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生日壽星最大,而如果段司宇正好是這個壽星,那這壽星想做什麽,誰都沒法管。

顏煙本以為,他帶着禮物送過去,要麽再出一趟海,或吃頓飯,這就是極限。

不曾想,段司宇竟然說:“我想滑雪。”

滑雪。

在春日的海邊,正午時候超過二十度,段司宇說想去滑雪。

顏煙以為對方是詞不達意,愣了幾秒,“你的意思是,你想溜冰?”

“我想滑雪。”段司宇重複。

顏煙連溜冰都沒試過,更遑論滑雪,不知作何反應,“那你去滑,我先回去了。”

“你陪我去,”段司宇攥住他手腕,“今天是我的生日,25歲,只此一次,意義重大。”

哪一歲不是只此一次?

顏煙嘆口氣,倒沒甩開,随對方拉着,旁觀段司宇要怎麽作怪。

見他默認,段司宇即刻出門,逮着人上游艇,直奔鷺城機場。

機票早已定好,拿到手時,顏煙倒不驚訝,畢竟段司宇清楚他的證件號碼。

橫跨南北再轉機,降落邊疆時,天雖還大亮,但時間已過晚六點。

此處天黑得晚,晚九點才看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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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機場,段司宇現場購置防風抗凍的裝備,套在顏煙身上,出門随便攔一輛出租車,報了酒店名字,就這麽兩手空空出發。

全無計劃,将随心所欲貫徹到底。

入住酒店,落地窗外日落正盛。

顏煙望還不适應,感官混亂,因為天黑得晚,覺得這一天變得好長,卻因為無做正事,只趕了路,又顯得好短。

不久将要天黑,顏煙問:“什麽時候去雪場?”

“明天,天亮之後。”

顏煙不明所以。

今天是生日,卻把時間花在趕路上,延遲滿足,這不太符合段司宇的作風。

套房裏溫度合适,段司宇嫌熱,脫了外套,“怎麽?不想和我住一間房?我給你重開一間?”

顏煙從愣怔中回神,“沒有,我只是驚訝,你會把生日浪費在趕路。”

套房本就有兩間卧室,可以分開睡,這倒不是原因。

段司宇挑挑眉,“無所謂,只要我想,明天也還是我的生日。”

何止明天,每天都可以是。

顏煙不語,到浴室先洗澡,準備等日落了就睡覺,維持作息。

“藥。”休息前,顏煙找段司宇拿藥。

段司宇正在看手機,穿着浴袍半靠在躺椅,聞言手一頓,沒立刻作聲,緩慢擡眸。

“沒帶?”顏煙問。

“......”

他們出發匆忙,連手機充電器都沒帶,到了機場才重新買,更別說藥片這麽細小的東西。

“算了。”顏煙轉身要回房。

“藥我帶了。但今天,能不能試試不吃?”段司宇從口袋裏拿出個小盒,裏頭果然裝有兩片藥。

帶了藥卻不給他。

顏煙皺眉,不懂這提議的意義。

“上次聽賦格,你不是睡着了?”段司宇問。

顏煙抿緊唇,“那是個偶然,因為前半夜的藥效還在。”

“到底是不是偶然,你再試一次不就知道?”

見他沉默,段司宇頤指氣使,“今天是我的生日,這就是我的生日願望之一。”

段司宇只是不想讓他吃藥。

還非得用這種語氣命令,顯得他像個不聽話的任性小孩。

25歲。

無端,顏煙想到對方的年齡,又想到自己,在心裏嘆氣。

“......你要怎麽試?”随即妥協。

段司宇唇一勾,拉着他進卧室,推到床上躺好,自己提了張椅子坐在床邊。

目視天花板,但側方的視線過于焦灼,總讓顏煙分神,別說睡着,能靜心都是奢侈。

沒幾秒,顏煙偏頭,提前下定論,“這樣睡不着。”

段司宇還在選雲端裏存的音頻,沒理會顏煙的發難,在“賦格”的文件裏,挑出編號為11 的音頻。

連上卧室的音響,音頻播放。

和顏煙上次聽的賦格旋律很像,不同之處是,這次不是純粹的吉他弦聲,而是一種很奇妙的音色,他從未聽過。

像是雨滴落到湖面,輕盈地一點,彈跳,最終沉入湖泊,泛起漣漪,尾音波動漸朦胧。

顏煙閉着眼睛,腦海裏不是四根擺動的弦,而是一場局部地區的雨,逐滴下落,在水面上跳動。

曲子首尾相連,重複播放,聽感上像是從沒斷過。

不吃藥,入睡注定困難。

聽了很久,身體已很困乏,但意識卻還清醒,甚至會在一瞬間彈跳,清醒到過分,根本無法入睡。

其實睡不着才正常。

睡眠障礙,真實的頑疾,并不會像偶像劇裏那般,聽首歌、有誰陪着就立刻病好,堪稱醫學奇跡。

顏煙微嘆口氣,睜開眼,想說上次就是個偶然,殘餘的藥效發揮作用而已。

卻見段司宇雙眸輕閉,側靠在床頭,呼吸平穩,似已睡着。

額發微顫,睫毛輕抖。

分明是黑夜,遠方的摩天輪是唯一光源。

但他卻能清楚看見,段司宇耳尖的絨毛,細小微亮,正随着呼吸有規律地顫,像是自有生機一般。

呼吸不自覺放輕。

顏煙小心抽走手機,摁下暫停,一時頓住。

如果他起身拿藥,那樣定會吵醒對方,如果他不作聲,段司宇就要保持姿勢,繼續坐着睡。

猶豫片刻,顏煙還是輕推手臂,意欲将對方叫醒,如此他能吃藥,段司宇也能回房躺着休息。

他一推,段司宇皺着眉醒了,眼睛睜開一瞬又閉上,迷糊起身,往床上倒,大半身落到顏煙身上。

佛手柑的氣味變得極淡,卻仍有殘留,擦過鼻尖。

心跳漏了半拍。

顏煙靜止幾秒,才緩緩出聲,“藥。”

段司宇動了動,睜開眼,擡手摸出藥盒,“先吃一半,如果明天沒法回去,還能吃剩下一半。”

聲音中有被吵醒的喑啞。

顏煙摁開藥盒,裏頭不是兩片藥,而是一片,被段司宇分成了兩半。

“我知道。”顏煙拿了半片,吞入腹。

他吃了藥,段司宇卻不起身,只稍挪動,躺在另一側,雙臂圈住顏煙,抱枕似的抱着。

“晚安。”像賴着不走。

耳旁呼吸溫熱。

顏煙想動,卻聽見一聲低語。

“今天,我只剩下這個願望。”段司宇貼在他耳邊說。

手臂懸着,片刻後垂下。

顏煙不動了,只無聲呼氣,将多餘的情緒呼出,等心跳漸慢,恢複平穩。

藥效上來時,顏煙閉上眼,最終在心裏說了晚安。

-

一夜無夢。

再睜開眼,天黑沒亮,耳旁尚有呼吸聲。

顏煙以為不過兩小時,因為段司宇貌似未醒,不止雙臂圈着他,還将他整個人捂在懷裏,弄得他呼吸不暢。

“醒了?”冷不丁一聲,段司宇分明醒着。

顏煙動了動,擡手摸手機,亮屏看時間。

時間已過早八點,他睡了近七個小時,天還沒亮,是因為日出太晚。

“睡得如何?”

“挺好。”無夢且未半途驚醒。

顏煙完全清醒,段司宇卻不動,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我要去浴室。”他提醒。

聞言,段司宇深呼吸,像在嗅顏煙頸間的味道,反複幾次後緩緩才松手。

熱意散了。

顏煙掀被起身,趿上拖鞋進了浴室,慢手慢腳,洗了将近半小時才出去。

日出時分,用過早餐,兩人終于出門,叫了車朝雪山出發。

顏煙沒滑過雪,用的雙板,在路上查過滑雪的注意事項,仔細記下,在初級道上實踐兩次,迅速上手。

段司宇用的是單板,本計劃牽着手,親自教學,但顏煙根本不需要教,第三次就直往下沖,毫不減速,不像是第一次滑雪。

段司宇跟在後面,看得心驚,直到顏煙平穩停在雪道盡頭。

“你騙我?”段司宇摘了護目鏡,橫板剎停。

雪被單板激起,幾顆落在顏煙的板上。

顏煙卸了板,單手拿起抱在臂,又往纜車處走,“我騙你什麽?”

“你不是說沒滑過雪?”段司宇疾步跟緊。

“網上有視頻教學,我在車裏看過。”

剛才就該收走顏煙的手機。

段司宇抿緊唇,等顏煙在初級道反複熟悉過,便拉着人上了中級道。

中級道坡度增大,比平緩的初級道陡峭。

顏煙沒法像剛才那樣狂沖,稍減速度,段司宇則在前,來回轉彎,不讓顏煙脫離自己的視線。

兩三千米的長度,來回反複。

後來,顏煙自己保持動作都嫌累。

段司宇卻跟打了興奮劑似的,抓板,外轉,豚跳,愈發精神。雪花随板湧起,像白色的海浪,被日光一映,熠熠生輝。

到山腳,顏煙摘掉口罩,微喘氣調整呼吸。

段司宇察覺到他的疲态,立刻不滑了,等顏煙呼吸平穩,拉着人到餐廳休息,要了兩杯熱可可。

高熱量的熱飲入腹,體力稍有恢複。

運動過後補充能量,興致也跟着高漲。

難得,顏煙主動問:“你什麽時候學過滑雪?”

以前也不見段司宇提過滑雪,哪想竟會這樣多花招。

“小時候,我媽經常帶我去雪場,”段司宇輕啧一聲,“後來他倆離婚,段玉山不帶我去,也不準人帶我去,我就自己打車去,然後摔折了腿,腿養好後就沒再滑。”

顏煙一愣,未料到會如此久遠,側眸偷瞄,觀察段司宇是否有難受情緒。

段司宇倒不難過,又說:“不過去年,我去奧勒看我媽,她讓我上雪道重溫一下,看我還記不記得動作,沒想到我全都記得。”

他們從前并不提及家裏,提了也不覺高興,索性不說,但好在,現在段司宇已同家中和解。

心口處無端酸軟。

顏煙汲一口熱可可,勉強勾了勾唇,“挺好。”

“我之前總覺得,他倆選錯了,就該我媽把我帶走,宇億夢留給段玉山,這樣最合适。”

說着,段司宇勾唇一笑,“不過現在,我又覺得這樣也挺好,如果我沒有留下,就不會去清大,也不會......”

遇見你。

最後半句留在喉嚨。

段司宇垂眸掃一眼。

顏煙正低頭,手腕輕晃,看似放松地聽,手指實則緊捏杯把,很緊繃。

段司宇微小輕嘆,改口,“開個房間休息?等快日落再去試高級道。”

顏煙搖頭,“不用,我坐會兒就好,你先自己去滑,不用管我。”

段司宇靜了一瞬,語氣嚴肅,“顏煙,如果我只是想滑雪,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可以去,沒有必要特意等生日這天再飛雪場。”

大費周章,不過是想和你一起來而已。

句句意有所指,像無形的高氣壓,形成一堵牆,壓得顏煙呼吸困難。

“不用開房間,再坐半小時,”顏煙輕呼氣,也改口,“我也想試高級道,日落之前能駕馭就更好。”

又灌下一杯熱可可,體力徹底恢複。

出了餐廳,兩人跟着提示,真站上高級道。

坡度陡增,遠目眺望,竟看不到山腳與盡頭。

顏煙低頭往下看,卻不覺得驚慌,心口處異常平靜。

“控制速度,如果要摔了,雙臂先抱肩膀,降低重心保護自己,身體別亂動,自然滾停,就算今天駕馭不了也沒關系。”出發前,段司宇再三囑咐,檢查顏煙的護具。

“我知道,我的速度很慢,”顏煙一頓,提醒,“你才要注意安全,速度別太快。”

“嗯。”段司宇挑挑眉,雖然答應了,卻不知是否聽進,神色有幾分本性裏的高傲。

段司宇速度高,等顏煙先出發,隔了段距離才啓程,避免危險。

高級道陡峭,饒是顏煙放慢了速度,板也顫得厲害。好在他的常态就是情緒穩定,幾次差點要摔時,都沉穩地調整重心,重新站穩。

不自覺,顏煙想,他本該就像現在這樣,時時保持平靜,做什麽都很冷靜。

除了面對與那人有關的事時......

驀然想到段司宇,顏煙一下恍了神,快到山腳地勢平坦處,反倒腳步不穩,往前一撲,今天頭一次摔。

就這樣,他在雪地裏滾了好幾圈,雪花在耳邊掃過,咔擦作響。

停下時,顏煙發現他已摔到邊上,不會擋到人,索性就這麽躺着,摘掉護目鏡,遠望斜陽。

很快,一陣疾風侵襲。

段司宇彎身,眉頭蹙緊,聲音很急,“哪兒摔疼了?”

“不疼,”顏煙語氣平靜,“我躺着休息一會兒。”

段司宇不信,從頭到腳拍着檢查一遍,确認顏煙真的不痛,才松一口氣,“怎麽到山腳還會摔?”

“我走神了,忽然想到別的事。”

“什麽事?”

顏煙深吸氣,“忘了。”

說着,顏煙站起身,拍掉身上的雪,“再來,下次我不會再摔。”

剛才見顏煙摔那一下,段司宇心裏一緊,失了速,山腳人又多,幾個道的人彙在一起,他差點撞到人。

但其實,滑雪哪會不摔跤,就算是老手,不注意也會摔,可他卻看不得顏煙摔,多摔一下他都心疼。

“等着,我去換個板。”

再回來,段司宇已換上雙板,緊跟顏煙的軌跡,不曾放松警惕。

好在,顏煙只摔了那一次,後來幾回,速度提快也未再摔。

晚七點,日光開始發紅稀薄,太陽落到雪山巅。

體力快到極限。

顏煙摘掉護目鏡,最後一次坐纜車,登上高峰,眺望落日,“登機時間是幾點?”

“十一點。”

所剩時間不多。

這是最後一趟,滑完就該離開。

顏煙彎身固定好板,将要下落時,倏然聽見段司宇問:“顏煙,你今天心情好麽?”

聲音低沉,帶着金屬的冷感,像那時酒館氣泡水裏的冰,讓人心顫。

或許是速度壯了膽,再或是因為死前能有一次滑雪經驗,這一瞬,顏煙竟真的感到高興,不再怕看段司宇的眼睛。

顏煙深吸氣,側頭凝視段司宇,唇角上勾露齒:“很好。”

笑得真心實意,沒有一絲假意。

雪板傾斜,顏煙迎着光下落,像是自由無拘束的風,擦過段司宇的鼻息,剛才的笑意便是唯一的痕跡。

段司宇一時恍了神,等再回神,顏煙已經離得太遠。

他再追,卻已追不上,等滑到山腳才彙合。

顏煙站在邊上朝他揮手,嘴角還凝有笑意。

顏煙真的在高興,終于。

這并非他的錯覺,或一場謊言。

心髒似猝然被捏緊。

段司宇無暇顧及其他,躲開人群直沖過去,抱緊顏煙,“再說一次。”

尾音微抖。

顏煙僵了一下,不懂他的意思,雙手無措地貼在兩旁,“說什麽?”

“你今天心情好麽?”段司宇收緊手臂,又一次問。

“很好。”

得到确定回答,段司宇勾起唇,聲音無比慶幸,“那就好,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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