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送行的時間
烏雲徹底散去,清晨的光芒灑落在筱原家的土地上,屋檐邊緣的金色仍舊帶着濕潤的光澤。
從看臺上狂奔而下的婦人緊緊擁抱住自己轉醒的獨子,侍女在一旁悄悄地抹着淚水。
不知為何,星枝的眼眶忽而有些濕。
——母親……你是不是也在看着呢?
“星枝同學。”突然身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啊,殺老師。”她擡手掖了掖眼角,轉頭問道,“是要回椚丘了麽?”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刷刷幾聲,星枝便看到殺老師半空中的觸手憑空多出來許多醫療用品,一只觸手指了指她已經停止流血的左手,“先讓為師看看你的傷口吧。”
……老師你是把整個醫務室都随身搬過來了嗎?!
按耐下心中想吐槽的欲望,星枝認命地伸出左手:“那就麻煩老師了。”
馬赫速度固然極快,但發帶的材質和傷口産生黏連所帶來的隐隐撕裂的疼痛卻也無法忽視。
右手隐忍地攥緊了已經套上布套的鬼束,已經相當習慣這種痛楚的星枝僅僅是皺了皺眉。
“好了,完成!”
殺老師猶如勝利般的喊聲喚回了她即将游離的思緒,少女看着自己手掌上有些惡俗的繃帶大蝴蝶結,眼角一跳。
一個擁有少女心的章魚,怎麽看都有點可怖。
“還有,今天是周六哦,星枝同學。”指着不知道從哪裏掏出的日歷,殺老師依舊是咧着嘴的表情,“為師打算給你補習一下落下的課業,畢竟星枝同學回來的時候大概就快期末考試了。”
“嗯,謝謝殺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欲說什麽的少女被一旁走來的和久截住了話頭,“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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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那麽長的鬧劇也真的對不住老師和這位小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話,兩位要不要留宿一晚?”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後少年的反應,殺老師眯起了豆大的眼睛,毫不猶豫地答道:“那我就打擾了。”
然而他內心到底在盤算着什麽也是沒有人知道。
“那業君呢?”星枝探頭去看至今一直站在老師身後的赤發少年,臉上的微笑之中似乎隐含着別的什麽情緒。
可惜的是赤羽業卻不知為何別開了視線,兩手墊在腦後,輕巧地回答:“嗯?可以啊,我無所謂啦。”
見狀她便也知趣地收回了目光,但少女也并未注意到,對方目光停留的地方,是自己身後的一野。
“那就這樣定下了。”合了合手掌,和久對身旁的阿江吩咐着,“你安頓好雪莉,我帶這兩位去客房。”
轉向另一邊的黑色西裝的少年少女:“一野,你和星枝的話……?”
聞言兩人對視一眼,讀出自家姐姐目光中涵義的一野微笑着回答自己的母親,示意她先行離開:“我們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媽你先帶客人去休息吧。”
點點頭,目光中仍有些擔心,但她還是在兩人安撫的微笑下離開了這個場所。
赤發的少年也半推半就地被殺老師扯着走了。
在暴雨中渾身濕透的兩個人現在暴露在淺淡卻耀眼陽光下,身上那種粘膩的感覺無法忽視,令人有些不适。
伸了個懶腰,一野用着一種略帶抱怨的語氣拖長了音節:“啊,好想早些弄完去睡覺啊——”
“你還好意思說哦。”聞言星枝擡手使勁揉着對方同樣紫黑色的頭發,沒好氣道,“你這臭小子好歹只是站在那,你姐我可是整整折騰了一夜。”
“嘿嘿嘿是是是。”少年笑着躲開她的魔爪,“姐姐大人辛苦辛苦。”
難得輕松的打鬧時,星枝無意間瞥見了一野手上和自己戴在相同位置的同款戒指,她一瞬間又好氣又好笑:“你小子……”
順着少女是目光看去,頓了下,一野毫不猶豫地反擊:“姐你自己不也戴上了麽。”
“先別說我。”食指在少年面前劃了劃,星枝難得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上次你還沒回答我呢,是哪家的孩子?改天讓我見見?”
“嗯……”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她看到自己的弟弟耳廓逐漸變紅了起來,“會見到的啦,姐你就別問了!”
“哦?”意味深長地一個音節被刻意拉長,星枝眯起的眼眸透出狐貍般的狡黠,“那我期待着。”
——真少見哪,還害羞了啊,這小子。
“咔咔……”沉寂了許久的巨大機械中發出了嘈雜模糊的聲音,仿佛是油盡燈枯的前兆。
“好了不鬧了。”瞥了眼機械床上的老人,将手裏的刀暫時交給了一野,星枝收斂了表情,語氣也随之冷了下來,“接下來你要怎麽辦?”
不知為何突然開始混亂的機械中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卻并非從前那樣陰冷的感覺。
“不是……我……”
“星明……沒有進行……”
試圖極力擡起僵直的手臂,老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和什麽在做着鬥争一般。
在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星枝的眼眸倏然睜大,她沖到了他的床邊,用力抓住了對方的手:“你說什麽!”
感覺到老人的手在自己的掌中不受控制地痙攣着,星枝的心一點點被揪緊,心跳加速到似乎令她有些無法呼吸。
——有什麽明顯不一樣了。
“實驗……死神……”
他用盡全力擠出的幾個字眼是那時的星枝完全無法聯系到一起的。
感到疑惑的同時她也出乎意料地看到,老人渾濁無神的眼中流下了清澈的淚水,終是松開的粗糙的手中有什麽冰冷堅硬的物件落入了少女的掌心。
而後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巨響,星枝下意識地捂住耳朵,看着幾近崩壞的電子顯示屏上拉出一條筆直的線。
床上的人顯然已經停住了呼吸。
摩挲着手中的東西,星枝感覺出那是一把金屬的小鑰匙。
——等等,這個紋路……?
驀然聯想到的,是她所帶走的母親的遺物中,唯一一個怎樣都無法打開的盒子。
——裏面是什麽?為什麽老頭子手裏會有鑰匙?還有……
滿腹的疑問無從解答,她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緒,一野手中的鬼束所發生的異樣變化更是讓她的大腦有些應接不暇。
一野試圖隔着布套拔出手中鬼束的刀身,然而整把刀本身只剩下刀柄和刀鞘,原本深紫色的刀身卻片片碎成齑粉落到地上。
短暫地思考了下,一野便反應過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同樣皺起眉的星枝:“姐,這難道是……”
承受不住千罰力量的打壓,這僅僅只是一個媒介,不是真正的鬼束。
“啊,是贗品。”點點頭,星枝握緊了手中的鑰匙,轉頭看向已經悄無聲息的老人。
兩人內心抱着同樣的疑問,越是細想便越是覺得心驚,真正的鬼束,現在到底在哪裏?
她想起了雪莉在倒下前的喃喃自語。
【不止是我,老頭子……也是一個傀儡啊。】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或者說,對于他們僅僅只是個開始。
垂下眼眸,星枝下意識地咬了咬唇,她自己怎麽樣其實都無所謂。
只希望,不要再把那些人卷進來就好。
把老頭子的後續事情處理完,兩人洗漱完畢之後已經接近了中午。
短暫的休息過後,在星枝的強烈要求下,殺老師提前開始了給她的黏黏糊糊高強度補習。
盡管一開始星枝非常地想吐槽這個名字,但是後來也就被大量的習題磨滅了念想。
其他科目倒還好,最要命的就是弱項的數學,每一次星枝的排名幾乎都是由數學手握大權。
對着面前的數學題,她也是難得的苦大仇深。
“啊——終于解開來了——”狠狠伸了個懶腰,星枝倒在自己房間的榻榻米上,舒展了下身子,感覺清爽多了。
“那今天的補習就到此為止吧忸哈哈哈。”整理了下桌上攤着的教科書和試卷,殺老師的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星枝同學也很努力了呢。”
“……大家肯定都在努力。”輕輕搖了搖頭,星枝從地上坐了起來,“我可不能拖了後腿。”
“況且這次的成績,和暗殺直接挂鈎的呢。”
聞言殺老師似乎正想說點什麽,卻被身後微微打開一道縫的紙門所打斷:“失禮了。”
“小姐,夫人派我傳話。”門外跪着和久的侍女阿江,女子的聲音溫和謙卑,“夫人要出門辦事,問小姐是否要同行。”
想了一下,星枝便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沖阿江微笑着道:“麻煩轉告夫人,我這就來。”
“是。”
星枝站在鏡子前理了理自己身上繡着精美花紋的小振袖,以免有任何的不妥之處。
在離開前她問道:“殺老師有什麽想要的嗎?”
似乎是預料到了她的提問,毫不猶豫地,那只黃色的章魚做出了反應。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搓着自己的觸手,殺老師沒有任何必要地、仿佛做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一般,悄咪咪地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接過紙條的星枝,頭上降下了黑線。
內心的小人掀翻了一張桌子。
“……我明白了。”
因為年齡的緣故,星枝不能駕駛,只得乖乖坐在副駕駛位上。
她支着下巴,側臉看着旁邊的風景快速地向後略去。
熟悉的感覺之下,更明顯的是幾分的陌生與迷茫。
畢竟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回來了。
正愣着出神,身後傳來輕微的、有些煞風景的鼾聲。
回頭看了眼發現後座上的少年已經睡得橫了過去,她不禁失笑。
和久看到身旁少女忍不住的哈欠,卻發現對方眼眶下已經有些明顯的青色和發紅的眼睛,她嘆了口氣:“離那邊還有一會兒,星枝也休息一下吧。”
“真是辛苦你們了。”
“嗯。”摩挲着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星枝微微笑了笑,順從席卷而來的困意,閉上了眼睛。
難得的一片黑暗的夢境裏空無一物,而對于向來睡眠極淺的星枝來說則是少有的安穩。
所以她和一野一樣,一路睡到了目的地。
稍稍卷起衣袖來拭掉眼角的淚水,星枝轉過身去拍醒還在夢裏的一野:“喂懶鬼,我們到了。”
“……姐你就不能輕點啊。”揉着眼睛,不甚情願打開車門下車的一野向星枝抱怨着。
幫他拉了拉和服的衣領,星枝扯起嘴角:“我要輕點你醒得過來才有鬼。”
“……”其實也是了解自己有多難弄醒的一野少年,成功吃癟。
此次他們的目的是為了籌備接下來一系列的事務所需要的東西,大體上的流程由和久代為包辦,星枝和一野則是作為代理家主和未來繼承人來見習。
“拜托了,等會兒直接送回本家。”将小紙條遞給身邊的女奴,星枝低聲又吩咐了幾句。
欠了欠身,女奴退下了:“是,家主大人。”
目送着女子遠去,星枝坐到長桌後面一野旁邊的位子上,抱臂看着不遠處忙得不可開交的和久。
“這個少了十份,還有這個,留五份備用。”
“還有這個,數字上……”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和久麻利地在四十分鐘內搞定所有東西的清單,一邊感嘆着自家長輩的雷厲風行,一邊進行着機械式地簽字蓋章。
再二十分鐘後,一野和星枝握着自己快要抽筋的手,扒在桌子上生無可戀。
一野顫抖着聲線:“我覺得我要簽字過多而亡了……”
“臭小鬼我這兒的文件可比你那邊多啊……”扔開手中的印章,星枝勉力從一推簽好的東西裏擡頭,感嘆着自己快兩只手都廢了,用情況還沒那麽慘烈的左手向身邊的少年豎起拇指,“不過還好,以後就全部都是你的了。”
“……姐你傷害我傷害得還不夠多嗎。”一野一臉複雜。
聳了聳肩,星枝笑得彎起眼睛:“也許?”
忙完了自己這邊的事務,看着他倆鬥嘴的和久微笑着伸手,一人摸了一下腦袋:“辛苦了,你們倆接下來還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我沒有,我現在只想死在床上……”埋頭在臂彎裏的一野聲音悶悶的,“姐你呢?”
“我倒是要去一趟阿伯那裏,以前放了點東西在他那。”想了想,星枝提議道,“反正離本家也不遠,阿姨就順道把我在那邊放下就好。”
“好。”
幾小時後,站在偌大牌匾下的星枝不禁感嘆歲月的可怕。
記憶裏原本不大的門面如今卻幾乎讓人認不出來,無視挂牌上「暫不營業」的字樣,她徑直拉開門扉。
店內華麗的錦緞上展示陳列着無數把鋒利的刀,即便是未開刃的刀身上也反射出森冷的寒氣。
雖然只是普通的刀,但一眼便知都是上等的佳品。
“不好意思,客人,咱們這兒今天……”聽到聲響從裏間出來的中年男人在看清面前少女的面容之時猛然愣住,“你是……”
“久疏問候。”雙手交疊在身前淺淺一拜,星枝牽起一抹笑,“別來無恙,阿伯。”
自然是了解她此行的目的,被稱為阿伯的男子也是毫不含糊地從裏間的櫃子最高層捧出了一個素色絲綢包裹的盒子。
“丫頭,你還想做什麽标記嗎?”打開包裹的同時,他拿出了些工具,推到了星枝的手邊。
深棕色的眸中映出面前物件閃爍的銀光,少女毫不猶豫地,提起一旁的刻刀。
原本平整光滑的金屬表面落下一個略顯繁複的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