每天最愛做的事,就是使出渾身解數,逗“四朵金花”開心。
許久在陽臺上俯視着老邢頭設壇開講。
只見老邢頭撈起大堂裏的禿毛掃帚一把翻轉過來,用竹棍戳進曬在走道上圓形大竹匾中的毛豆粒兒裏,潇灑地劃了一個淺淺的S,随即在這個S的兩個彎道處輕描淡寫地綴上兩個點,畫畢将掃帚和手腿利索一收,俨然一副寶劍入鞘的陣勢,摸着虛無的不知哪長出來的胡子緩緩說道:“‘易有太極’——《易經》你們曉得嘛?哎喲你們這些腦殘小老太肯定不知道的。太極就是無限的存在,是一個得見、得聞、得感的渾沌世界,所謂陽生于陰,陰生于陽……”邢老頭津津有味地說着,閉着眼體會着他腦海中的宇宙。
“四朵金花”吐了口瓜子殼打斷他:“所以我們這些人誰能最長命?”
老邢頭被撅回了現實,抓起“四朵金花”每個人的手都正反翻轉了下,認真看了看,随即大手一揮:“姚阿姨吧。”
“姚金花”受寵若驚仿若少女般手托腮,問:“為什麽為什麽,我手相好?”
“不是,你手最嫩……”
許久差點沒把隔夜飯噴下樓。
“跟你說多少遍了,天氣好的時候窗戶和窗簾都要打開換換氣,多去樓下跟老邢頭他們曬曬太陽聊聊天,你看人家這都算上命了。”許久邊綁着窗簾帶子邊回頭對屋裏的老太太說。
“就老邢那老不正經的玩意兒,我一下去他準保沒聲兒。再說你看我有閑功夫做這些事嗎?合唱團下周就要演出了,服裝還沒買。詩詞創作班要我明天交這禮拜的作業。廣場舞又教了新動作還要學。”許冬梅女士戴着老花鏡坐在床邊的小桌子上,用許久淘汰下來的小電腦搜着演出服,盯着某寶上“新款合唱長禮服中老年舞臺演出顯瘦”的描述琢磨了一會兒,點了進去。
“還顯瘦!隔壁王大媽這身材能塞進去就不錯了,這麽高要求。”許久湊過頭去看了一眼:“媽,現在連小學生都在減負,提倡削減興趣班,你就不能少報幾個班嗎?”
“我這是自娛自樂,你都30的人了,倒是生個孫子出來給我玩玩,我保證什麽班都不報了。”
許冬梅的話差點沒把許久噎死,自己刨的萬年老坑滴光水滑,怎麽也爬不出來了。
“媽,再在護理院住兩天,我要去輕水出趟差,回來就接你回去。”
“行行,在哪住不是住,我一個人住家裏,我的病你也不放心是不是,這兒挺好。”
正說着,護理院的護工小李提着拖把走了進來:“喲,許哥來了呀。”
許久點頭招呼了一聲:“小李,抽煙不,自己點……”說着許久扔了一根煙,順帶把打火機也扔給了他,“這兩天我要出門就不過來了,我媽這兒你幫着照應下。”
小李接過來,猶豫了下塞進了口袋:“許哥這話見外了,您放心去吧。”
小李是這護理院少有的幾個男護工之一,是許冬梅的同鄉,在老家幹了幾份工都不長久,也是許冬梅老家的親戚托她給小李找了護理院的活兒,雖然苦點髒點,好在收入穩定有保障,小李幹活又勤奮,對許冬梅一直投桃報李,沒少關照。
許冬梅瞅了瞅小李,又看了看許久:“小李啊,你多吃點,你看你這小身板跟許久站一塊跟小姑娘似的。”
小李看了眼許久,頓時臉紅了下。
許冬梅突然想起來外面關于許久“性趣”愛好上的一些傳聞,頓時心裏一陣不是滋味,狠狠瞪了不争氣的兒子一眼。
一天後,伍州公共資源交易中心。
錢小丁擠在一堆房企裏在走廊排着隊,等着領取一會兒參加土地拍賣的號牌。
陸知遙并不感興趣抽到哪個號,畢竟今天他的“莫比鳥斯投資公司”不是真的來拍地的。他坐在交易大廳裏,看着土拍資料,今天進行的是輕水區龍灣、白沙、屯河三宗片區棚改地塊的挂牌出讓。
陸知遙關心的是:輕水區挺屍般的房地産市場,為何突然像是複蘇了一樣。
而今天遠宏勢在必得的氣勢也讓陸知遙隐隐疑慮。
緊張激烈的土拍進行了大半天,最後競報方案的環節上,大極、橙地和遠宏進入最後争奪。
陸知遙遠遠看了一眼坐在休息區的曹萬宏,勾起嘴角笑了笑。三年前,曹萬宏借由一次重大項目的注資機會,奪過了遠宏總裁陸遠臻手裏的控制權,成為遠宏背後真正的老大。但曹萬宏做了陸遠臻二十幾年小弟,面上依然對陸遠臻百依百順,說一不二,自己也仍然窩在遠宏的副總辦公室,所以在外人看來,沒人知道遠宏已經不是陸遠臻一個人的天下。
錢小丁站在門邊上等着陸知遙,旁邊不知何時站過來一個女孩。
“你是陸總的秘書?”姑娘綻開燦爛的笑容問錢小丁。
“是啊,你是?”
姑娘随即一招手,四下突然竄出來五六個女孩,一下子湊到了錢小丁眼前,交易大廳後排的這一陣騷動引起了幾個競拍者回頭注目。
女孩們湊在錢小丁身邊,放低了聲音說:“我們都是陸總的粉絲!”
原來如此,錢小丁還以為全球審美大逆轉,原來自己只是披了層狐貍皮,老虎在前頭坐着。
“錢秘書,你們公司為什麽叫莫比鳥斯啊,你們陸總太有個性了,嘻嘻。”
“那是因為陸總特別喜歡莫比烏斯環,知道不?說了你們也不懂。只不過公司登記的時候莫比烏斯已經被注冊掉了,只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比莫比烏斯多一點了。”
“哈哈哈哈……那我可算知道那個大極集團是為什麽取這名字了。”
女孩們的一陣騷動甚至引起了拍賣主持的目光。
“聽說陸總前一陣眼睛出事了,今天看來一點也沒影響他的英俊潇灑,帶了眼鏡更斯文帥氣了呢,今年的伍州公子榜他肯定又是第一,哇!”
“是呢是呢,伍州風雲網上我已經把票投給他了呢!”
陸知遙蹙着眉回頭看了一眼,見錢小丁被圍在一群女孩中間制造噪音,護目鏡下的眼神差點沒一箭射穿錢秘書。
不過對于伍州公子榜這件事,錢小丁倒是很贊同,自從陸知遙警告過他以後,他特地去翻閱了下歷年戰績。公子榜設立五年來,陸知遙四次第一,唯一一次屈居第二是前年,當時的第一名被一個當年在伍州注冊落戶新公司的小電影明星奪了去,陸知遙并沒有什麽特別激烈的反應,只是把那個小明星睡了。倆人當年的戀愛談得整個伍州都仿佛陷入了熱戀,分手以後那小明星再也沒在伍州地頭出現過,據說是愛得太深,再也不願回來見陸知遙一面。
在伍州公子榜這件事上,“做第一名的男人”在陸知遙這裏,無論怎麽理解,都不能變。
遠宏不出意外的拿下了這三塊地,以輕水目前的身價,成本着實很低。
出門時,曹萬宏叫住了陸知遙。
“知遙,眼睛好點了嗎?”
“謝謝曹叔叔關心。”陸知遙一如既往的對曹萬宏冷漠。
“聽說你前一陣被老王那不争氣的兒子坑了,接了輕水一個盤,你爸跟我說過了,把那塊地賣給遠宏吧,你不要管那筆爛賬了。”
陸知遙轉身的腳步倏而停住,挑起半邊眉毛:“今天遠宏拿下的輕水那三塊地不夠你們吃嗎,還要到我嘴裏搶食?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麽吸引了遠宏,讓輕水突然變成了香饽饽?”
“哈哈,知遙啊,你說的哪裏話,你嘴裏那點肉,遠宏能看得上嗎?”曹萬宏環顧了下四周,湊近陸知遙:“這是你爸的意思,輕水區的渾水還是離遠點好,你趟不起。”
陸知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