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瘋子
這天夏染回家,蘇墨似乎是覺得愧疚,準備了一大桌子好菜,見她回來,親切地迎了上來,熱切地拉着夏染的手。
“有什麽事嗎?”夏染不似往常那般熱忱,冷冷地問道,語氣仿佛在問商店裏的售貨員。
“你這些日子也太累了,我給你準備了這些好吃的,都是你最喜歡的,要不要嘗嘗?”
“不要了,我要節食,沒什麽別的事我得去看劇本了。”夏染輕輕地推開了蘇墨的手,默然往書房走去,他連忙跟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染,你可以原諒我嗎?你知道的,人總有做錯事的時候,不是嗎?”
“我原諒你了。”夏染說得雲淡風輕,輕輕推開嬰兒室的門,小蘇茜正躺在小小的搖籃裏,由保姆逗着玩耍。夏染輕輕抱起她,捏着她小小的肉手,心裏飄過一絲慰藉,可也多了一份憂愁。
曾經,看不懂母親,現在,她看懂了。
女子本柔弱,為母則剛。或許如果只是自己孤身一人的話,她會選擇放下這惡心的一切,遠走高飛,忘掉蘇墨這個人,把這段不愉悅的故事輕輕揭過,可是如今有了蘇茜,這個小花骨朵兒,她不能讓她跟着自己飽受風雨辛酸。
母親當初抱着剛出生的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吧,花開花落,自己終究是走上了和母親相似的道路。
眼前恍惚間閃過一道白光,夏染連忙憑着感覺把孩子放了回去,扶着搖籃的邊緣,許久才醒轉過來,只覺得腦袋裏炸裂般地疼痛。她抖抖索索地跑出去,扶着牆,眼前走廊的燈光變得有些刺眼,蘇墨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只見她搖搖晃晃的,最終暈厥了過去,“咚”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阿染,你怎麽了?”他把她扶起來,只見她額頭上青筋暴露,似乎很不舒服。
再醒來時,她只感覺自己被懸挂在天花板上,很高很高的天花板,她被捆在吊燈上動彈不得,想要說話,卻啞了一般怎麽都說不出口。她驚惶地看着下方,蘇墨在下面給嬰兒喂着奶粉,有仆人在逗孩子玩,有仆人在擦拭花瓶,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被高懸在天花板上無助的她,她對他們而言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只有蘇茜躺在搖籃裏,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竟然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啊!”夏染終于叫出了聲,驚覺自己是躺在床上,渾身是汗。
原來,只是個噩夢。
蘇墨就躺在身邊,被她這麽尖叫一聲,也給吓醒了,他溫柔地翻了個身,把她抱在懷裏,問道:“做噩夢了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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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跟你說,那些娃娃不該丢的,我之前也老是做噩夢,夜裏枕邊放着娃娃,就會好很多。”
“是嗎?”夏染漫不經心地回答,滿是不相信的語氣。娃娃?能有什麽用呢?用來蒙蔽自己告訴自己一切安好嗎?她可沒那麽傻,真正解決問題的,只有自己的實際行動。
第二天沒有拍戲行程,夏染待在家裏陪着蘇茜,看着這個孩子,總是想到昨夜夢中的情景,有些後怕。為什麽?自己會在夢裏看到這孩子那麽可怕的表情?那個笑,就好像一個成年人在陰謀得逞時候的笑,極其成熟,完全不像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該流露出的笑容。自己到底在想什麽啊,會在夢裏看到那般可怕的光景。
嬰兒房裏只剩下夏染和蘇茜,她正愣神想着,眼睜睜的,看着抱着撥浪鼓的蘇茜,又一次露出了那種成熟又詭異的笑容。
“你,你笑什麽?”
“我笑你啊。”嬰兒竟然開口說話了,夏染揉揉眼睛,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出現了幻覺,可蘇茜再一次開口說話了,她嘴角咧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笑着說道:“我不要你當我媽媽,只有孫璐才配當我媽媽。”
“那你就不配當我女兒。要不是你,我早就和花花遠走高飛了!”她有些激動,聲淚俱下,幾乎是無意識地,把手伸向了搖籃裏的嬰兒,掐住了她的脖子,嬰兒的臉色逐漸變得漲紅,夏染看着,心底裏莫名升起一種快感。
掐死這個妖孽,自己就自由了,不用步母親的後塵。
嬰兒的臉已經變得紫紅,她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嚎啕大哭起來。夏染猝然驚醒,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
她仔細看了看,搖籃裏分明就是一個普通的嬰兒,是自己千難萬險生下的女兒,為什麽,自己竟然産生了要殺她的沖動?她猝然松手,坐在地上癡癡地看着自己的手,青筋暴起,身體劇烈地顫動着,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手腕,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而右手則緊緊握着拳,似乎在反抗着左手的拘束。
身後響起了敲門聲,蘇墨看着夏染癱坐在地上的背影,問道:“阿染,你怎麽了?”
“沒怎麽。”夏染瞬間恢複了冷靜,站起身來,先是輕輕掩了掩小被子遮住嬰兒脖子上的勒痕,然後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扮出一個完美的微笑,迎了上去,說道:“聽傭人說今天要吃魚啊,我去幫幫忙,你來嗎?”
“好啊。”蘇墨欣然跟着下樓了。
傭人們都在忙着準備午餐,夏染走過去,只見後廚放着已經洗淨剖空的魚,笑道:“我來幫你們切吧。”手起刀落,看着雪白的刀刃在猩紅的魚身上劃出整齊的切口,夏染感覺到了一種愉悅,蘇墨輕輕地環過她的腰,呵氣如蘭,給她圍上了一條圍裙,然後把頭輕輕地擱在她的肩頭,這個熟悉的動作,曾經給了夏染極大的安全感,可此刻,只讓她覺得厭惡。
“別靠着我,我切魚呢。”她溫聲說道。
蘇墨似乎不聞,依然緊緊地貼着她,肉麻兮兮的,家裏的傭人看到這一幕都在偷笑,蘇墨竟一點也不在意。
“我們一起切啊。”他把手輕輕地放下來,握着夏染的手腕,兩個人的動作在這一刻變得整齊劃一,意外地和諧,溫煦的陽光照進來,繪出兩個人溫暖的輪廓,她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不自覺地心旌神搖。就好像當年自己練舞的時候一樣,他輕輕地捧着自己的腰,陪自己跳舞,情感、欲望,在暧昧的空氣裏發酵,彌漫出一種甜蜜的味道。
或許,他說的是真的呢?他和孫璐的戀情,不過是在自己懷孕期間的一種發洩,目的,就是為了維持婚姻。
醒醒,這都是幻象!
夏染默默在心裏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再次淪陷下去,感情的事,同樣也是一場戰役,自己和他勢均力敵。他,真是不愧是這個國家最好的男演員,一張臉,變化千面,今日這般甜蜜,來日可能又變得冷酷。
一個不折不扣的戲子,他的感情,最不可信。
吃過午飯,蘇墨就出去了,說是去公司有事情,事實上他也的确有事情,江宸叫了他,說是有重要事情要和他商量。什麽事情這麽重要,竟然要犧牲自己陪老婆的時間去商量?真是無趣啊,江宸這個人有時候就是太過于古板認真了。
蘇墨開着跑車,疾行在高速公路上,哼着小曲兒唱着歌,心情很是輕松。卻不防前面的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對方這麽一停,他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即便是反應過來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剎車,毫無懸念地撞了上去,剎那間天昏地暗。
不過他還是準時出現在了江宸的辦公室裏。
江宸宛若吃了□□一般,一見他進來就站起身來,把他拉過去看今天的娛樂新聞。有人寫了一篇文章,極其刁鑽,标題就叫:高嶺之花還是純情渣男?揭露影帝蘇墨的真面目。文章極其詳細地描述了蘇墨與其妻子夏染的相識相知,以及和藝人孫璐的桃色緋聞,披露道,孫璐與多金又有魅力的江宸離婚,都是為了蘇墨,可蘇墨卻對她始亂終棄,讓她變成了一個人人唾罵的小三。
夏染的粉絲似乎和她本人一樣,後知後覺地明白,男人出軌,□□小三遠遠不夠,熱切地轉發起這文章來。
原本這篇營銷號上的小文章不值什麽,可是不知怎麽得被有心人傳到了投資方那邊,現在他們撤掉了江氏傳媒重要的幾部戲的投資,就因為這戲的男主角,由蘇墨出演。
江宸急得團團轉,蘇墨本人卻一點都不着急,甚至仔細看了看這篇文章,贊嘆道:“這文章,文筆倒是挺不錯的嘛。”
“你都要被封殺了,還笑!笑什麽笑!”江宸一把搶過手機來,問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封殺呗,反正我又不缺錢,正好陪阿染去過自在日子。”
“你還真是我公司最好的演員,這麽一看,你對夏染真的無可挑剔,多麽深情多麽有魅力啊。”江宸感嘆道:“可是那也改變不了你是渣男的事實,孫璐的事,你不可能一筆帶過的。”
“自然不會一筆帶過,至少你會記得一輩子。”蘇墨嬉笑道,似乎一點都沒有身為渣男的負疚感。
“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意嗎?我和她都結婚了,還是答應她的請求,幫你們安排在情人酒店面前的偷拍照,安排緋聞,都是因為你需要熱點,重點是你,不是她。蘇墨,你我稱兄道弟多年,你爆紅讓我們江氏傳媒名揚天下,我也把最好的資源給你,我們倆才永遠是最親近的人,一個女人而已,你喜歡,我成全你們就是了,為什麽非要用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呢?”
“你以為我喜歡孫璐?”蘇墨苦笑,繼續說道:“這個女人,當初第一次見面就給我那種暗示,你懂嗎?我記得那次你把她介紹給我,很明确的說了她是你未婚妻,可她做了什麽?她在餐桌上和你言笑晏晏的時候,在桌子底下脫了高跟鞋,不停地蹭着我的小腿。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女人,絕對不是一個安分的人,不适合你,所做的事,不過是為了讓你看清她是怎樣一個人。”
“所以你就公然給我戴綠帽子?”江宸哭笑不得。
“沒有啊,以我的美貌,不用跟她有什麽實質性的關系,她直接就傾心于我,當然也就讓你看清了她。”
“滾吧你。”
江宸苦惱至極,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他同時深愛着這兩個人呢?
即便是再生氣,該做的公關工作還是要做的,他拿了一份方案,遞給蘇墨。
蘇茜滿百日的時候,蘇墨策劃着給這小孩子慶祝百日宴,甚至把夏染在精神病院的父親請了出來。宴會請了蘇墨圈內最熟絡的朋友,以及圈外蘇墨所有的親戚,定的慶祝地點,竟然是茶鎮。夏染已多時不回茶鎮,卻不知道這裏在蘇墨的授意下,已經成為了江氏傳媒禦用的古鎮片場,所有民國的戲都放到這個古鎮上來拍,這個昔日默默無聞的小鎮,竟因此變得繁華起來,旅游業發達,解決了一衆居民的生存問題。
而蘇墨做的最貼心的事,則是以旅游文化發展為名,關停了這個鎮上所有的賭場。
夏染從夏花嘴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驚呆了,她去找蘇墨問詢的時候,他只是優雅地一笑,說道:“我家阿染,小時候吃了不少苦,單純把那個賭鬼關進精神病院可遠遠不夠,我要讓他出來定居這裏,卻無法可賭,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報複嗎?欺負過我家阿染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即便是你的養父。”
媒體大肆炒作了這件事,有心人評論道:“把對方的家鄉變成片場,造福一整個鎮的人,這暗糖我磕了。”
“是啊是啊,果然蘇墨的真愛還是夏染,之前他和孫璐炒緋聞的事,肯定都只是為了遷就江宸,不得已答應的。”
夏染原本還挺感動的,可是看到這些評論,動搖了,這不過,又是他的一次危機公關罷了。
這次百日宴後不久,夏染把蘇茜交給保姆還有母親照顧,就繼續投身拍戲了。曲一歆的确苛刻,可是她對手下的藝人也是的确夠好,她多方聯系,為夏染争取到了一個瘋子的劇本。這個角色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要演好,非常之困難,劇組試鏡了不少圈內有名的女演員,都表示不滿意,因此拍攝行程也便遲遲定不下來。
曲一歆推薦夏染去試鏡,而她,也沒有辜負曲一歆的期望,成功拿下了這個角色。
這戲裏的瘋子,極瘦,夏染的骨相來演十分合适,她用黑咖啡減肥,留下的後遺症相當之嚴重,時常會失眠,若不失眠,就會夢魇,黑眼圈深到連化妝都遮不住。
“阿染,你不要這麽拼命好不好?就在家照顧我們的茜兒不好嗎?你是她的母親,為了她好,就該多給她一些陪伴。”蘇墨提出了反對的意見,夏染心下怆然,當初我退隐之時,你不也是說的同樣的話嗎?可是結果怎樣呢?若非我背水一戰,用苦肉計換取你的憐憫,今天蘇茜叫母親的人,就是孫璐了,我就是為了她好,才更要有自己的事業。
那樣,當下一個孫璐出現時,我可以自信獨立地帶着她離開。
拍攝進行得很順利,這一年的冬天很寒冷,魔都的冷風嗖嗖地刮,這部戲在電影院上映了,好評如潮,連業界最苛刻的影評人,都給了夏染近乎滿分的評價,認為她的演技“出神入化”。一時間榮光加身,夏染搖身一變再度成為了最火的女藝人,只不過這一次,是以“實力派”演員的身份回歸,而且滿載榮光,去遙遠的巴黎領了獎,西方媒體對她贊不絕口,稱她為“最美東方面孔”。
陪着她走過紅毯的,是蘇墨。
玫瑰伴随着荊棘而生,有人誇她演技,自然也有人拿這個做文章,說她,能把一個瘋子演得這麽好,因為她自己是瘋子
回國之後,夏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狀态很差,一連推掉了好幾個劇本,打算精心休養一番,她計劃着和夏花去日本北海道看雪。畢竟,很早以前,兩個人就曾經期待過啊,想去看看北海道的冬天,是不是真的溫暖到可以穿露腿的裙子。想來,穿着裙子賞雪,別有一番情致吧。
“阿染,為什麽不讓我陪你去啊,那兒我可熟了。”蘇墨眼巴巴地瞅着她。
“你啊,當然有更重要的任務呀,在家照顧我們的小公主。”夏染随随便便便敷衍掉了,她信奉的,從來都是一次不忠,永不原諒。有些人是中央空調,若愛上一個女子,或許短時間內會為了她改變,專一純情,對別的女子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可一旦時間久了厭倦了,他們就會恢複原來的秉性,不過如此。
晚間睡覺前,夏染在鏡子前卸着妝,用化妝棉蘸了卸妝水,一點點擦拭着。擦着擦着,她忽然發現,自己白皙光潔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猩紅色的點,宛若被針紮過留下的帶血的孔,她有些驚惶,試圖抹去這一個小點,可它旁邊卻又出現了一個,不一會兒,密密麻麻的紅色小點就布滿了她的臉,蔓延到她的脖子上,讓她變得猙獰可怖。
她越是抹,這些紅點越是多,她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驚覺這根本不是噩夢。
“啊!”她在浴室中尖叫一聲,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