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繁華等了一夜,季宴安沒有來。

甚至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都沒有出現過,也沒收到季宴安消息。

她不敢往深細想,恰巧她這幾日也病倒了,腦子裏浮浮沉沉的,她就更不願意去想季宴安為何遲遲無消息遞給她。

這四日來,她高熱難耐。在燒得糊塗時,全然憑着本能為自己抓藥。甚至有一次熬藥的時候,她暈倒在了竈臺旁。等她再次醒來時,人已經在她的屋內了。

屋子裏沒有人,桌子上放着熬好的中藥,還有一支金步搖。

繁華不知曉是誰幫了她,金步搖又是誰留在此處的。

但是她心中卻隐隐有個答案,這個金步搖是出自誰手。

臨到第五日的時候,她的高燒終于退去。今日她終于不用帶着病去幹活了,因為爹爹要回來了。每逢爹爹修沐的日子,主母便不再會為難她。

繁華拿着梳子對着銅鏡梳着發尾的發絲,自四歲入府到如今十八歲,這十四年來她都被困在這祝府當中。這裏四四方方冰冷的牆是禁锢她的枷鎖,她被困在這四方天地太久太久了。

久到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

她輕摸着金步搖上的花紋,欲對鏡戴上這金步搖,幾番摩挲過後,她終究還是沒戴上這金步搖,反而将它鎖進了抽屜裏。

如今的她,還不适合。

繁華将物品歸置好後,她向那扇早已腐朽老舊的房門走去。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屋外的陽光争先恐後從門縫中向她湧入。溫暖的光輝照落在她的身上,襯着她潔白的裙擺熠熠生輝。

今日,必然會是一個好日子。

繁華早早便在大門口等候,往日裏她的妹妹祝允棠也如她一般,早早的就在府門口等待着爹爹的歸家。不知今日為何,祝允棠遲遲未曾出現。

她未曾了解祝允棠今日為何不同她來争爹爹,爹爹的馬車便如同往常一樣,在酉時一刻出現在祝府前。祝願全掀開馬車簾子,一擡眼便看見繁華候在府門前等他。

“爹爹!”一見到祝願全,繁華那雙漂亮的杏眸瞬間彎成小月亮。她微提起裙擺,激動地朝祝願全小跑而去。

祝願全溫和朝她一笑,同樣那一雙沉靜睿智的雙眸也一塊彎成了小月亮。他樂呵呵的細心叮囑她:“慢點慢點,爹爹在這。”

每逢這一刻,便是她人生中最歡樂的片刻之際。

繁華在離祝願全一步之遙的位置停住了,她笑靥如花地看着祝願全。他們父女倆人,長得最像的便是這一雙漂亮的眼睛。

“爹爹近日可安好?女兒可想念爹爹了,日日盼着爹爹歸來。”繁華上前一步主動幫祝願全去拿他的包袱,祝願全順手遞給小厮攔下她的動作。随即他笑吟吟的示意繁華跟着他入府。

繁華的目光緊緊跟着祝願全走,守門的小厮殷勤向二人問好,道了句老爺、大小姐。

“爹爹在宮裏什麽都好,陛下很照顧爹爹。倒是你,爹爹在宮中一直放心不下你,最近瞧着可是瘦了。若有什麽心事一定要同爹爹說,爹爹做不到的事情,還能求陛下幫你。”祝願全說完,臉上流露出幾分心疼的神色。

他在宮中一待便是差不多一月,與家中親人聚少離多,每月只有短短的兩日休沐時間。

聽聞此言,繁華的眼中瞬間有了水汽在氤氲。她特意在出門前上了一層妝去掩飾自己的病容,誰知爹爹還是一眼便瞧出她的不妥。

“爹爹,女兒确實有一事……”繁華猶豫着要不要同爹爹找個無人的地方,狀告主母打算讓祝允棠代她出嫁一事。她尚且還在猶豫時,就有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大老遠的就聽見祝允棠摔東西哭鬧的聲音,主母院子裏的下人個個都低垂着腦袋。

“我不要入宮,誰要嫁那個暴君。”

“他就是一個孤家寡人的命,他克妻克妾克親人。我要是入宮了,肯定也要被他克死的。”

“而且他性情冷漠狠戾,陰晴不定,毒舌的狠,文武百官都被他罵的狗血淋頭過。”

“我要是入宮了,我沒被他克死,就要先被他的唾沫淹死!”

“讓我入宮,還不如讓我一條白绫吊死得了。”

入宮?主母不是打着讓祝允棠代她嫁給季宴安的主意嗎?

繁華十分不解地看向爹爹,她并沒有在爹爹臉上發現一絲驚訝之色,反倒她在爹爹臉上瞧出了幾分愠色。

果不其然,她聽見爹爹怒斥一聲:“胡鬧!”

屋子裏的人頓時安靜了,緊接着爹爹邁着大步伐快速向主屋走去,他在外頭悉數都将祝允棠的話聽了去,明了這是什麽事。本來他今日回來,也是有意要勸說棠兒的。

“你有幾個腦袋,敢如此非議陛下!陛下如若同你說的那般,你爹爹我日日同陛下一塊,怎麽現在還好好的!”祝願全一改剛才溫和的模樣,嚴厲地斥責着祝允棠。

原本還在尋死膩活的祝允棠見到祝願全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只能委屈扁嘴地抽泣兩聲,“反正女兒不要入宮,讓女兒入宮女兒就吊死得了。爹爹是陛下近臣,就不能同陛下讨個賞免了女兒入宮嗎?”

繁華緊跟着祝願全來到屋子內,祝允棠此刻心思全在入宮這件事上,并沒發現她來了。反倒是主母江氏狠狠瞪了她一眼,眼中的怒火快要将她點着了。

繁華不由裝作害怕溫順的樣子,緩緩地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上。

祝願全并沒有留意到妻子同繁華的小動作,他正氣頭上,努力去勸說祝允棠入宮選秀。

繁華仔細聽了一會,終于理順了發生了何事。原來就在她病倒的第二日,文武百官聯名上書請求陛下選秀填充後宮。新帝一人縱使一張嘴再厲害,也博不過一群人。最終便有了這适齡官女子入宮選秀之事。

祝允棠今年已經及笄可以談婚論嫁了,且她是祝府上了族譜的小姐。這入宮選秀,她是怎麽也逃不掉的。

想到此處,繁華不由長舒一口氣。

她前兩日還在憂愁主母要将祝允棠代替她出嫁一事,今日這事竟然迎刃而解了。因先前主母阻攔不讓她上族譜,因此這入宮選秀的好事自然是輪不到她的了。

多謝陛下遙解她今日之困!陛下是她和爹爹的大恩人,繁華決定在下次上香時,替陛下也上三炷香。她要求菩薩保佑陛下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急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小厮顧不上禀報直接進了屋子裏,附在祝願全耳邊一頓耳語。祝願全聽後臉色大變,指揮着小厮:“快去拿我的藥箱!”

小厮:“已經吩咐人去拿了。”

祝願全急匆匆往外走,臨走前還不忘指着祝允棠道:“你的事,回來再說。”

祝允棠吓得往江氏身後躲去。

繁華已經見怪不怪這種情況了,肯定是有身份高貴的貴人出事了。她見爹爹已走,也就不打算繼續留在此處。

她剛打算行禮告退,主母江氏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到她面前,戴着護甲的食指輕挑起她的下巴,陰恻恻地盯着她那張臉,語調冰冷地道:“剛才你是在嘲笑我兒嗎?”

尖銳的護甲刮得她的肌膚生疼,繁華微皺着眉,讨好示軟楚楚可憐道:“主母,我沒有……”

江氏的護甲一甩,在她的下颌的位置劃過一條長長的血痕。繁華下意識地捂住疼痛的位置,手心裏很快有濕潤的液體順着她的脈絡,流入胳膊肘處。

江氏心裏頭十分氣不順,憑什麽她的女兒要入宮陪那暴君,而繁華這個賤人卻能嫁給心上人做狀元郎夫人。先前她還苦心謀劃着,讓她的棠兒去代替繁華嫁給季宴安。

如今看來,一切都要打水漂了。

“給我将她關到柴房去,我不想再看到她這張臉。”江氏厭惡道,底下立即就有婆子作勢要押着繁華去柴房。

繁華輕垂眼睫,捂着傷口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她在害怕。

可即使再害怕,她也是一言不發地轉身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了,這十四年來她已經走了千次百次,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條小徑這個地方。

簡陋破小的柴房就在眼前,繁華在距離柴房十米處的位置停下。身後的婆子驅使着她趕緊走,繁華立在原地不動,傷口處的疼還在叫嚣。

繁華看着漆黑一片的柴房,心中生了些異樣的心思。她低着聲音可憐道:“嬷嬷,能否為我留盞燈。”

“呵,你這條賤命還沒這油燈金貴呢。留盞燈,等你死後将你燒成燈油?”

那婆子冷嘲熱諷的時間裏,就有另外的婆子禁锢着她的雙手,狠狠将她按死押着她往柴房裏去。

“嬷嬷,能否為我留盞燈。”她祈求着,聲音裏帶着些哭腔。

她只是想要一盞燈……

她真的受夠了伸手瞧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有看不見的鼠類蟲類在耳旁爬叫的聲音。

她一直都活在黑暗裏,但不代表她不渴望光亮。

“為我……”她雙唇上下啓動,押着她的婆子将她仍在地上,她勉強用雙手撐着以免臉着地。

她斜着擡起頭,看着外頭的婆子将柴房門逐漸合上,一塊帶走的是她渴望的光亮。

她看見有一雙黑金色的長靴隐于對面的樹下,她執着的低喃着:“留盞燈……”

房門合上,她的視線一片黑暗。

夜色已至,柴房高高的小小的窗戶阻攔了外頭的光亮。

她緊緊抱着自己的雙膝,經過剛才那一摔,她的手掌和膝蓋處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窸窸窣窣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害怕得緊緊捂住自己的傷口。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一直默念着這句話,她并沒有睡着,噩夢卻一直圍繞着她。

這是她一輩子都無法直面的黑暗。

咚咚兩聲自窗戶邊傳來,像是有什麽物體被人用力地往木頭上狠狠一戳。

繁華怯生生地從雙膝裏露出一雙濕潤潤的杏眸,仰頭看向窗戶的位置。

那兒散發着微弱、暖黃色的光芒。

門外有兩個不同的嗓音在對話:

“公子,這姑娘不是要一盞嗎……”

“閉嘴,聒噪。”

繁華無法置信地站起身來,她墊起腳尖伸出手去夠被插在木窗上的光亮。

禁锢她的窗棂太高,她再怎麽努力卻怎麽也觸不着。但那光亮妥實照亮着她,這便夠了。

她望着窗外的那束光,不由自主地笑着。

原來也有人,會為她留一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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