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14.

比起全國賽常客的運動社團，白鳥澤的話劇社在新生中并不算熱門選項，但今年和紅葉一樣因為看了話劇社開學春演而入部的人有七八人。

春演劇本是二年級的根地黑門為去年文化祭所寫，如今社團的衆多事物都由他負責，而三年級則将重心放在了升學和培養一年級上。

白鳥澤高中的偏差值很高，話劇社不像運動社團有體育特招的名額，想要直升的三年級們的學業壓力很大，但演出需要耗費巨量的精力，因此白鳥澤話劇社的傳統可以說是二年級來做主役。

社團活動第一天，在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後，二年級的根地前輩就用抽簽的方式把新生兩兩分成一組，然後下發了一個兩人的短劇本。

“歡迎各位加入話劇社，大家目前拿到的劇本都是一樣的。為了能更直觀地掌握各位的風格，每組都有十五分鐘的時間來分配角色熟悉劇本，然後各位就将在這裏進行入社後的第一次表演——如何演繹自己的角色由你們自己把握——計時開始！”站在大家面前的根地黑門張開雙臂，手裏還拿着一份劇本，眼睛閃閃發亮地看着衆人。

和紅葉一組的同樣是一名女生。

但劇本講的是一名男性和一只食夢貘的故事，這樣一來紅葉組的角色分配就成了難題。

“我們誰來演男主呢？”名為青木優梨子的女生看完劇本後，有些為難地問道。

紅葉想了想，合上劇本：“青木同學不介意的話，我想試試這個角色。”

青木連忙搖頭說不介意，确認了角色分配後，兩人便開始探讨劇本內容。

根地前輩的劇本講的是想要成名的畫家“我”的故事。

“我”為了成為有名的畫家，整日待在家中畫畫不外出工作。

每當女友問起時便請求女友再多等待一段時日。于此同時，“我”的身邊出現了一只來歷不明的食夢貘，整日糾纏着勸“我”趕緊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當“我”在食夢貘的譏諷下殺死了ta後，“我”最終也放棄了成名，去找女友，卻只看見了女友道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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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裏的食夢貘就是‘我’，殺死食夢貘就是殺死‘我’的夢想。”青木說出自己的感想。

紅葉也在思考着整個劇本的設置。

“……這樣的話，女友這個設定不就沒有意義了嗎？”紅葉微皺着眉，“但如果說食夢貘是女友，也太過牽強了，‘我’最終殺死了女友嗎？”

青木想了想也覺得“女友”的設定很奇怪。如果說“女友”的存在并沒有意義，那麽“我”又為什麽一定是“女友”的“男友”呢？

——那麽，如果女友也是“我”自己呢？

食夢貘是想要放棄的“我”，女友是“我”對放棄之後的思考。

兩人不由想到一塊去了。

“——這樣演會不會太冒險了？”紅葉仍有些躊躇。

青木笑了笑，鼓勵道：“這就是我們的風格嘛，有趣最重要不是嗎？”

紅葉輕輕吐出一口氣，被說服了。

15.

紅葉組抽簽抽到最後一組上臺。

大家都是沒有經驗的新人，初次上臺面對二三年級的學長們表演剛拿到的劇本難免生澀，其中也有表現亮眼的天賦型選手，表演流暢得讓人覺得那不是才準備了十五分鐘的成果。

無論是二年級的主役們還是将與他們有着相當于師徒情誼的三年級們，都認真地看着在他們眼中難免笨拙的表演，而觀衆們的沉默與一場場不同的演出将會給排後演出的組合更大的壓力。

于是終于，輪到了紅葉組演出——

她們是唯一一組組員都是女生的組合。

紅葉與青木調換了出場順序，将原本率先出場的“我”換成了總是對我惡言相對的“食夢貘”。

青木與紅葉對視一眼，然後緩緩從舞臺邊緣走向舞臺的中央。

16.

“我要成為能在舞臺上吸引目光的主角！”

——相同的舞臺，同樣的劇本，能帶給觀衆不同體驗的，只能是演員對劇本不同的诠釋和演繹方式。

紅葉目送上臺的青木，手心微微沁出緊張的細汗。

這樣的感覺，就如同當年她接到若利傳來的球時，讓人平白激動。

舞臺上，青木朗聲介紹自己的身份，這本該是“我”逼問她時她才說出身份的臺詞。

“我是以噩夢為食的食夢貘，誰的夢境混亂、痛苦，我就找上誰！而對我更為偏愛人類夢想破碎的灰燼——”

——有趣最重要不是嗎？

“有趣的舞臺才能吸引觀衆的目光，”紅葉閉上眼，将手放在胸口，鼓噪跳動的心髒開始平緩下來，“那麽，我們的演出，是否足夠有趣呢？”

她再度睜開眼，此時的紅葉已經變成了久不成名閉門造車的畫家“我”，随着青木、不，随着食夢貘的介紹跌跌撞撞地走上到臺前。

“又被拒絕了！”

作者“我”撲跌在舞臺中央，旁邊是居高臨下審視着“我”的食夢貘。

這一幕是受到打擊的“我”初次見到食夢貘。

在原本的劇本中，此時“我”會問食夢貘是誰，而食夢貘則會進行青木在一開場的介紹。

“看看這是誰？”在“我”還沒回過神，只知道不解地看着食夢貘并狼狽起身時，食夢貘繞着“我”緩步走動，如同在打量被鎖定的獵物，口中吐出嘲諷的毒汁，“懷才不遇的畫家？不，你什麽都不是——”

被戳中傷口的“我”猛然打斷食夢貘：“你是誰！”

“我？”食夢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它辛辣的嘲諷，“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多久沒回家看過了？是害怕女友催促你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嗎？”

“是無言面對她，告訴她你的畫再次被拒之門外了嗎？”

“看看你畫的東西，一味地模仿，缺乏靈氣和天賦——想要成名？還是算了吧！”

“閉嘴！你到底是誰！”“我”伸手去推食夢貘，卻被它避開，再度摔倒在地，手中捧着的畫散了滿地。

“我”趴在地上，似乎被摔倒的疼痛驚醒，從崩潰的狀态中掙脫出來。

“我是誰？”食夢貘走近了“我”，在“我”身邊蹲下，冷酷地直視着“我”，“那麽你先回答我，你是誰？”

随後——

“我是想要逃避父母兄弟詢問近況的畫家A——”

“我”向食夢貘緩緩伸出手，它也将手放在了“我”的頭頂。

“我們”一齊說道：“是沒有才華、空想成名的畫家A——”

“我們”保持着互相觸碰着對方的距離緩緩起身，彷若對方的鏡像：“我是虧欠着女友讓她一直等待的無能者——”

“女友不止一次勸過‘我’，告訴‘我’她的夢想——”

“我”與食夢貘一起說道：“女友讓我放棄這不切實際的空想，先踏踏實實地找一份工作，但我總是推脫，讓她再等等我。”

“我”與食夢貘一起将“我”內心的掙紮與獨白說出。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與吸血蟲。

“現在，”食夢貘從看着垂下頭似乎感到灰心喪氣不再說話的“我”，“是時候放棄了。”

“我”也跟着食夢貘，以相同的動作擡起頭，看着它低聲喃喃：“是時候——”

“我”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很安靜。

臺下的觀衆很安靜，對面的青木也在等待着紅葉接下來的演出。

舞臺上的燈光有些晃眼，紅葉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和青木因為剛才的表演而節奏不穩的呼吸聲。

此時此刻，即使沒有看向舞臺下方，但她依然知道，她正被人注視着。

——盡管不是閃閃發亮的舞臺。

但觀衆們在看着她，也在看着與她搭檔的青木。

那麽此時此刻，她就是這場戲劇的主角。

紅葉、“我”突然伸手抓住了食夢貘的領子，怒吼出聲：“開什麽玩笑！”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很了解我？管你是多管閑事的碎嘴路人還是奇怪的妖怪——”

“哈？我是食夢貘——”

“一次次失敗一次次看着別人成功的痛苦你又能明白什麽，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要放棄啊！”

“我”與食夢貘撕打起來，全然聽不進它的任何話語。

而紅葉則想起了去年八月排球場上的那場敗績，想起自己還在練習墊球時牛島那個成功的下手發球。

“明明畫了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卻得不到別人的理解，那種被否定的感覺不僅是一次失敗，而是對‘我’整個人的否定！”

紅葉想起牛島那句“這不是标準的墊球吧”。

“我也想要有畫畫的才華！”

站在網前連牛島的扣球還沒有看清球就已經落地。

“安穩的生活，朝九晚五的工作誰不想要？”

——所以我才放棄了繼續打排球啊。

“該死的妖怪，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你還是去死吧！”

“我”撿起現場不知是誰留下的“刀”，狠狠向食夢貘揮了下去。

被“我”壓制住的食夢妖怪卻朝“我”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

“我”的刀卻已順勢揮下——

17.

青木擔憂地看着紅葉：“你不介意嗎？如果這樣演的話，‘我’的戲份就重過你，成為主演了。”

這場演出的劇本只有兩個人物，從戲份上來說，雙方是持平的，又因為是沖突戲份，兩名角色的演出誰壓倒了對方誰就是主角。

而飾演性別相反的角色，本就增加了自己的難度。

毫無疑問，這場演出既是合作，也是競争。

而如今她們的演出方式會給食夢貘增加大量的戲份，“我”這個角色也會随之變為配角。

紅葉搖頭：“但這樣演出的話，我們的舞臺就會是最有趣的吧？”

“那麽這幾組中我們就是吸引了所有注意的當之無愧的主角。”

舞臺上，刀已刺中食夢貘的胸膛。

“你——”即将殺死妄圖擾亂“我”的妖怪，“我”的喉嚨中卻發出嗬嗬的喘氣聲。

食夢貘伸手卡住了“我”的脖子，拽着“我”與她一齊墜地。

随後，食夢貘将同樣失力的“我”推開，“我”則捂着胸口倒在舞臺之上。

——被刀刺中的，反而變成了“我”。

紅葉與青木角色互換。

食夢貘起身，再度走回一開始出場的站位，向着觀衆與在地上痛苦掙紮的“我”自我介紹，與虛弱的“我”同時吟誦這段臺詞。

“我是——久不得志的畫家a。”

食夢貘變成了“我”。

“我終于放棄了夢想。”

“我”回到家中，女友早已離去。

“我并沒有女友，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我一心以為放棄就能過得更好。”

“我”拿着女友辭別的信，如是說道。

“我殺死了自己，過去的自己。”

食夢貘，或者說是“我”垂下手臂，回頭看向了倒地的“我”。

而“我”也死不瞑目地與食夢貘對視着。

“我是食夢貘。”

飾演着“我”的青木念誦着食夢貘初登場時的臺詞：“我是以人類夢想破碎的灰燼為食的食夢貘。”

演出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