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等待開拍的時間裏,積累了将近一個月的內容素材,又因閉店不用迎接客人,辛南雨在最後幾日莫名閑暇。

人一閑,就容易亂想,為不存在的事心慌。

因為熟稔,辛南雨如今不怕鏡頭和節目組,反倒開始怕嘉賓,怕自己招待不周,說錯話,讓嘉賓不滿意,還特意潛入粉絲群與超話,搜集“情報”。

除了辛南雨和段司宇,另外四個常駐嘉賓,兩男兩女,兩個演員,一男模特,一女主持。

兩個演員的年齡各排首尾。

最大的年近40,向文茵,知名度高的老演員,年輕時曾紅火過,中途沉寂一段時日,再複出已接不到角色,只能跑跑綜藝。

最小的則25,陸蔚,出道沒三年,因有背景,拿的資源異常好,接的全是劇中高光角色,粉絲和熱度與段司宇近乎持平。

兩個演員都簽了整12期。

剩下兩人則是“關系戶”,男模特凱奚是贊助商的兒子,女主持林韻則是總制片的妻子,經常活躍在綜藝裏。

粉絲群和超話中,幾乎無可用信息。

就算有,也前後矛盾,前一條還說陸蔚讨厭咖啡,後一條又說喜歡焦糖拿鐵,因為多是假消息。

努力做了功課,但卻是無用功,開拍前一日,辛南雨沮喪到谷底。

顏煙看他沮喪,簡單爬取幾個嘉賓的高頻關聯詞,以及出道以來的輿情.事件,整理成通俗易懂的內容發過去。

“你不必做到事事周全,”顏煙安慰,“只要能避開對方的雷點,避免說讓對方不悅的話,就是成功。”

辛南雨打開文件,松了口氣,抱着顏煙不放,“煙哥,還好有你在!我一個人真的不行,我就是笨蛋,什麽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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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的視線掃過去,段司宇問:“什麽文件,怎麽不發我一份?”

辛南雨應聲轉發,仍未松手,靠在顏煙肩上,汲取溫暖。

點開文件,段司宇認真看完,順手收藏下載,存入雲端,“以後的文件都發到群裏,我也要看。”

“你說你不需要,煙哥才只發給我的。”辛南雨小聲反駁。

段司宇蹙緊眉,“我什麽時候說不需要了?”

“我那天問你,你說你用不着看情報,還指着人照片說——”

辛南雨咳了咳嗓,模仿,“你就記住,年老色衰的小情兒,笑面虎,事兒逼。”

前兩個對應向文茵和陸蔚,“事兒逼”則對應後兩個關系戶。

辛南雨的兒化音不太自然,有些滑稽。

顏煙似是被逗笑,低笑一聲,聲音很輕,微不可查。

難得見顏煙笑。

段司宇一怔,沒朝辛南雨發難,只說:“不信你等着看。”

當晚,所有工作人員事先到達,架設設備,調整檢查,提前十幾小時做準備,通宵達旦忙碌。

對面燈火通明,連花園裏都架着大燈打光。

人聲嘈雜,門庭若市。

顏煙站在陽臺,沒點煙,手裏一杯溫水。

熱鬧被隔在對面。

那種極淡的失意又至。

顏煙摸出手機,拉近鏡頭,聚焦對街摁下快門。

這些畫面不會出現在節目裏,無人在意,也無人記錄,因為這對工作人員來說,不過是萬天忙碌中的平凡一日,連自己都數不出價值。

多數光鮮的視線,只會落于鏡頭前的人,并不會掃到幕後。

而幕後的人,名字被寫在感謝名單裏,便是唯一留痕,而更多無記錄的實習生與臨時工,連名字都不會被留下,歸途将是聲息杳無。

他亦是如此。

需求改了又改,同事來了又走,項目拆分重組,他走後,亦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唯一參與過的證明,是幾十條稅收與保險記錄。

單手拿手機不穩,手腕太抖,照片很模糊。

顏煙放下玻璃杯,兩手拿穩手機,再一次摁下快門。

夜裏視野不明,但手機的算法,已能構建出讓人類滿意的照片,顏煙點開圖查看效果,對他這個門外漢來說,成品竟意外不錯。

“還不想睡?”身後的門被拉開,帶着水汽的風及近。

顏煙側身,往旁一步,主動給段司宇讓出原先的站位。

似在警惕猝發的擁抱。

段司宇眉梢一挑,并未動手動腳,只是搶過顏煙的手機,看他方才在拍什麽。

主體不是南雨小窩,而是花園裏擺弄設備的人,門口進出的身影朦胧,輪廓虛影失焦,竟有些孤獨意味。

段司宇舉起手機,擅自拍一張,方才還給顏煙,“想通宵熬夜?”

“沒有。”顏煙接過手機,查看對方拍了什麽。

大片黑影,光源扭曲,連建築都看不清。

顏煙留下沒删,只收起手機,“但可能會晚睡,先把藥給我,你別等我睡,早點休息。”

根據計劃,天不亮時,所有人都要到場做準備,按臺本上的順序入鏡。

辛南雨本也睡不着,但想着要上鏡,怕精神不濟,索性先遠離,去海貝酒樓休息一晚,保持飽滿精神。

“晚睡?為什麽?”段司宇問。

“我想看他們。”

他們。

循着視線,段司宇發現,顏煙正望着樓下忙碌的人,情緒很詭異,不高興也不壓抑,實在看不透。

“我陪你。”段司宇索性說。

“......算了。”顏煙轉身,要回房間,不可能答應。

段司宇迅速攥住顏煙的手腕,将他拉回原位,并不放手。

顏煙側過頭,也不看樓下的人了,視線不知落在何處,細頸上的筋緊繃着。

拉鋸對峙的沉默。

良久,段司宇妥協,将藥盒放到他手心,“我不打擾你,你想看多久都行,明天醒了之後給周瀾發消息,他會過來接你進去。”

說完,段司宇停頓一秒,而後主動離開,似有未說完的話。

顏煙一怔,在段司宇關上門前,主動說:“晚安。”

“晚安。”

砰——

門合上。

望着緊閉的房門,顏煙有一瞬失神,轉身再面向對街時,心思已不在樓下,而是飄到別處。

還剩不到半個月。

十幾天,等節目錄制結束,他與段司宇就會走到岔路口,今後各走各路。

這是可預見的未來。

他已構想過無數次。

但此刻,當樓下的人猶如警鐘,打下第一道鈴,開始倒數時,竟有一絲不舍擅自闖進,竄入他的情緒,擾亂早就下過的決心。

別這樣。

你要死了,別垂死掙紮,那沒用。

顏煙在心裏對自己說,想要喝點水冷靜,手指卻一抖,拿空,杯從指尖脫落。

砰——!

兩層樓的高度,玻璃杯摔到地,發出破碎的巨響。這聲響動太刺耳,引得旁人皆停住動作,往聲源處看,沒見着人,才繼續麻木地忙碌。

顏煙深呼吸幾次,轉身下樓,去廚房拿了個垃圾袋,慌忙出門。

好在杯子質量不錯,沒被摔成渣,只是碎成十幾片,零零散散分布。

打開手機電筒,顏煙蹲下身,仔細拿起碎片,放進袋子裏。

收拾到第二片時,大門倏地開了。

昏黃的光洩出,猶如日出時的朝晖,照亮視野。

顏煙背脊一僵,沒擡頭,繼續收拾。

“顏煙,別收了。”段司宇疾步走近,将顏煙從地上拉起,一把搶過垃圾袋。

顏煙仍垂眸,“碎片留在街上不安全,有人摔了踩了會受傷。”

語氣平靜,但沒敢看段司宇的眼睛。

說着,顏煙正欲蹲下繼續收,段司宇卻更快,先于他伸出手,要徒手去抓玻璃碎片,根本不考慮後果。

顏煙心裏一緊,攥住段司宇的手,“你幹什麽?!”

音量拔高,終于暴露情緒。

“我幹什麽?”段司宇咬緊牙反問,“顏煙,我不過是在做和你一樣的行為。”

和他一樣的行為......

顏煙愣神,一下松開手,後知後覺他在徒手撿碎玻璃。

夜風微涼,風聲覆蓋住沉默。

見他暫時冷靜,段司宇低聲說:“你進去拿掃帚。”

守在原地,為防顏煙再徒手拿碎片。

顏煙抿緊唇,起身進門,到廚房找掃帚簸箕。

再度收拾碎片時,兩人都徹底冷靜,段司宇掃玻璃,顏煙抻開袋口,沒兩分鐘就收拾幹淨。

洗了手,段司宇直接跟着進主卧,坐在床邊,這次不再妥協,“剛才你在慌什麽?”

顏煙側身躺下,住進來後第一次背對段司宇,沒答話。

“對不起。”良久,顏煙只說。

“為什麽道歉?”

“我只是想盡快收拾殘局,不是故意朝你發火。”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慌什麽?”

避重就輕無用。

顏煙無聲呼氣,穩定情緒,“樓下人多,進進出出,我不想有人踩到玻璃受傷。”

耳畔出現一聲長嘆,像無奈到極點。

顏煙攥緊被子,終是翻身,面朝段司宇,“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

直視對方眼睛,以“佐證”他說的不是謊話。

四目相接。

片刻,段司宇無奈輕嗤,“算了,現在吃藥,我等你睡着就走。明天醒來後我不在,你記得聯系周瀾。”

似并不相信他的說辭。

顏煙點頭,吃了藥,趕緊閉上眼睛,怕再多看一秒對方的眼眸。

這晚雖吃過藥,但因為碎玻璃的插曲,顏煙又做了無數個醒不來的夢。

有他死後,段司宇來參加他的葬禮,在他骨灰前控訴,說他是個騙子。

還有他重回到北城,那日平安夜沒有去酒館,未遇見段司宇,多年來孑然一身,最後死在了病床上,屍體無人來認領。

諸如此類,接連不斷。

翌日天亮,一絲日光照在眼上,顏煙終于從夢中夢裏逃脫,大喘着氣坐起身。

額頭上凝着一層薄汗。

顏煙抖着手摸到手機,點開賦格,随意挑一首,靠在床頭深呼吸,慢慢平複心情。

不多時,群裏忽然有消息。

【辛南雨:@Yan煙哥,你醒了嗎?急!出大事了!】

【辛南雨:@Yan醒了記得看消息,急需幫忙!】

【Duan:@Yan別管他,還困就繼續睡。】

錄制時能大張旗鼓看手機?

還是在休息?

顏煙回複消息,讓辛南雨別慌,他馬上就去。

顏煙穿了一身黑,T恤運動褲,戴上口罩,簡單低調,盡量不惹眼。

周瀾正在門口等,見他出來笑着招呼,“顏先生!”

“你好。”顏煙颔首,跟在其身後。

為防被打擾,兩旁的路口皆被封鎖,鐵門前也有保安駐守,至少明面上很安全。

進鐵門前,周瀾遞給顏煙一張工作證,保安檢查一眼,他們成功進門。

室外的工作人員比想象中少。

顏煙本以為,會有烏泱泱一群人,舉着無數鏡頭設備,場面恢弘。

但事實上,室外的人暫時無事,都聚在不入境的位置,安靜看手機。

周瀾推門時,顏煙有些猶豫,“直接進去?”

“沒事,現在正休息,葉總有事出去了,過會兒就回來。”周瀾說。

大廳裏鏡頭極多。

遠遠望去,段司宇和辛南雨正坐在餐桌前,一個日常臉臭正看手機,另一個滿面驚慌。

時不時有人從顏煙身旁經過,各忙各的,不甚在意。

随着距離拉近,辛南雨似有所感,回頭,像看見了救星,直沖過來。

“煙哥!”辛南雨一把抱住顏煙,嘴角一撇,苦着臉。

段司宇起身,跟着走近,所有視線緊随其動,細小的說話聲逐個消失,最終徹底靜下來。

數不清的視線令人焦灼。

段司宇皺着眉掃一眼,那些視線立刻收回去,繼續忙碌。

“出了什麽事?”顏煙很低聲地問。

“就是,陸蔚,你知道嗎?他他他......”辛南雨語無倫次。

“陸蔚是他高中時候的前男友。”段司宇不耐,幫忙說完後半句。

......前男友?

辛南雨很單純,但不是弱智,總不可能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連自己前男友都認不出,還進粉絲群搜索‘情報’,剛才人一進門,跟他說好久不見,他瞪着眼睛‘啊——?’,”段司宇嗤笑,“傻子。”

“他之前叫林謹,又不叫陸蔚,而且都七八年沒見了......”辛南雨辯解。

顏煙大致了解,不懂這有何避諱,不過是前男友而已。

“只是一起共事而已,你不用怕,你看我和......”顏煙一頓,念着周圍有人,謹慎改口,“我和我前任,從前森*晚*整*理吵架,現在不也和平相處,做朋友?”

做朋友。

段司宇正傲慢嘲笑,飓風忽然刮到自己身上,笑意凝在嘴角。

“況且你們是和平分手,更不用怕。”顏煙輕拍辛南雨的背。

“和平分手......”段司宇潑冷水,“他把人甩了,他當然心虛,你沒看到陸蔚剛才笑的樣子,只差把他活吞了。”

辛南雨再度辯解,“明明是他出國,一個月都不聯系我,我才說分手的......”

話音剛落。

一人影從廚房走出,三兩步走到三人身旁。

“顏先生?您好。”陸蔚先擡手,笑着朝顏煙說。

狐貍眼半阖,眼裏帶十分笑意,卻不自覺讓人後脊發涼。

辛南雨心裏發慌,迅速躲到顏煙身後,只敢露出一雙眼睛。

“......您好。”顏煙伸手,同對方輕盈一握,立刻收回手。

“我是南南的高中同學,陸蔚,既然南南叫您煙哥,那我也......”

陸蔚話還沒說完,先被一聲輕啧打斷。

段司宇神色不耐,将辛南雨從顏煙背後拽出來,丢到陸蔚身旁,自己則摟着顏煙,往後院的空地走。

走了幾步,‘南南’此稱呼還在耳畔重複,油滑肉麻。

段司宇将眉頭蹙得更緊,實在忍不住,回頭看向兩人,直白評價: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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