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安枝予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怔怔地看着靳洲。
她到現在還能清楚記得他第一次站在她家門口,問她借水箱鑰匙的畫面。
三分張揚,七分內斂, 優雅又清貴, 精致的臉上,一雙漆黑漆黑的瞳, 深不見底卻又看不到一絲雜質。
原來,溫潤如水,清風霁月是他,處心積慮, 滿腹深沉也是他。
除了這些, 他還有多少面是她沒見過的?
在她滿是質疑的眼神裏, 靳洲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目光灼灼裏還有濃濃的不安。
“枝予。”他喊得小心翼翼,能聽出明顯的顫音。
安枝予定定地看着他, 平時只對別人才有的清冷的眼神, 如今,也落到了他臉上。
“我對你來說,是什麽?”她聲音出奇的平靜, “是物品嗎?”
狼狽、不安、無措、害怕......
所有的情緒全部攤在他臉上。
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他如此的誠惶誠恐, 喜怒于色。
靳洲抓住她手, 被她聽到的那些,他辨無可辨, 只能着急忙慌地先去否認她的話:“不是的, 枝予,你不要這麽說自己。”
他讓她不要這麽說自己, 可他卻是這麽做的。
因為喜歡,所以就要搶到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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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枝予抽回自己的手:“如果我今天沒有聽到這些,你是不是準備将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裏?”
是。
包括對她的一見鐘情,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知道。他試着克制過,可是當他得知她即将要結婚的消息,被他深藏的炙熱、瘋狂且深愛徹底藏不住了,所以他查了那個男人,或許是老天都眷顧他,給了他一個機會。
但他只是用了一些手段加速了她與那個男人關系的斷裂。
“枝予,”他聲音依舊戰戰兢兢,“別因為你剛剛聽到的那些就全盤否定我。”
他的手段的确不夠光明磊落,但他對她的感情是真的,一點雜質都沒有。
也許在某一些人眼裏,愛就要成全,可他做不到那麽偉大,可以眼睜睜地看着他和別的男人幸福。更何況,那個男人根本就不配。
安枝予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看着看着,鼻子突然一酸,她慌忙別開眼:“我先走了。”
靳洲一個大步邁到她身前擋住了她的路,“你去哪?”
安枝予不敢擡頭看他,越看越覺得自己看不清他。
“你別管。”
別管,她讓他別管她。
是暫時不管她,還是以後都不給他管了。
靳洲不敢去深想,再次抓住她手腕,聲音帶着央求:“可不可以不走?”
安枝予看着被他攥緊的手腕,那像是一種束縛,再次提醒她,他看上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跑不掉。
可她不是‘東西’,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憑什麽一切都要被他的喜好來支配她的走向和去留。
她一直以為的巧合、緣分,甚至慶幸自己能遇見他這樣好的人而覺得是老天的眷顧,可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的計劃,是不是她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料定裏,她就像被他執在指尖的棋子,他讓她落在哪兒,她就得落在哪兒。
憑什麽?
安枝予用力掙開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帶着決然,可嗓子裏卻像有一塊大石頭壓着,她不知道自己還在不忍心什麽,最後只能用行動告訴他。
她非走不可。
就在靳洲擡腳要去追的時候,手臂被楚菲菲拉住了。
靳洲扭頭,眼底微紅。
楚菲菲朝他搖了搖頭,但是她沒敢出聲,直到看着安枝予消失在走廊盡頭,她才開口。
“給她一點時間,讓她冷靜一下。”
這個時候怎麽能讓她冷靜?
靳洲不敢去想她冷靜後的反應和結果,他眼裏有着不管不顧的毅然,追上去。
可是等他追到樓下,看見安枝予已經走到咖啡廳門口的身影時,他又不敢再追上去了。
以前把她惹生氣的時候,他從來都不會任由她負面情緒滋長,會用吻她的方式去哄她,很奏效,可是現在他卻不敢了,連追到她面前的勇氣都沒有了。
楚菲菲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靳總。”
靳洲看着遠處愈漸變小的身影,聲音又低又無力:“你能幫我嗎?”
她也想幫,可楚菲菲知道,她這個閨蜜應該是把她也一塊‘算’上了。
“我試試吧,”她不敢保證什麽:“你等我電話。”
楚菲菲跟了安枝予一路,一直跟到她公司樓下,她才小跑過去。
“枝予。”她聲音也是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地不放過安枝予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安枝予擡頭看她,“難怪你一直都在勸我,”她嘴角有一絲自嘲:“我一直都以為你是為我好,原來他把你也拉到了他的陣營裏。”
楚菲菲就知道她會這麽想,也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在她看來都是狡辯,可那也要說啊!
“我也是上午才知道的。”
安枝予皺眉:“知道什麽?”
這個時候如果再對她有所隐瞞,那只會被她推得更遠。
楚菲菲全盤脫出:“昨晚半夜的時候,靳洲給我打電話,說看見徐淮正找你了。”
安枝予眸色一僵。
原來他昨晚就知道了,難怪昨晚他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樣,帶着疑惑,帶着探究。
可他卻忍着什麽都沒問,甚至還說到了對她的一見鐘情。
“然後呢?”安枝予心裏有了一點猜測,但不确定。
“然後我上午就給徐淮正打電話,問他找你幹嘛。”
安枝予只覺心髒一陣收緊:“他都跟你說了?”
楚菲菲點頭,“所以我中午才會過來找靳洲。”
可那些應該是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怎麽就都願意告訴楚菲菲呢?
他就不怕楚菲菲轉頭就告訴她嗎?
安枝予笑了聲:“所以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能讓靳洲将自己心底的秘密全盤告訴她,他肯定是确信楚菲菲不會這些告訴她的。
他可真有本事啊,能把她這麽多年,親如姐妹的閨蜜拉到他的陣營裏。
楚菲菲擡頭看她,“枝予,我沒有站在任何一邊,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
“那你覺得我現在過得好嗎?”她眼裏有濃濃一層水霧,但卻忍着。
楚菲菲無力反駁她這句話,但也實話實說:“起碼在知道這件事之前,你是幸福的。”
是啊,在昨天之前,她的确是幸福的,這麽多年來,他是除了母親之外,第一個将她捧在手心裏疼,将她放在心尖上愛的男人。
可他卻藏着一把刀,戳在了她全身最柔軟的地方。
“枝予,”楚菲菲知道她在難過什麽,“你想過嗎,如果他不是真的喜歡你,又怎麽會去做那些事。”
她想過,她昨晚就在心裏假設過,如果他真的如徐淮正所說,做了那些事,那也是因為他喜歡她,他愛她。
更何況他的‘拆散’其實是‘解救’,他讓她看清了徐淮正的真面目。
她甚至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她應該慶幸他的出現。
可人心真的很奇怪,當親耳從他口中聽到真相的時候,心裏還是會抵觸,那種翻山倒海的情緒甚至比第一次聽見的時候要更猛烈,更加接受不了。
楚菲菲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動她,只能從她抿抿合合的唇角感覺到,她現在很糾結。
既然糾結,那就是不舍。
勸人嘛,就是要軟硬兼施。
楚菲菲嘆了口氣:“其實不止你,我今天也被震驚到了,誰能想到,平時看着挺正派一人,心機竟然這麽深,要我說啊,他就和徐淮正一路貨色!”
安枝予剛緩下去的眉心倏地一擰。
楚菲菲抱着胳膊,視線從她臉上不經意地劃過。
“我看你也別等到一年以後了,就現在吧,早離早解脫,趕緊讓他去禍害別人,記得離婚的時候多要點,”她比劃着手指頭:“什麽精神損失費啊,青春賠償費啊,你就往多了要,反正他有錢!”
安枝予開始咬唇,一雙眼似瞪非瞪地盯着她。
楚菲菲裝作看不見。
“我有個同學是離婚律師,你見過的,如果你需要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幫你聯系!”
她這邊一說完,肩膀就被安枝予‘狠狠’地頂了一下。
楚菲菲“嘶”上一聲,嘴角憋着壞笑,看着她那個已經氣成小金魚的可愛閨蜜的背影。
她掏出手機,給應該還處于失魂落魄狀态的人打了個電話。
還沒開口呢,電話那頭就傳來了質問聲——
“你都跟她說什麽了把她氣成那樣?”
嘿喲!她都快把人給他哄好了,他竟然還在指責她!
等等!楚菲菲站在門口,左右張望,然後在十幾米開外看見了某人。
黑色襯衫黑色長褲,站在兩輛黑色越野車中間,可真會藏!
“靳總,”楚菲菲歪着頭問遠處的人:“哄人會嗎?”
靳洲哄安枝予其實有自己的一套,但是在壁咚這件事上嘗過甜頭後,他就沒用過其他的了。當然,有過經驗後,他也深知壁咚強吻那一套,只适用于女人沒有真正生氣的時候。
眼下這種情況,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哄。
見他不說話,楚菲菲在遠處撇嘴,“記住了,別端着老總的架子,死纏爛打、苦肉計,全都上!”
今天溫度很高,萬俪俪從外面回來,滿頭滿臉都是汗。
“枝予,你老公在樓下呢!”
安枝予正在發呆,聽她這麽一說,先是一愣:“什麽?”
萬俪俪一邊用紙巾蘸着脖子裏的汗,一邊朝她身後的落地窗擡了個下巴:“不信你看看!”
安枝予忙起身從落地窗往下看。
今天氣溫超了三十度,他穿着最吸熱的一身黑色,曝曬在太陽下。
安枝予低頭看了眼時間,快四點了,他是幾點來的?
“你怎麽不下去啊?”萬俪俪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身後。
安枝予轉過身來,“他在等別人。”
萬俪俪又不是傻子,從她那冷冰冰的語氣就聽出來了,本來還想多問幾句的,見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出去,萬俪俪朝旁邊的同事“嗳”了聲:“她怎麽了?”
同事聳了聳肩,表示不知道。
安枝予在茶水間倒了杯水以後就去了窗邊,剛剛沒注意,這會兒才看見靳洲給她發的一條短信。
【枝予,對不起,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說什麽都是辯解,我也辯解不了,因為你聽到的都是事實,愛你這件事,無論重來多少次,我都不會後悔,但如果重來,我會換一種方式站在你身邊。】
安枝予皺了皺眉,換一種方式?
靳洲的那條短信很奏效,一條明顯有下文的話把安枝予的好奇心拉滿。
到了下班的時間,外面陸陸續續傳來打卡的聲音,安枝予走到窗前往下看。
靳洲依舊站在原地。
對面不過十幾米遠的大門出入口,一波又一波的人流從裏面出來,如果是以前,靳洲根本不用細看,只輕掃一眼就能辨認出人群裏有沒有她。
但是今天他不敢大意,他盯着對面的同時,手機屏幕也貼到了耳邊:“到了嗎?”
他話音剛落,一輛黑色轎車就停在了他身前,方宇從車裏下來:“靳總。”
靳洲目光從對面收回,擡頭往上看。
方宇已經從江雪那了解了大概。
“靳總,”他不該多嘴的,但又不忍心他這麽一直等下去:“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靳洲沒有說話,他也想上去,但又怕上去了會惹她煩。
楚菲菲讓他死纏爛打,他不确定安枝予吃不吃這套,但是苦肉計,他把握大一點。
比如像現在這樣,在她能看到自己的地方,耐心地等着。
想到這,他又突然皺眉。
“方宇。”
方宇走近他一步:“靳總。”
“我這麽等在這,會不會有點......”變相的死纏爛打了呢?
靳洲苦笑一聲:“沒什麽,你先回去吧。”
安枝予在辦公室一直待到七點半,中途靳洲給她打了兩遍電話,但她沒有接。
說不上來是賭氣,還是真的不想接他的電話,看見來電的那一瞬,她會眼底一亮,但心裏就是有一道聲音讓她不要去接不要去接,然後随着電話挂斷,她眼底顏色又黯下去。
眼看都要八點了,安枝予有點坐不住了,再回窗前,見他還站在那兒,安枝予煩躁地深吸一口氣後,抓起桌上的包往門口去。
看見十六樓燈光暗掉,靳洲眼底一亮,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小跑向對面。
四個電梯,只有一部是下落的,靳洲不敢離得太近,就站在門口一米多遠的地方等着。
他不知道電梯門開,她會給他什麽樣的眼神,但從她拒接的電話來看,她的氣還沒消。
也是,才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她不可能這麽快原諒自己。
從十六層到一層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眼看數字鍵落到三層,安枝予深吸一口氣。
“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邊打開。
四目相對,安枝予先他別開眼,腳往前邁的同時,靳洲也朝她走了過來。
“枝予。”他喊得小心翼翼,眼裏的不安一點都不比中午看見她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少。
他以為安枝予不會理自己,結果卻聽到她輕“嗯”了一聲。
那種感覺像是自己犯的滔天大罪被赦免了一樣。
靳洲就着她不大的步子,跟在她身側:“你要去哪,我送你。”
這話說的,好像料定她今晚不會回溪僑了似的。
憑什麽什麽都得按他的計劃來。
“回家。”
靳洲面露怔然,不知道她說的家指的是溪僑,還是榭亭閣,還是他岳母房文敏那。
但他不敢問。
出了大門,靳洲指了指對面:“車在那。”
他這是要她坐他的車。
安枝予偏不,她往斜對面走:“我自己打車走。”
靳洲一愣,想問為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那我陪你。”
安枝予站住腳,無波無瀾的臉上,一點表情也不給他:“我不能自己走嗎?”
這個時候,靳洲一點都不敢逆她的話:“可以、當然可以。”
再然後,他就不敢走在她身側了,落後她一步跟到了路邊,剛好兩輛出租車一前一後停落。
安枝予上了前面一輛,靳洲不确定她到底回哪個家,只能扔下停在廣場上的車,坐進了後面那輛出租車裏。
“師傅,麻煩你跟着前面那輛車。”
開車師傅看了眼後視鏡,心裏也蹊跷,但沒有多話:“好嘞。”
載着安枝予的出租車師傅,話就比較多,見她一個勁地扭頭往後看,就問了:“姑娘,剛剛那人你認識?”
安枝予沒說話。
“剛剛看你們站一塊,我還以為你們會坐一輛車呢!”
安枝予笑了笑:“不同路。”
不同路怎麽都過了好幾個路口了,那車還跟在他後面?
“吵架了,是不是?”師傅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吵架了好啊,等再過個幾年,想吵都沒話喽!”
安枝予:“......”
長安家園和榭亭閣一個在東一個在南,而溪僑公館在市中心,幾個路口一過,靳洲的心落了地。
剛好岑頌電話打來,問他在不在家,要是在的話,他和闫嗔就帶着書屹過去玩一會兒。
“今晚不行,過段時間吧!”
今晚不行,那就明晚後晚,可他卻說過段時間。
岑頌是個對男女感情極為敏感的:“和你家那位吵架了?”
“沒有!”
回答得又急又快,岑頌就知道了。
“行,那你先忙,有什麽不懂的給我打電話。”
電話挂斷,靳洲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手機屏幕。
本來安枝予今晚沒打算回溪僑的,母親那不能去,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榭亭閣。
可當她看見靳洲的時候,不知怎的就生了和他對着幹的念頭。
所以才會在靳洲問她去哪的時候,賭氣說回家。
但是眼看離溪僑越來越近,她又後悔了。
她還沒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情緒整理好,回來要怎麽面對他?
“師傅,”她突然就改變主意了:“去榭亭閣吧!”
眼看前面的車打了左轉向燈,載着靳洲的師傅扭頭:“繼續跟嗎?”
靳洲那落地不過兩分鐘的心就這麽再次懸了起來,就知道她不會回溪僑。
“跟。”
雖然已經很久沒回溪僑住,但安枝予沒想到所有的家具都幹淨到一塵不染。
包括卧室的床單被罩都鋪好了,而且床尾還放着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睡衣。
那睡衣在今天之前明明是放在溪僑的!
除了剛剛跟在他身後站在走廊不走的人還能有誰!
可真是會洞察人心,連她今晚準備住哪都知道!
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安枝予回到門後,從密碼鎖的監控裏看見他還站在走廊裏沒動,這是準備要站一夜?
被她猜對了。
靳洲是真的準備在門口站一夜。
但是他站歸站,等歸等,還不忘給安枝予叫了外賣。
半小時不到,外賣送來,靳洲伸手去接,對方疑惑地看着他:“你是靳先生?”
他點頭,報了手機後四位,對方這才将手裏的包裝袋給他。
可惜門鈴摁了好久,安枝予才給他開了門。
“你不是有密碼嗎?”
靳洲聽得出她話裏的意思,他抿了抿唇,把手裏的吃的遞給她:“先吃飯吧。”
安枝予知道他也沒吃,但她不準備讓他進來就沒接:“我在公司吃過了。”
靳洲也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往前一步,拉起她手,把袋繩挂到她手裏:“可以氣我,但飯要好好吃。”
之後他又站回到走廊裏,後背抵着大理石牆面,低着頭,像做錯了事自己主動領罰的模樣。
看得安枝予心裏又氣又不忍心。
門就這麽敞了一條縫,安枝予回到客廳。
哪來的心情吃飯。
她就這麽坐在沙發裏,盯着牆上的橢型挂鐘。
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追着分針,最後把時針趕到了十二點。
靳洲去了樓梯口:“曹律師,抱歉這麽晚打擾你,麻煩幫我拟一份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