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仙鬼
仙鬼
天界的夜晚相對凡間更為昏暗,每到夜間,天空就像是書法名家潑墨揮灑,漆黑一片。
天界各處都有為防備敵害入侵而設的城牆,夜晚有宵禁,亥時剛到四處就已經靜悄悄的,見不到人走動,僅有幾名當值的守衛弟子來回巡邏。
星星點點的燈光隐約能讓人看清夜路,大家出游時都攜一盞紙燈籠,盛初面前石桌上也擺了盞燈,就着燈光溫書。
茫茫黑夜無邊,盛初背完心法,開始持劍練習。少女的身影靈巧地來回舞動,劍光逼人,初成氣候。
程願本要和她一同待到宵禁再回去,奈何掌門急召,于是她幫盛初施了個護身結界,便去了栖梧宮。
練完劍,盛初擡頭望了望月亮,知道現在時間不早,打算回屋睡覺。她剛抱劍準備走,院門外突然沖過來一個人。
那人的速度很快,步伐幾近逃命般匆忙,盛初不及反應,那人已經一頭撞在了她身上,繼而茫然地擡起頭:“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說話間那人喘過氣來,看清了盛初的臉,極度驚懼的神情頓時散去。“原來是你 ,是學宮新來的盛初麽?”她撥開額上被汗水打濕的亂發,語氣有些沖,似乎帶着不小的氣,“我還以為是鬼界的打到這裏來了,幾乎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盛初認出眼前人的身份,不禁有些意外,連忙将因為被逗笑而揚起的嘴角按下,換上正經的神色:“是我。前輩這般慌張,可是出了何事?”
眼前人正是葉霜淺提到過的蓬萊洲女弟子,雙成。
雙成不再多說,輕輕比了個“噓”的手勢,示意她們撤到廊前的欄杆後。
她将聲音壓得低之又低:“師妹稍安勿躁,待會我與你細說。眼下趕緊躲起來才最要緊。”
她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盛初知道出了大事,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立即拉上她貓下腰鑽到一旁的草叢中。
等到兩人隐蔽好,雙成原本高度緊張的心情終于放松了些許,盛初見狀便自覺地附耳過去。前者也不再耽擱,悄聲道:“不好了,出事了!”
此乃意料之中,盛初并未顯露出過多的驚慌,而是撥開頭頂的樹枝探出頭去,此舉又将雙成驚得半死。盛初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撫,環視四周,确定無人偷聽後再次問道:“前輩莫急。請說罷,究竟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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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成撫着胸口平複心情,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道:“鬼界有厲鬼大舉入侵,今晚天界派了許多弟子在兩地交界處與厲鬼對戰,程願方才也被叫去抵禦敵方了。”
鬼界?!
驟然聽聞這個詞,盛初心下震驚,不由得睜大雙眼。而雙成堅定的神情告訴她,這消息并沒有錯。
天界與鬼界素來不睦,但鬼界動作如此迅速,且不留分毫情面,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盛初手腳麻利地把樹枝放回頭頂僞裝好,又問道:“鬼界為何突然襲擊?”
雙成搖頭:“現在來不及多說,我們先去雲月閣暫避。我如今的修為不算高,你又是新弟子,一旦碰上厲鬼很可能難以自保,雲月閣是弟子修行之地,靈氣充沛,可供一躲。”
為今之計,也只有如此了。
二人悄悄捏了咒訣,共同布置陣法。分別代表蓬萊洲和清溪門的靈氣交疊,盤旋片刻便落在了地面上,俨然是個簡單不失精巧的陣法。
陣法層層延伸而出,迅速飛越諸多地點,直通入雲月閣,不多時就将她們傳送到了相應位置。
學宮教過這種傳送陣法,危急之時可暫保性命。加上雙成自創的陣法,便可确保無誤。
兩人被傳送到了二樓。
雲月閣的窗戶上貼了紅色的窗花,想來是學的凡間。月光透過窗紙映照着地板上的陣法痕跡,顯得格外奪目。
盛初和雙成蹲在八仙櫃後面的角落裏,大氣也不敢出,靜靜聽着樓外傳來的激烈打鬥聲。兩人彼此之間誰也不敢開口,生怕暴露所在地,引來厲鬼的攻擊。
一動不動地蹲了大約半個時辰,外面聲響漸小。盛初按捺不住,起身去看。
雙成一把拽住她,驚道:“外面危險得很,你要去何處?”
盛初無奈,撥開她的手:“我不出去,我就是想去窗邊看看。”
“萬一他們還沒走,看到你開窗怎麽辦?”雙成略感寬慰,但還是不放心。
聽聞此話,盛初停住腳步轉過身來,聳肩道:“不開窗如何能知道他們走沒走?像我這等無足輕重的弟子,鬼界大約還瞧不上,不會一見是我就上趕着來抓。”
雙成想想也對,便松了口氣,想站起來活動活動,卻發現自己的腿早已麻了,動彈不得。她幹脆直接坐到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抹了把額上的汗珠。“你小心點,別出岔子。”
盛初點頭,“我知道。”
她走到窗邊,摘下簪子握在手中,輕輕用其掀開窗紙的一角,透過這一絲縫隙向外望去。
不遠處,程願正立在半空之中,臉上有一道血痕,鮮血順着臉頰不斷地淌下來。但她無暇顧及,臉色蒼白,神情堅定,正與幾只小鬼交戰。
下一批鬼魂湧上來的前一刻,她忽然微微側了側頭。
如同得了指令,幾把箜篌撥出泠泠不絕的旋律音符,琴弦幾近崩裂,急促而迅猛,聲如裂帛。有如硝煙四起的沙場戰歌,節奏極快,聲聲尖利逼人。
驚風樓的弟子們列陣在前,手持樂器,閉緊雙目,凝神彈奏。
所有樂器同時響起,剎那間聲音竟如虎嘯猿啼,大有震碎金石之勢!天界弟子瞬間士氣大振,很快殺退了适才湧上來的一批小鬼。
此時,漆黑的天邊,憑空伫立着一人。
此人長身鶴立,玉冠黑衣,服色幾乎與這夜空的黑暗交融在一起。劍已出鞘,刃上猩紅的血不住地滴落,但他視若無物。
他的面前是無邊無際的結界,将傾巢而出的鬼魂牢牢地擋在了外面。
黑衣少年仗劍而立,劍光飛閃間迅速出招,次次擊中要害,一擊斃命。
許多小鬼哀嚎着倒下,而他只是平靜地繼續殺敵,甚至衣裳被劍氣劃出細微的口子,亦不在意。
伴随着靈力的不斷湧出,朱紅鮮豔的陣法符咒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恍如天地都變作一張巨大的符紙,可供聽命任用。
少年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劍鋒浸染鬼氣萬千。在他身後,數百小鬼應聲倒地。
忽然,彌漫的鬼氣不知為何在某一瞬掙脫了束縛,逼近那人身側,霎時間擦過他的面頰。那人原本平靜的神情立刻變得冷漠,手中長劍閃過,伴随幾不可聞的“咻”一聲,小鬼消散在空中。
那道傷痕很淺,斑斑點點的血順着眼尾往下淌,而那人滿身的天光猶如白日,仿佛依舊是平常的樣子。
他不是仙,是神。
沈玄征。
修真派掌門宋韻的第一位親傳弟子。
雲月閣中,盛初恰好目睹了這一幕。
她略感意外,沒想到竟然是沈玄征。
按照系統所說,有沈玄征在此,不管是哪一回的仙鬼交戰,必定所向無敵。大概,今夜不會有事。
“所以,前輩現在能否告訴我,鬼界為何突然入侵?”盛初把窗紙恢複成原樣,回到雙成旁邊坐下。
豈料後者搖頭:“我才不知道呢。要是我不哄你,你斷然不會如此随意地跟我來,我既然想拉個人做伴順便保護我,當然要使點計謀。”
盛初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答複,措手不及道:“原來前輩是故意蒙我,豈有此理。”她一手擋在嘴邊作掩耳盜鈴狀,小聲地道:“詭計多端的前輩,鬼心眼真多…”
雙成嘟囔:“你說誰詭計多端?”言語間有些不情願地掙開她的手。但盛初還不解氣,又捏了把她的馬尾才回到窗邊繼續觀戰。
好在将近醜時三刻之時,鬼氣漸漸散去。這一夜的激戰,總算是勝了。
二人匆忙下樓,感受到漫天飄零的殘留鬼氣,忙捏個訣擋住它們。
弟子們各歸各位,各門派的門主則齊聚栖梧宮,分析今晚之戰。
這一晚,天界徹夜燈火通明,衆仙家各自商讨對策,會議開了又開,茶喝了一盞又一盞,讨論戰事和對策。
程願作為掌門弟子,也沒有回去睡覺,以她的資歷不足以參與會議,她就主動擔下了端茶的工作,在茶室和議事廳之間來回穿梭。
端茶的人若不是她,恐怕他們所說之事被細作聽了去,衆門主也難安心。
學宮熄燈的時辰過後,盛初屋內的兩人就着微弱的蠟燭焰火,有一口沒一口吃着雙成從飯堂要來的幾塊剩糕餅。
畢竟沒人顧得上用飯,飯堂掌勺弟子難得遇上偷閑的機會,自然沒有做飯。而雙成忙着躲藏,也沒來得及做吃的。
盛初拿着細竹簽紮糕點吃,又拎起案上茶壺,把雙成面前的青瓷盞斟滿。
她回到案旁的蒲團上坐下,心不在焉。
鬼界動亂,怕是不會停了。
那一刻,她站在雲月閣二樓的窗邊,透過竹窗紙往外望去,沈玄征站在漆黑如墨的夜晚天邊,驅動千張符紙打造陣法。
他面前是堅不可摧的結界,身後是天界的子民。
希望這結界,永遠沒有被攻破的一日。
熄燈後,盛初将案上白玉碟收拾好,洗漱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