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選擇
選擇
回去的路上,車內的火星味仿佛一點就炸。
段亦凱其實不是一個特別固執的人,許致一也不喜歡挑刺,所以在合作以來兩人都能和平共處,今天是第一次産生難以調和的分歧。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你認為一定要穿大牌?明明藺十方的設計可以媲美高定,而且那個阿瑪尼的負責人也說了他是個很出色的設計師——”
“段亦凱,這麽久以來我難道給你做出過錯的決策嗎?哪一次我給你規劃的路,不是走得平平穩穩?我說了,你現在急需擺脫十八線的标簽,通過優等的資源來烘托是最保險的做法,而你本來就糊,還要挑個沒什麽人知道的設計師品牌,你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麽?”
“我沒有質疑你之前的決定,我也一直都相信你很優秀,可是這一次,我穿的衣服我想自己選都不行嗎?”
“我好像從一開始就告訴過你,藝人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不是,我還認為,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以後,你能稍微以朋友的立場為我考量,包括讓我選喜歡的東西。”
“Stop,段亦凱,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要是江以商跟我說這段話,ok no problem,你想幹什麽幹什麽,我半點不幹涉,可是你還記得你是段亦凱嗎?”
“難道我想做什麽的自由還要跟咖位挂鈎嗎?”
“不然你認為呢?你還不知道為什麽魏總要調整你的路線,重新安排你的戲份嗎?把你簽進GR讓她不止一次被董事會質疑,她不得已緩兵之計,才會更換公司對你的安排,understand?”
“這也不是你要全面限制我自由的理由——”
許致一冷笑起來:“自由?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從成為藝人開始就是一言一行被關注、被販賣的商品,難道商品有選擇包裝的權利嗎?你要說自由,我見過太多藝人,除了坐在金字塔頂的那些,其他的誰比GR給你的自由更多?你上次也見過崔泊京,他的經紀人才是圈內有名的魔鬼,連發個微博都不能自主,你羨慕那樣的日子嗎?”
“我……”段亦凱想說些什麽,但是張口時又喉頭一埂,什麽都說不出來。
聽聞副駕駛的人啞口無言,許致一乘勝追擊:“你?你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吧?”
多憋屈啊,吵架吵不過,有理沒勁兒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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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後,段亦凱咬牙切齒:“……我要下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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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唇并不算豐滿,所以抹口紅時極易塗出唇緣。
她對着鏡子,用無名指很耐心地擦拭,濃郁的迪奧999在她指尖留下一抹豔麗,像是白皙的皮膚下暈開的血色。
猶記賀如侬獲得金棕榈獎的時候,外媒評價她的臉是“極致的東方美學”。
在文藝大師秦述文的《小樓》裏,她飾演的秦淮河女人小樓一口吳侬軟語、一身錦繡旗袍,構成了一幅又一副美麗又寂寞的名場面。
近十年時光荏苒,她再度塗上正紅色的唇膏仍如昔年,只是眉眼間的柔情漸退,取而代之是愈發難掩的清孤。
《小樓》一戰封神,她卻許多年沒有再碰到《小樓》那樣的好劇本。
之後娛樂圈沉沉浮浮,她拍的電影越來越少,只有在賀橘生撒嬌央求下,才會演那麽幾部人情片。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無法釋懷對父親的怨恨,但是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與她并非劍拔弩張,她一直認為成年人的錯誤不該由後代來償還,所以她寵着賀橘生,也早已習慣賀橘生對她的依賴,基本上賀橘生需要她的時候,她都會陪同。
——除了賀橘生的小男朋友們在場的飯局。
賀如侬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上出現一條賀橘生的消息,問她什麽時候才歸席。
她沒有答複,慢條斯理的将指尖的嫣紅洗去。
而這時洗手間的門被推開,來人踩着CL經典的紅底鞋,正急促地講着電話:
“米楓,大概再過十五分鐘你給我打個電話說有個緊急工作,不要問為什麽,照辦就是了。”
魏舒蕪打完電話擡頭時,看見賀如侬正一臉平靜地用擦手紙吸去手上的水分。
“還真巧。”
“是啊。”賀如侬其實有些想笑,她和魏舒蕪的孽緣演變到今天這個程度也實屬戲劇,明明合不來,這個不可一世的女人還總會被她撞破一些尴尬的場面。
魏舒蕪一臉黑線地看着跟前這個喜怒不顯的女人,皮笑肉不笑:“賀影後,你可以不用憋笑的。”
“我憋笑什麽?看你像個相親到中途想落跑的大齡剩女?”
“……”
“按照劇本來說,一般對方還是你不敢得罪的大鱷,才會讓呼風喚雨的魏總出此下策,竟要秘書打電話來幫你開溜。”
“……”
賀如侬細眉一挑:“難道被我說中了?難得啊,魏老爺子終于有空關照起你神秘的感情生活了。”
魏舒蕪咬牙切齒地應着:“你不去寫推理小說可惜了。”
“沒想到,女人事業做到魏舒蕪這個份上還是難逃被逼婚的命運,女性解放運動還有待努力。”賀如侬半倚在梳妝鏡前看向魏舒蕪,“相的是誰?”
“藺不疑。”
“遼原地産那個?”強強聯合,利益婚姻,的确是魏家一貫的作風。“他果然是個金龜婿,就是四十六歲還能帶着個二十四歲的兒子,怕是你們魏家接受不了——”
賀如侬輕巧的話音悄然轉折:“哦,我忘了,為了未來更大的利益,這個算不上什麽問題。”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你對我的誤解仍然很深。”魏舒蕪沒有對上她的目光,轉身對着鏡子補起妝來,“我倒沒什麽,就可憐我的弟弟一片真心。”
這句話讓賀如侬平靜的臉微怔了怔:“有什麽好可憐的,逢場作戲,你們不是最擅長麽?”她從魏舒蕪的身邊走過,離開時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該可憐的是你們的自以為是,只有利益沒有感情的婚姻談何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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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沒正式拉開帷幕,但是藺十方躺在床上已經被熱得汗流浃背。
這棟寫字樓的人員往來很複雜,可因租金便宜,藺十方将自己的床也搬了進來,一方面可以省下一部分開銷,另一方面也方便他夜間有靈感時身邊有創作的空間。
他從大學遠赴重洋開始就沒有拿過家裏的一分資助,盡管在米蘭勤工儉學十分辛苦,他還是成為了那一年最優秀的服裝設計畢業生之一。
和父親徹底斷了聯系後,他還是偶爾會在財經新聞和微博上看見這位成功的地産商人的動态,有時候是關于藺不疑的成功學分享,有時是公司的股值變化,有時又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花邊。
生下他時,母親宋決明才二十歲,短短十二年後母親因為積年的抑郁離開了他。
他本想藺不疑會一直感念在大好青春便甘心相夫教子的發妻,哪知随着藺不疑平步青雲,這個家裏關于母親的記憶就越來越淺薄——
最後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所以在點開微博的時候,看見“疑似藺不疑與一女子幽會”的新聞他并不吃驚,甚至一臉淡漠的看完了新聞照。
可是越裝作雲淡風輕,心裏那根刺就紮得越深、疼得越狠。
初夏燥熱的夜裏,他腦子裏裝的只有無法維系生計的苦悶,在看見藺不疑的新歡故事後,他愈發難以平靜,所有痛苦潮水一般湧來,一次次被人找到要求回到那個冰冷的家,一次次被父親嚴苛的訓斥……
藺十方頭疼欲裂,只得爬起來摸出兩片安眠藥準備吃下。
恰在此刻,電話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不買房,不買商鋪,不買保險,謝謝。”
“不賣房,不賣商鋪,不賣保險,我想訂你的衣服。”
藺十方驚得手中藥片掉到了地上:“你是?”
“我就在你工作室門口,我們來簽合同。”
等到藺十方出來打開燈,見面前出現的赫然是段亦凱。
“你經紀人不是不同意麽?”
“……” 其實,段亦凱從許致一車上下來後也認真考慮過他的話,确實覺得有一定的道理。
然而,在他向崔泊京征詢意見後,崔泊京告訴他,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要自己判斷每個選擇的利弊。
好像被什麽鼓舞着,段亦凱裹得嚴嚴實實,打了輛車跨了半個H市,從東汀趕到靈甫來談下這一次合作。
“我想自己選,他的意見也沒必要全部參考。”
藺十方想起今天試衣時對段亦凱的欣賞,當時只覺得外形契合,沒成想段亦凱的想法和他也如此相似。他從家裏逃出來,不僅是因為母親離世後再無眷戀,更是想掙脫父親的桎梏,為自己選一次。
于是他難得的、并非出于客套地笑道:“你可比他有眼光多了!”
“那可不!”段亦凱難改臭屁的本性,一被誇臉上就是繃不住的得意,“诶,你看我這半夜三更都要跑來的誠意,造型上給我多費點心,有些人仗着自己穿大牌高定就玩階級鄙視,我可要好好打他的臉。”
在看見段亦凱簽好名遞來合同的時,藺十方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寧靜:“你就放心吧,都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