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消散
消散
“很意外麽?”程願見到對面盛初的眼神,微勾唇角道,“那粥你我一同喝過,若是對你有害,此刻你如何能安然坐在此處聽我回憶?”
“我不懂的是,到底是你做的粥和程娘子的毒粥不同,所以我喝了無事,還是程娘子的毒粥本身就對我無效?”盛初問。
見程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又将粥潑在衣服上的經過說了一番。
程願聽罷,道:
“她的粥只能用來對付凡人和死物。你也見識到了,僅僅是經了陸師弟手的一件衣服,被你穿在身上,兩個人的靈氣加在一起,那粥潑在身上就只是使布料腐爛,而不傷及皮肉。粥潑在凡人身上不會有反應,是因為怕他們察覺,也因為他們體質與你們不同。”
“這麽說,程娘子在凡間廣售牡丹花粥,是想讓全天下的人們都做傀儡,為她所用?”盛初擰眉,“她在天界布下棋子,在凡間謀害百姓,唯獨少了鬼界。鬼界和她是何關系?”
“我不知。”程願道,“如此重要的消息,她根本不會對人說,也只有她一人知曉。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沒什麽可托付的,只有一件事最關鍵。”
“願聞其詳。”見程願的神情一改方才的憂郁,鄭重了許多,盛初亦起了好奇心,也就不再追問鬼界之事。
“汴京江憬願。”程願将聲音壓低,唯恐被人聽了去,“這個人,以前和程娘子形影不離,後來程娘子為了賣粥與她暫時分開,現在大概在去尋她的路上。她是江肅清之女,鐘離辰的後妃,曾被滿門抄斬,獨留她與庶妹。”
江憬願?
這個名字盛初從未聽說過。但這位江姑娘的父親江肅清,她卻聽好些人說起過。
他開始是天下第一謀士,後被封為國公,權傾朝野。當時江家乃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也是因為出了他這麽個人物,連同他遠房親戚家的堂妹江氏也得了臉,嫁到柳家後驕橫跋扈,無人敢管。
程願這話,內裏大有文章。
那邊,程願又道:“我之所以看出江憬願此人是程娘子同盟,在于我自己的名字。程娘子的‘程’,和江憬願的‘願’。”
她是程娘子做的第一個人偶,對程娘子的意義非凡,名字定不會亂取。“程願”這兩個字的來源,就是她的創造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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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初緊皺的眉頭未曾舒展,但還是答應了她:“好,我會去見這個人。既然她是汴京出身,我就去汴京找她。”
程願點了點頭,放下心來。“我希望你在真相大白前,無論如何,莫忘江程;水落石出後,無論如何,莫留餘恨。”
“…我會的。”眼看着程願的臉色越發地灰白,盛初心知分別的時刻即将到來,大約三五句話的功夫而已,于是她沒有賭咒發誓,而是用這三個字堅定地答應下來。
氣氛陷入安靜,程願緩過神來,最後開了一次口。
“我此生有三個對不起的人:一是師尊,二是你,三是柳師妹。”她哽咽着說,“抱歉,抱歉…我還是辜負了你們。你當我是朋友,這幾年師尊也當我是徒弟,柳師妹也還記挂着我,對麽?”
“……”盛初心中不自覺地一顫,別過頭去。
她雖不至于為一個害過她的人落淚,但程願一生為人操縱,何嘗不是可憐人?她們曾經的友情,難道她不珍惜留戀?猜疑和防備消磨了她對程願的友誼,程願對她的愧疚卻越來越多,将所有消息都告訴了她,毫無保留。
如今程願将要離去,她亦于心不忍,心中的情緒很是複雜。
但…要說恨意,并不太多。
對于這個師姐,盛初雖不喜她懦弱無能、暗箭傷人,但也同情對方的遭遇,和被人擺布的命運。她是提線木偶般的存在,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就會被主人無情地抛棄,永不複用。
畫影戲人偶不是活物,程願靠着程娘子的法力維系生命,而程娘子已棄她如敝履,不會再為她施加法力。她的這一生,也就走到了頭。
“罷了,我不要你的答案。我寧可你們都恨我,不再記得我才好。”程願搖頭,繼而平靜地作了告別,“就此別過。”
話音剛落,就在那一瞬間,眼前的女子身形剎那間化作一縷輕煙,散于空氣之中。
她就這樣憑空消失在盛初的面前。
“程師姐…?”眼前景象使得盛初一時間怔然,望着程願坐過的床榻,那裏甚至連凹陷也不曾有。她默默念叨這個稱呼,“程師姐…”
“死”的說法也許不夠準确,但程願真真切切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來過的痕跡。或許這就是程娘子所說的“灰飛煙滅”。
程願已死,那麽,接下來該如何?
“汴京,江憬願。”
盛初重複着這兩個詞。
汴京,也就是開封。魏齊兩朝的都城。
以往她只知江家顯赫,卻沒想到竟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族人被斬,江憬願身為宮妃,又該如何自處?
此人大有來頭,絕不可輕視。
盛初知道,她不能停留,必須往前走,永不回頭。
于是她站了起來,對着空無一人的床鋪,行了個同門之間的告別禮。随後,她離開了小院。
分明是白日,她卻覺得這天色陰暗了不少,太陽不知躲去了何處,本該湛藍的天空此刻黑沉沉的。
陽光的消失,就像故人的離去。
“嘿!盛初,跑哪兒玩去了?”盛初一出院子,雙成不知從何處蹦了出來,挽住她的手臂,“謝疏說他來亭子看過,沒見到你,以為你有事外出,故而先回去了,我們還未聚頭。快告訴我,你去了何處?”
雙成一如往常般興致十足,滿面春風地說着。盛初回握住她的手,心情稍好了一點:“沒什麽,我在院子裏轉了轉。”她道,“程願在裏面,與我說了不少。”
這話将雙成驚得不輕,她向來有些浮誇,如今一雙眼珠子幾乎瞪得掉了出來,詫異地大叫道:“程願?她在朝歌?原來謝疏抓的人是她?你還不帶我去見!”她拔腳就要向院子裏走,被盛初一把按住,“程願已經灰飛煙滅,不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