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顏煙說不會回江寧,因為早與家裏斷了聯系。
真巧。
段司宇想,無怪他會被那一睨吸引,顏煙果然是個特例,是降臨在他世界裏,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晚春時,他接了一部電影配樂,那是他第二次與這導演合作。
電影劇情很簡單,就是兩個學生,高考後結伴逃離,在野間流浪的故事。
電影時長短,工作量很小,不到半個月,他就完成工作。
導演聽過後說:“我感覺,你的風格有了點變化?”
段司宇不耐,“有哪裏不滿意?”
“不是!我滿意啊!”導演急急解釋,“上次我只感覺你配得還行,能過關,下次還找你;但這次我閉上眼睛,随便抽一段聽,聽着聽着,居然能想象對應的劇情是哪一段,你懂這種感覺嗎?”
“不懂。”段司宇冷漠地說。
每個作品,他都只對初始成品感到滿意,因為甲方總會挑毛病讓他改。
設備燒錢,升級換新,總需要錢,他沒法像從前一樣清高,當然會照對方的要求改。但如此改動後,他将不再認為這是他的作品,而是個被染指過的俗物。
對方什麽評價,是好是壞,他統統不在意,只有冷漠。
“就感覺忽然有精氣神了,你懂嗎?”導演恨他麻木,“你不是學藝術的嗎?怎麽就聽不懂呢?”
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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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司宇想,他只是在看過電影後,做了個想象。如果電影中的主角是他與顏煙,那在每個定點處,他更想聽見什麽?
一切與從前沒什麽不同。
只是多了一步想象而已。
“不懂。”段司宇依舊這樣回答。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片刻,對面八卦地問,“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戀愛,喜歡,一見鐘情。
為什麽每個人的腦子裏都裝着這種東西?
段司宇感到厭煩,“沒有,挂了,以後再聊。”
電話挂斷,不悅卻仍在持續。
憑什麽所有人都認為,他的改變是源于愛情?愛情那樣廉價,保鮮期短,随時可被替代,他瞧不上。
而面對顏煙,若要比喻。
他想,他是在對待一顆,從月亮上掉下的月光花種,每晚放在手心,讓其沐浴夜露,既怕對方太快枯萎,又怕對方沒有動靜。
他近乎小心地對待顏煙,送對方回家,與對方合租,每天定不同的晚飯,并堅持認為,這不屬于廉價的愛情。
室友光天化日下搭讪,騷擾到顏煙。
他氣得沒邊,拉着顏煙離開。
那時他仍覺得,對方亵渎了他的月光,這比人人都“誤解”他墜入愛河,還要令他生氣。
直到那句“1還是0,我都可以”出現。
顏煙說這句話時的眼神,段司宇再熟悉不過。
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就說喜歡他的“戀愛腦”;來酒館不為聽歌,而為打探他微信的“煩人精”;分明有伴侶,還意欲肢體接觸的“人渣”,全是這種眼神。
而顏煙,出現了這樣的眼神,還是那種,他最讨厭的眼神。
顏煙......喜歡他?
段司宇在心裏打了個問號,因為他不想就此下定論。
于是他試了無數個爛俗的舉措。
扯下對方的耳機,湊近看對方的歌單,盡管他本來就知道。
偶爾彎身,說顏煙的後領有褶皺,主動幫忙整理,其實根本沒有皺。
電影裏所有爛俗的情節,他都試了,猜測板上釘釘。
顏煙真的喜歡他。
且無關于友情,或其它意義,是一種純粹的愛情。
他不能裝作不知道,這不對。
可他如果接受,這似乎對顏煙不公平。
他喜歡顏煙嗎?
電影裏那種緊張,心髒狂跳的感覺,他還沒有過。
顏煙很厲害,是為數不多他會欣賞的活人,可這就能說明他喜歡顏煙嗎?
“喜歡是什麽感覺?”有天,他問随晏。
随晏瞪目咂舌,“你喜歡誰?”
“顏煙,我室友,”他一頓,精準補充,“可能喜歡。”
“你居然會喜歡‘人’?”随晏見鬼了似的。
他不喜歡‘人’,難不成要戀物?
段司宇皺起眉,“你有病?”
“不是,我還以為,所有人在你眼裏都是傻子......”
“除了他。”
“你這不是喜歡。”随晏說。
“那是什麽?”
“你這是真愛啊。”
真愛。
随晏也是個“傻子”,所以他并不把對方的話當真。
沒有建議能解決這個困境,而他的選項裏,更沒有遠離或斷聯絕交,他不可能讓他世界裏唯一的月光離開。
平安夜時,顏煙發了燒,躺在床上神色恹恹。
無端,他想到一個摔骨折的男同學。
對方崴腳摔下樓梯,班長是個很瘦的女生,看他高,便拜托他一起将人送去醫院,等導員來了再走。
他耐着性子送了,結果同學卻拉着不讓他走,說腿疼得厲害,在父母來之前,需要有人陪着。
段司宇轉頭就走,心道對方腦子有病。
可此時,顏煙發着燒,執意讓他去酒館,去忙自己的事,他卻氣得不行,只得拿着電腦在床邊坐着。
後來顏煙睡着,段司宇收了電腦,俯身湊近。
鼻尖相隔幾厘,距離很近,視線落到顏煙微張的唇。
吻下去,這樣就能證明他喜歡顏煙?
段司宇愈發靠近,兩唇将要相貼,但在相隔最後一厘時,他停住了,并未繼續。
因為顏煙嘴唇微動,小聲說了句夢話。
“我沒有......”
沒有什麽?
他側頭,将耳朵覆近了聽。
“我不是故意的,不要......”顏煙搖頭細語。
段司宇一怔,重新坐回椅子上。
或許這句話并未意有所指,或許顏煙在做別的夢。但他卻覺得,顏煙是在對他說,是在為自己的喜歡所道歉。
顏煙怕他拒絕,所以不曾坦露,已經很小心掩飾,卻還是忍不住從眼神中透露。
短暫,若隐若現,像在平淡湖泊上的一秒漣漪。
第一次,他知道了心軟是什麽感覺。
那是一種很澀的情緒。
像吃了不熟的杏子,發青的梅子,澀得他想将顏煙喊醒,說他已經知道了,不用再這樣小心隐藏。
天快亮時,段司宇有些疲乏,趴在被子上小憩,但并未睡沉,顏煙一動他就醒了。
還未睜開眼,發絲上先傳來輕柔觸感,顏煙小心翼翼,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物品。
可那只是他的頭發而已。
顏煙想怎麽碰,他都允許,何必這樣留心。
他一動,顏煙就立刻将手收回去,甚至裝作在聽歌,平淡地同他說早安。
那一刻,段司宇想,他再也不想試探,也不想裝作不知情,無論顏煙想要何種關系,他都接受,他都同意。
-
在一起的第一個月。
他們的相處方式并無變化。
一起吃晚飯,互道晚安,周末去看電影,最多就是摟着肩膀,或人多時候牽着手,跟原先沒什麽差別。
直到又一年除夕。
簡單的年夜飯結束,他問顏煙想做什麽。
顏煙想了想,看向窗外,說想去樓下放煙花。
說是煙花,其實只是無聲的煙火而已,拿在手上,光散時便安靜熄滅,就像從未留下過痕跡。
顏煙兩手拿着煙火,而他摁下打火機點燃。
呲——
火光陡然茂盛。
顏煙似勾起唇,很安靜地高興,将其中一個遞給他。
不多時,顏煙手裏的火光滅了。
殘餘的青煙與白汽混在一起,被顏煙的呼吸緩緩推遠,此時分明未下雪,可段司宇卻覺得,鼻尖有一絲雪的氣味。
随後,他手上的煙火也熄滅,顏煙仰起頭,唇角還勾着,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再未停留在煙花上。
世界似乎靜止。
北城的大風被摁了停。
無端,段司宇想到初見顏煙的秋夜。
那時,他也有這樣的感覺,似靈魂從身體脫離,極慢地在半空飄行,思緒輕若飛雪。
段司宇意識到,他犯了個低級錯誤。
從頭至尾,他都在用世俗定義的喜歡,來評判他對顏煙的感覺。
但他卻忘了,他本就與這世界格格不入,若照世俗的經驗來定義他自己,定義他的愛情,也只會得到一個錯誤結論。
他曾覺得沒有緊張,就不是心動。可如果他的心動,本就該像現在這樣,安靜無聲,思緒輕飄呢?
他不說話,顏煙便問:“怎麽了?”
段司宇凝神,俯身抵上顏煙額頭,他們之間的距離,第一次如此近。
顏煙愣了一下,但沒有躲,依舊是清清冷冷的模樣,仿佛無論他想做什麽,有多過分,顏煙都能平靜接受。
心口沒來由發癢。
段司宇不自覺想,如果他吻下去,顏煙會露出何種眼神,依舊平淡,還是驚慌?
想做什麽,就直接做。
他人生的信條。
“我要吻你了。”這并非征求,而是一句告知。
他收緊手臂,将顏煙往上一摟,低下頭,終于吻在顏煙唇上。
唇相貼的一瞬,他已無暇顧及顏煙的反應。
他的動機始于惡劣的壞心,但真吻上時,他終于體會到,什麽叫作感官失調,靈感迸發。
根本就不是電影裏說的,心跳加速,這麽一個低級的詞就能形容。
那是種抽象的混亂。
他的靈感像被壓縮在一個奇點,而後嘭的一聲大爆炸,零零碎碎的和旋四處飄灑,鋼琴聲,小提琴,合成器,紊亂到他無法整合。
或許只一秒,或許有幾分鐘之久,段司宇根本分不清楚。
他直起身,唇相分離,顏煙睜開眼,呼吸聲發抖,耳朵也已經紅了。
到這時,他才想起他頑劣的動機,擡手去觸顏煙的耳朵。
顏煙下意識躲了一下。
段司宇收緊手臂,并不讓顏煙躲,指尖觸到滾燙時,他只覺耳旁又出現旋律,這次并非紊亂狂炸,而是和諧有序的一段。
即刻,他攥住顏煙的手腕,快步拉着人回家。
門合上的一瞬,他再無法自控,将顏煙锢在門上,低頭直接吻了下去。
唇舌相觸,卻已無法滿足。
他撬開顏煙的唇,侵占似的吻,像要奪走對方的所有氧氣,不給顏煙留一秒氣口,貪得無厭糾纏。
而顏煙沒有反抗,只是将手放在他肩膀,初時只是輕輕搭着,後來收緊了手指,攥得很緊。
這一吻持續太久。
到後來,顏煙似是站得腿軟,半身重量都搭在他身上,清冷的眼中蒙着薄薄一層水霧,像是遠山清晨時的冷煙,又一次讓他腦海裏炸了和弦。
索性,他摟起顏煙,将人拉到沙發上坐着,不由分說繼續吻。
他停不下來。
也不打算停下。
段司宇決意,他要吻到顏煙失神,眼裏的水霧順着眼角落下來,驚慌地推開他為止。
可到最後,顏煙就算被吻到小聲喘氣,也未曾推開他,只是看他一眼,再移開視線,仿佛躲避眼神就是最過激的行為。
“顏煙,你還想讓我做什麽?”他俯身湊近,半身的重量壓在沙發,像要将對方嵌到自己血液裏。
他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在接受顏煙的那天,就認真做過功課,買好要用的東西,權衡過數次,當這些事真正發生時,他是否能接受。
但此時,段司宇想,用接受一詞并不準确。
他不是在接受,已近乎邀請。
顏煙又不說話了。
他知道顏煙在幹什麽。
顏煙一定在思考,像寫代碼一樣,在這不清醒的時分,仍攥住一絲理智分析。
所以他搖頭,不等回答了,直接将顏煙樓起,往浴室走,不給對方一點理智的餘地。
“我沒有準備東西。”
“你想準備什麽?我房間裏有。”他毫不羞恥,直接問,“還是說,你現在不想做,要再等等?”
出乎意料,顏煙竟立刻搖頭,平淡地說:“我不用等,是你需要認真考慮。”
是他需要認真考慮。
不知何時,顏煙似抓到了他的心思。
知道自己對他有重大的意義,以為他一個月前的答應,是一種變相妥協。
但顏煙不知道的是,他這一生不會為任何人妥協,如果他不想做一件事,誰都無法逼他。
愛情不是廉價的落俗。
與其它感情比起來,也無謂高級低級,更不是他不承認,就能當作不是的東西。
顏煙可以是月光的花種,可以是半夜化成人形的精靈,可以做他的缪斯,也可以是他的愛人。
這一切,并不沖突。
“我已經考慮好了。”勃發的欲望已然證明,他想要顏煙,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逃避的借口。
顏煙靜了一瞬,而後閉上眼睛,主動吻上他的唇。
很輕柔,體溫稍低,像是漫天的月光灑落,挾帶極地低溫的雪,淨化他的呼吸。
這一刻,段司宇坦然承認。
他墜入的是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