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結束的時間

不等星枝伸手觸碰方才她擲出的太刀，雪莉已然一揮手将其遠遠挑飛了出去，正正落在離一野站着的高臺不遠的地方。

而她自己，則是一面輕笑着，一面向後退去。

星枝擡了眼望去，對方的臉上面色不改，眸中全然都是等着看戲的那種興味。

她明白她是在逼着自己取出千罰來。

在自己所珍視的人們面前，露出最為怪異醜陋的一面。

讓大家看看吧，小姐你的身體裏，可是有着一把妖刀呢。

雪莉的目光這樣說着。

微微勾起嘴角，星枝的笑容略帶嘲笑的意味。

——你認為，事到如今，我還會害怕些什麽？

——重要的人都在我的身邊，伸手就可以觸碰的距離。

——總是被他們畏懼厭惡，但是現在……

少女突然開口，然而她并沒有回頭。

“謝謝你，殺老師。”

“忸？”先是有些疑惑，随後殺老師揮了揮觸手，“不客氣，星枝同學。”

謝謝您，給予我想要嘗試去觸碰、去保護的欲望和勇氣。

——但是現在，除了死亡，我再沒有理由守護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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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無名指上的細戒開始隐隐發熱，星枝依舊微笑着，一步步走近。

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決意，挑起嘴角，雪莉轉動刀身，猛然向着赤手空拳的星枝襲了過去，身影猶如鬼魅般迅速無影。

她高高躍起的瞬間，周邊的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唯有那個少女，緩緩揚起了臉孔，胭脂色唇瓣彎起，笑意更甚。

“叮——”

下一秒金屬相擊的聲音震聾發聩，随着刺耳的聲響掀起的起浪彙聚了極大的力量，幾乎令人站不住腳。

殺老師及時護住了身邊的赤羽業，而透過那些黃色觸手的空隙，少年猩紅色的眼眸不可置信地睜大。

他的眼中所倒映出的場景，毫無武裝的少女擡起纖弱的手臂硬生生地格擋住了對方大力劈下的銀色太刀。

沒有血液的流出，也沒有任何猙獰的傷口，唯有衣物被撕裂開一個小口。

星枝的眼眸攏在劉海的陰影之下，辨不清表情。

她輕輕呼氣，左手的五指收攏成拳，手臂狠狠往前一揮。

在将雪莉隔開的幾秒的間隙，少女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腕快速地向外一拉，迎向面前再次襲來的刀，用力一劃。

一道刺眼的火花過後，赤羽業看清了星枝手中握着的那細長的物體。

赤金色的刀身流暢耀眼，交纏的流蘇與鎖鏈。

刀刃浸透清澈的月華，淩厲冷然。

正是星枝所展示的那幅畫上的千罰，和那次修學旅行時他所看到的那樣。

在殺老師放開他的剎那，場上的少女仿佛感知到什麽似的，向着這邊揚起了頭。

她周身的氣場自然與之前溫婉無害的樣子大相徑庭，但是最令人心驚的并不是氣質的變化。

而是被夜風拂動的碎發下，一雙映着月光的眸子，靜得沒有絲毫波瀾。

卻鮮血一般的紅。

「……這就是你一直在尋找的，我的秘密。」

視線相彙的瞬間，少女平靜無波的聲音在赤羽業耳畔響起，而其下又是多少洶湧的苦痛與被生生壓抑的情感。

「除非除非作為下一任的血親出現，或是主人命殒身死，刀便不會易主。」

他似乎無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他想要了解的她的事情是如此沉重的秘密，她最終卻猶如家常便飯一般地同他說起，甚至臉上還帶着笑容。

他對于「清水星枝」這一存在的了解，根本就是一張不合格的答卷。

在那個教室裏相處的她，從來都不是完整的人。

少年的眉頭皺起，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啊～不愧是小姐呢——”拍着手向後退開，雪莉卻扔開了手中作為武器的普通太刀，刀身與地面接觸的聲音有些刺耳，“不過小姐呀～你的千罰也犯規過頭了啦——”

“這不是也逼着我用殺手锏嘛——”女子雙手背在身後，蹦跳着，靠近一旁老人躺着的巨大機械的底部，從裏面抽出了什麽東西。

縱使是對于這種東西一竅不通的殺老師和赤羽業，都察覺到了這個狀似太刀的東西的不對勁。

看臺上的和久更是不禁驚呼出聲:“鬼束？！”

聽出婦人聲音中的驚異和畏懼，兩人心下皆是一窒。

歷史久遠的筱原家下，所屬的妖刀為數衆多，在力量方面首當其沖的便是歷代家主傳承的「重夜」和「千罰」。

每把刀各自具有的力量不盡相同，然而最令人忌憚、也最危險的一把刀，便是理當被封卻出現在這裏的「鬼束」。

握上那把刀的瞬間，那個人便成為了刀的附屬品，變為不受自我意識支配的殺人魔，這是一把寄宿着惡魔的刀，因此得名「鬼束」。

看到對方從刀鞘中拔出的妖異的深紫色刀刃，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不祥色彩令星枝血紅色的眼眸沾染上怒氣。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麽這個一味渴求力量彌留的老頭子在時隔許久之後，非但沒有想盡辦法讓自己好轉，反而變成了這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她不禁懷疑，他不惜做到這一步，真的只是為了阻止她嗎？

為了阻止這個，而不惜犧牲自己後半生的心血和已經快所剩無幾的壽命？

似乎是受到她們打鬥的影響，被烏雲遮蓋起來的夜空，落下了瓢潑大雨。

雨水順着星枝的發梢滑下，冰涼的觸感浸透了少女的全身，細小如同針刺的感覺直至心底。

似乎是感受到了少女的情緒波動，一旁黑暗中冰冷的器械中發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音，随後是老人幹澀刺耳的笑聲桀桀，令人不快。

“哈哈哈她……不過是個……被做出來的……人偶……”仿佛對于星枝的反應略帶吃驚，那個聲音又補充道，“你竟然……會對區區傀儡……産生感情？”

“不要說得你好像……”冷冷扯了扯嘴角，星枝正欲脫口而出的話語被雪莉異常快速而狠歷的攻擊截斷。

擡起千罰抵擋下這一擊，她的虎口卻被震得酸痛發麻，甚至快要握不住手中的太刀。

握着鬼束的雪莉所發動的攻擊接二連三，一次比一次更快，而且力量也愈發的強。

将身體的控制權完全交由刀來控制的雪莉在速度與力量上有了極大幅度的提升，而因為始終保留着自身意識，星枝完全處于劣勢。

“你要怎麽辦呢？”雖然是從雪莉的嘴中說出的話語，她卻無比肯定現在同自己對話的，并非真正完全的人類的意識，因為女子的臉上，出現了詭異的類似于紋身一樣的印記。

“已經快來不及了哦——”

被逼得節節後退的少女，聞言擡眼向着高臺的地方望去。

透過豆大的雨幕，她卻依舊能看見黑色的氣息已經快要漫過臺上少年的下半身，且大有噴薄而出之勢，她先前所設下的防線已然脆弱不堪一擊，而光是憑借一野如今殘留的自身的意志恐怕也是堅持不了多久。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眼神看向自己手中的千罰。

——怎麽辦？現在的話……

手中赤金色的太刀開始反常地嗡鳴，許久不見的聲音闖入星枝的腦內。

「你的母親和音，可是可以，很好地控制我呢。」

「而你，竟然這樣弱的敵人都無法打倒。」

——母親……母親……

「你果然還是一樣……」

——可我終究不是你啊。

——但是即便這樣，我也……

擡起的左手沾染了臉頰上流下的雨水以外的溫熱液體，無名指上的細戒閃過一絲光亮，霎時間變得滾燙起來。

覺察到什麽似的，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些許不可思議和興味。

「嗯？那我姑且還是認同吧，你的力量。」

在與雪莉臉上同樣色彩的不同印記沾染上星枝的臉龐之前，千罰卻開始了劇烈地震顫，幾乎要從她手中脫出。

“！”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左手，試圖按住不停顫動的太刀，而在指尖觸碰到刀身的瞬間，她感受到了異樣。

終于千罰的顫抖停下，本應回歸原位的左手卻僵在了半空。

少女睜大的血紅色眼眸中，倒映出的，是兩把極度相似的赤金色太刀。

除卻左手幻化出的那把刀身略微呈現半透明的狀态，就仿佛是不完成品一般。

星枝的手中，有兩把千罰。

看臺上的和久輕而易舉地認出了那是自己的姐姐在控制千罰後，作為殺手锏的招數。

然而和星枝現在的模樣，卻還有着一些出入。

和音能夠使用的，比起星枝手中的兩把太刀要更為短小，而且對于千罰意識的利用也同樣要弱上一些。

在少女愣神的當下，淺紫色的紋章蔓延上她的臉頰的同時，星枝聽到了什麽。

不是千罰細小陰郁的聲音，而是那個她曾經一度忘卻的、溫柔得幾乎令她落淚的聲音。

“我親愛的孩子，你不必與任何人相像。”

“星枝，如今的你已然足夠強大，也同樣有足夠的溫柔。”

“這樣的你，絕不會輸給任何人。”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想要，去守護啊。

一瞬間赤金色的光芒大熾，幾乎逼退少女面前的雨滴。

她輕輕勾出一個笑來，無視一旁手握鬼束的女子，而是徑直奔向高臺上的少年。

在大雨滂沱之中，星枝的手握上了一野的肩膀，被雨水和汗水打濕的冰涼衣料下的肩膀顫抖着，卻因為她的靠近而平靜放松下來。

專心于壓制重夜輔助一野的時候，星枝的後背毫無防備，空門大開。

就算被刀所控制，雪莉也并非不會思考，她又豈能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借着鬼束的力量從地面一躍而起，她以極快的速度接近高臺頂端。

原本纏繞着一野的黑色的東西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打壓下去，最後被收束成煙霧的模樣烙印在重夜的刀身上。

下一秒，皺緊眉頭的少年手中有光芒閃現，被激蕩開去的雨滴徑直落到了空落落的刀架上。

星枝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便是面前少年因為儀式結束而松懈倒下的身影。

她收回千罰，展開手臂接住了向自己倒來的一野。

随着對方動作跪坐下來的同時，星枝沒好氣地敲了敲他的腦門:“……最後還是要我來啊，你這沒有責任心的小鬼。”

“就不知道體諒體諒你辛苦的阿姐。”

似乎是聽到了自己姐姐的抱怨，一野無意識地牽起了嘴角。

“星枝！後面！！”看臺上原本略略松了口氣的女子自然又是一陣心驚，而高臺上背向跪坐的少女卻對于和久的呼喊置若罔聞，低着頭似乎在出神。

——儀式結束，老頭子估計也是無力回天。

——那麽現在操縱着雪莉的，大概只是刀中本身剩下的殺戮的意識吧。

然而從上高臺所耗費的時間來看，雪莉的速度比起同星枝對戰之時要慢了不少。

——如果是她自身意識在牽制，那麽現在的話……說不定能行。

呼出一口氣，扯下自己的發帶繞在手掌上，星枝咬了咬唇，抑制住千罰下意識想要現形的應激反應。

嗤的一聲是刀刃劃破肉體的聲音，鮮紅色的液體被暴雨稀釋成極淺淡的粉色，順着少女白皙的左手掌流向女子握刀的手。

那雙手背上，有細小的、尚未結痂的傷口。

不知為何雪莉竟如同驚恐一般向後退了幾步，星枝也順勢站起，從陰影下暴露在曦光中的一雙眼眸再次褪去深棕的顏色。

金色的光芒點燃了少女眼中鮮豔的色彩，擡眼看着對方逐漸在掙紮中變化得與自己無二的眼眸，她淡着眼輕聲道，聲音略有些沙啞:“……雪莉，該醒了。”

在星枝的協助下奪回自我意識的女子在驚悸的同時松開了手中的鬼束，因為精力與體力的透支而跪倒在地。

在完全失去意識以前，她的唇瓣開合，吐出了一句話語令星枝的眼角一跳。

明顯地感到體內兩股氣息的沖突，然而千罰的力量無疑是壓倒性的，星枝略感不适地皺了皺眉，維持着赤手握刀的狀态走下高臺。

暴雨随着儀式的結束已逐漸停歇，粘稠的血液染紅了少女手掌中作為阻隔的淺色發帶，一滴一滴随着她的步子拾階而下。

這段不算長的路程，卻足夠喚醒她至今所有的記憶，無數的容顏在腦海中浮現忽又隐去。

最終卻定格在相處時間最短的三年E組的各位和許久未見的這一代筱原家家族畫像之上。

星枝明白那是現在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她……應當能算作守約了罷。

彎腰撿起地上鬼束的刀鞘和布套，在将其拔離自己手掌的時候，她聽見了不屬于千罰的聲音。

「你這輩子，都逃不開了哦。」

「這裏的一切。」

“那又如何。”在高臺下降的隆隆巨響中，少女的視線略過看臺上的一抹鮮紅和明黃，還有一旁的紫黑色，輕笑，猶如釋懷。

“因為那都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