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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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蔽日、沙塵漫天,草木不生、焦土沉黏。休明将行之護在身後,擡眼看去,各色絢爛的術法光華透過厚重的塵幕映入他眼簾。一道赤紅的光芒打在他們不遠處的地上,沙土瞬時消融,只留下一個半尺長的坑洞。
用出這個術法的,正是不久前剛與他戰鬥過的昀徵。
“容固族長!這個魔族也被我打散了,現在便結陣吧!”她朝一旁滿臉皺紋的佝偻老者高喊。
見到那位老者,緒風不由自主地邁步上前,顫聲道:“族長……”
“昀徵?她怎會……不,這不對,緒風!”秋旻一把拉住緒風,“別去!”
被眼前的荒涼與四處亂竄的術法驚到說不出話來的行之詫異地扭頭看向他們,卻見二人均是一臉怫然,并且像是對眼前的場景十分熟悉一般。
“賀寒仙君召集鶴族前來布陣是大戰最後兩年的事,而昀徵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因身懷有孕回到族裏。并且由于炳煥生來體弱,她必須留在孩子身邊照顧他,所以後來再也沒有上過戰場。昀徵不可能認識鶴族人,這裏恐怕是那個魔族借着昀徵身體的天賦幻術所布下的幻境。”秋旻說道:“緒風,那不是真正的容固老族長,千萬不要被過去的幻象迷惑。”他一邊提醒緒風,一邊仔細觀察着周圍情況,努力想找出幻境的破綻來,卻越看越心驚。
“大戰……這是,仙魔大戰的戰場?”休明正焦躁地四處搜尋星羅的存在,聽到他的話一下反應過來。朝着另一邊看去,果然看到擺陣的人群中有幾縷黑氣開始凝聚。
“什麽?仙魔大戰!那不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嗎?我聽說狐族的幻術都是針對敵人的弱點來的啊,這麽久以前的事,是誰的弱點啊?那魔族自己都化成灰了也要造出這麽個幻境來報複,這是多大仇……”行之情緒一激動就容易多話,一通念叨後突然反應過來看向四人中年紀最大的緒風,又飛快地收回目光,輕聲問休明:“難道是……緒風族長的?”
休明不答,只是努力維持着鎮定的語氣向秋旻問道:“秋旻兄,這幻境可能破除?”
他說話時,秋旻手中已經換過數道法訣,一道道術法打入他們身側的場景中,皆如泥牛入海,毫無作用。“解不了,”秋旻雙目轉為赤紅,收緊了拳道:“這個幻境并不是為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而設,只怕是……為了星羅。”
“哪怕星羅沒有被她那幾道魔氣擊中,也會被卷入附着的幻術中——她這是,非要置星羅于死地不可。”秋旻切齒裂眦,一段話幾乎是從喉嚨深處逼出來的:“那樣幾道魔氣,星羅但凡被打中一下,輕則昏迷,重則……一旦星羅失去神志無法觸動幻境,它就會把星羅身邊的人卷進來,以延誤救治時機。而我們,除了在幻境裏眼睜睜看着時間流逝以外,什麽都做不了。”
在他們嘗試着破除幻術時,幻境中的容固老族長已經與各族戰士協力布下一個複雜的法陣,将那些化為黑氣的魔族淨化殆盡。“諸位稍等,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諸位再助老夫一臂之力。”他叫住陣中的人,沉聲開口。
“這是……西南方魔界通道外,大敗魔族以後,清除漏網餘孽時的情境。容固老族長是要……布下鬥轉星移陣——不!”緒風看見戰士們點點頭,随着容固老族長的指揮站成了一個全新的陣型,驟然反應過來,恸然高喊着就要沖過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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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年前,曾有鶴族少女與鹿族少年留下一個唯美動人的愛情傳說,被各族廣為傳唱。唯有鶴、鹿兩族知曉,那個所謂傳說,其實确有其事,故事裏的鬥轉星移之陣和勘破輪回之術都在兩族族長手中代代流傳。鶴族老族長容固躬親将少族長霜羽撫養長大,對其多有愛護,說句對仙君不敬的話,他完全是将霜羽當作親生女兒來看待了。一朝白發人送黑發人,老族長內心悲痛可想而知,後來想起萬年前的傳說,他便孤注一擲地想要借這個陣術救回霜羽。
可是傳說中的陣術又豈是這麽輕易就能成功的?何況容固老族長還想将陣術效果逆轉,改變已成既定事實的過去。後來,心血為引、強行逆轉時間的陣術以失敗告終,容固老族長也沒能撐過幾年便早早離世。
老族長德高望重,一生無兒無女,回去後自知時日無多,便傳位于這一代天賦僅次于前少族長霜羽的緒風,對他悉心教導。身受老族長授業之恩,如今親眼見到這幅畫面,哪怕明知身處幻境,緒風還是無法冷靜下來。
然而就在他沖入陣中的剎那,整個幻境像是失控一般,陡然加快了時間流速。數百個站陣人在瞬息之間紛紛就位,容固老族長噴出一口心頭血,而後手訣一起,陣術發動。
霎時間天旋地轉,陣眼處的容固老族長仍立在原地,卻有一抹極透明的黑氣随着扭曲的空氣消失無蹤。
随後,休明等人周圍的情境再次改變。仍是一望無際的荒野,仍是遮天蔽日的沙塵,卻沒了那個滿目蒼涼的老者,沒了那個聲勢浩大的法陣。
秋旻拉起頹然跪倒在地的緒風,厲聲喝道:“這只是幻境!你可知貿然接觸幻象會有什麽後果!你若是折在這裏,對得起容固老族長嗎!”
看他們好像快要打起來的樣子,行之試圖轉移話題,揚聲誇張地問道:“這裏看起來還是仙魔戰場?不過為什麽人都不見了?先前秋旻族長說這個幻境是為星羅姑娘造的,但是仙魔大戰的時候星羅姑娘還是個小孩子吧?跟這地方又能扯上什麽關系?”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行七八人迎面走來。
“昀徵,回去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報仇的事,交給我們。”一位身着織錦廣袖裙的美豔婦人拉着昀徵的手,殷殷叮囑。休明晃眼看去,那人的面貌竟與星羅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略微上挑的桃花眼,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珠像是盛着潋滟波光,令人見之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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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父親……”秋旻攥着緒風衣領的手緩緩松開,眼也不眨地盯着那兩道身影,輕聲喚道。
片刻後,他定了定神,再次打出一道法訣,“他們死于仙魔大戰結束前六年,這幻境中的時間應當是往前推移了。但就算是幻境,也不可能毫無緣由地變換場景,這兩個情境之間一定有所關聯。若我沒猜錯——”
顯影訣下,幾人清楚地看到,昀徵腹中團着一只還不及巴掌大的紅色小狐貍,小狐貍身周則纏繞着絲絲縷縷的黑氣,正一寸一寸往他體內鑽去。
“魔氣!”緒風眼角還帶着幾分濕意,恨聲道:“是方才的陣術!它借着族長耗盡心血布下的陣術回到過去,潛伏在胎兒體內,所以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入狐族!所以它才會認識鶴族的淨化大陣,才會知曉少族長之事!”
“所以,當年星羅才會問我,‘那位鶴族少族長,是不是真的像徵姨說的那樣,一身白衣,高潔又出塵。’——我還以為,只是因為後來與我同在一處戰場的族人們回到族裏後一傳十、十傳百的,傳到了昀徵耳朵裏,又被她說給星羅聽了。現在看來,至少從那時候起,昀徵就已經被這個魔族取而代之。”秋旻道:“既如此,這個幻境,或許并不是無法破解。”
“緒風,”秋旻手中維持着顯影訣的姿勢,朝着幻境中昀徵的方向擡了擡下巴,“淨化大陣。”
緒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拉着休明和一頭霧水的行之走到對方身旁,腳下陣紋一亮,就布下了一個殘缺的淨化大陣元陣,熒熒微光籠罩住昀徵的身形。
就是這樣一個毫無實際效用的殘缺法陣,卻令那縷被幻境抛出來當作誘餌的虛假魔氣畏懼不已。失去主人控制的幻境只知道本能地避開會對“魔氣”産生威脅的鶴族與淨化大陣,并不能分辨那縷魔氣是真是假。于是,就像方才緒風闖入鬥轉星移陣以後那樣,他們周遭的時間流速再次加快。
他們看着顯影訣下的魔氣吞噬掉那只小狐貍最旺的一片靈力之源,然後僞裝成與小狐貍同源的存在,順利躲過戰場入口守衛仙将的盤查回到狐族;看着昀徵在炳煥出生時被魔氣阻礙了自愈,最終大出血而死;看着那縷魔氣從炳煥體內竄出,占據了昀徵的身體,抱着炳煥半是喜笑半是嘆息地一遍遍喚着“我兒”;看着她為了炳煥能夠順利成長到處奔波,在人界搜尋數年終于找到那只命帶火曜的凡狐……
“這、這個魔族,她怎麽……”行之語無倫次地說道:“不是都說,魔族沒有感情的嗎?我看她對那只小狐貍,也不比我爹對我差多少了……”
此時幻境中的景象仍在不斷向前推移,除了昀徵對炳煥的溫情呵護以外,還出現了一個粉面桃腮、眼眸靈動、右耳帶着一顆朱砂痣的嬌俏少女。休明心尖狠狠一顫——那是,小時候的星羅姑娘。
幻境中的她,時而嗔怒、時而撒嬌,時而獨自哭泣、時而展顏歡笑,卻都是那麽可愛,那麽鮮活的存在着。她與炳煥鬥嘴打鬧,抱着小文一字一句為她糾正口音,接過昀徵為她裁制的新衣裳潸然落淚……一幕又一幕,看起來與他們一家和諧而又親密。
“呵……”秋旻嘲諷的笑聲将他們沉浸在幻境中的心神喚回,“原來在這兒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