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打劫
第61章 打劫
戚國公的家書, 是與和親聖旨一同到玉門關的。
書信送到了府上,門房一路送到謝蘊的院子。
彼時,謝蘊正在練筆, 頭也不擡道:“送去營中給将軍吧。”
門房臉色稍異, 踟躇一瞬,還是聽吩咐去了。
今日聽雪與羌彌上街去玩兒了, 回來時日頭西斜, 興致勃勃的與謝蘊道:“姑娘,京中來聖旨啦!也不知是不是要和親……”
謝蘊筆觸微頓, 收筆不夠利落, 宣紙上的字顯得笨拙。
她怔怔瞧了片刻,放下筆,挽了衣袖去淨手,語氣尋常道:“去收拾東西吧, 這幾日便準備啓程回邺都。”
這話一出,屋裏伺候的問月與聽雪, 面色皆愣了愣。
不過一月, 同一屋檐住着, 她們都要忘了, 她家姑娘與二爺早已和離, 如今這般, 名不正言不順, 她們遲早要走的。
“是, 姑娘。”
晚上,飯菜送來時, 戚钰也回來了,未及沐浴, 只換了身幹淨衣裳便過來了。
“聖旨到了。”戚钰甫一落座,便道。
等了片刻,沒等到他再開口,謝蘊擡眼,便與他的視線對上了。
戚钰氣定神閑的瞧她,似是只等她問。
謝蘊抿了抿唇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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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烏爾濟,去邺都迎親。”戚钰道。
與他們猜測的一般,甚至聖旨到的比戚钰說的要早幾日,算算腳程,怕是朝堂上都未可争論。
用過飯,問月進來,帶着丫鬟将碗盞撤下,重新奉茶後退下。
近日天暖許多,門未關,門前灑落一片月色。
戚钰忽的起了興致,道:“去園子裏逛逛?”
謝蘊沒提上午逛過之事,随之起身。
府中下人本就寥寥無幾,一路行來也未撞見什麽人。
戚钰握着她的手,在掌心把玩。
姑娘家的手,總歸是軟了些,小小的一只,他輕易便能将其包在掌心。
謝蘊由着他揉捏,緩緩問:“和親公主是誰?”
官家膝下的公主只有兩位,最小的福安公主也于兩年前出嫁,宗室中,以她上世所記之事,也無适齡之人,除了與慶國公府張寅退親的梁青瑤。
聞言,戚钰的表情變得有些一言難盡,“聖旨上說,是德容公主,就……梁青瑤。”
謝蘊張了張唇,恍然的‘嗯’了聲。
戚钰啧了聲,道:“我都不知她如何想的,雖是她如今的郎君身子弱了些,但文采皆備,皇後也算是為她挑了個不錯的郎君,比先前那個張寅好上太多,即便她身無品階封號,無食邑,但也是王府唯一的主子,何必去貪這個公主名號……”
謝蘊渾身一怔,不可置信,“她、她成親了?”
戚钰被她問得也是一愣,而後點頭道:“我也是今日下午才知道,我爹來信中說的,只讓我別管這事。”
他說着,伸手捏捏謝蘊的臉,“怎的這般驚訝?她年紀到了,自然也會出嫁。”
戚钰說着,話音稍頓,‘哦’了聲,語氣裏多了幾分調侃,“你将我想得多好?會覺得旁人貪戀得念念不忘?”
謝蘊斜他一眼,涼飕飕道:“我将你想作混賬。”
戚钰低低笑了聲,睚眦必報的問:“那被混賬親的你是什麽?”
他問着,一手扣住她的後頸,淺嘗辄止的親了下那櫻唇。
“嗯?”戚钰得寸進尺,逼她開口。
“你将我當什麽?”謝蘊仰頭看他,神色不覺帶了幾分認真。
目光适應黑夜,那雙眸子裏小小的影子輪廓也隐隐可見。
戚钰笑着彎腰,與她平視,一字一句,用氣音回:“我當你是祖宗。”
這個回答,謝蘊始料未及,眼中詫異剛冒出頭,唇便被含住□□吸吮。
她是緊張的,幕天席地。
戚钰喉間溢出兩聲笑,卻是親得更深,更重。
園中寂靜,便是連風都輕了,唾液水漬聲在黑夜中聽得很是清晰。
他故意的。
舌尖纏着她的在抖,笑話她的緊張窘迫。
謝蘊不與他計較,半晌後,唇舌被松開,她臉紅,胸口起伏。
戚钰則是埋在她肩窩平複,語氣有些遺憾:“若是在房中,我便能幫你一回了。”
謝蘊頓時一張臉着了火,擡腳便踢他,羞憤道:“分明是你!”
“哦”,戚钰厚顏無恥,“那你幫我。”
謝蘊眼皮一跳,推開他便要走,卻是被一把拉回來,那只鐵臂摟着她腰,聲音悶在她肩上。
“還沒好,再等等。”
謝蘊:“……”
不要臉!
沉默片刻,謝蘊想起什麽,臉上的神色淡了,她深吸口氣,猶豫一瞬,喚他:“戚钰。”
“嗯?”
“我……我這幾日便啓程回邺都了……”謝蘊聲音很輕、
饒是如此,也感覺到抱着她的人身子瞬間僵硬。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句什麽,但嗓子似是堵了棉花,說不出話。
半晌,戚钰‘嗯’了聲,沉聲道:“烏爾濟也是這幾日,等他先走,然後我派人送你回去。”
這事不算突然,本就是他們先前說好的。
但說出來時,卻也難免沉重,因着那份別離。
兩人一路無話的回到院子,各自離去。
謝蘊似是回到了剛住進來的那晚,整夜輾轉反側。
翌日早晨,謝蘊沒見到戚钰。
下人說,他天未亮便出府了。
謝蘊垂着眼,未發一言。
聽雪嘴唇嗫喏,欲言又止。
一整個上午,院子裏的幾人都提不起精神,神色恹恹。
羌彌坐在廊亭,一手托腮,一手執筆,将幾人的模樣畫下,拿着去打趣聽雪,黑漆漆的一團醜八怪,惹得聽雪跑着去打她。
正鬧着,門房匆匆過來,禀報道:“夫人,将軍在門口等您呢,說是帶您去用午飯。”
對上一道道八卦的視線,謝蘊輕咬了下唇,一臉淡色的去赴約。
門前,戚钰牽着馬,日光從頭頂落下,半張臉上疊着陰影。
未及靠近,謝蘊便知,他心緒不佳。
她抿了抿唇,輕提裙擺跨過門檻,猝不及防對上他瞧來的目光。
臨近晌午,門前車馬稀。
謝蘊上前,便見他伸手,似要将她抱上馬背。
她慌忙搖頭,壓下他的手,“一同走吧。”
衆目睽睽,他不會與她同乘一騎。
而她,上回與他去跑馬,兩條腿被馬鞍磨得青紫酸痛了好幾日,着實有些怕了。
聞言,戚钰将缰繩遞給了門房,“牽去馬廄。”
剛走兩步,謝蘊寬袖下的手被牽住握緊,骨節硌人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縫,與她糾纏。
只這一個動作,謝蘊眼眶便熱了,她微微側首,故作瞧向路邊賣飲子的攤子。
忽的,耳邊響起了戚钰的聲音,語氣逗弄,“喲,哭啦?”
“……”
瞬間,眼睛裏的潮濕散了個幹淨。
只聽戚钰哼了聲,又道:“哭什麽?總要八擡大轎娶你回家的。”
謝蘊維持着姑娘家的矜持,不接這話,指着那飲子道:“我想喝那個。”
嬌嗔的姿态明顯,擺明了是要他去替她買。
戚钰卻是樂得慣她,笑了聲,“喝哪種?青梅茶?”
他語氣揶揄,不同那晚提起青梅竹馬時的吃味醋勁兒,倒是在調侃她。
謝蘊瞪他一眼,語氣重重的強調,“除了那個都要!”
戚钰‘哦’了聲,去了。
只是顯然,這人在她面前早已不複從前的老實。
半刻後,步履輕松的端着兩杯飲子過來,“喏,你要的青梅茶。”
謝蘊斜他一眼,擡腿便走。
戚钰也不追她,幽幽的跟在身後,嘴裏卻拖着長調道:“你知道去哪兒嗎?”
謝蘊不知道,但不願等他。
他那種信手捏來的感覺,她只覺一顆心被他握着,如揉捏她手指那般把玩,讓人心尖兒顫。
戚钰帶她去的是一家酒樓。
“先前給你帶的酒釀圓子,便是這家的廚子做的,也可讓他做些旁的你喜歡的菜色。”
謝蘊不重口腹之欲,但不知何時起,卻也開始期盼他的這些心思。
戚钰不會空手回來,有時帶一把肉串,有時帶一碗桂花冰粉,也或是其他這裏的風味小食。
謝蘊‘嗯’了聲,随他上樓。
廚子是揚州人,謝蘊說的幾道菜,他都會。
用過午飯,戚钰卻是沒送她回府,反倒帶着她在城中閑逛。
“你不用做事?”謝蘊嘗了口青梅茶,問了句。
“今日的事,便是帶你逛逛這城中。”戚钰道。
謝蘊眨了眨眼,忽覺這青梅茶好似也不酸了。
兩人從日中逛至日暮,炊煙起,緊挨着的小食攤上香味飄散。
“想吃什麽?”戚钰問。
謝蘊抿了抿唇,想起什麽,道:“肉串。”
戚钰卻是掀唇笑,語調懶懶,“真會為難人,那家好吃的肉串,不在這邊。”
但謝蘊還是吃到了。
辛辣在舌尖肆意蔓延,她眼淚汪汪,卻是抓着簽子又往嘴裏咬了口。
戚钰在旁邊看得咋舌,“別吃了,旁人瞧着,還以為我逼你呢。”
謝蘊咽下嘴裏的肉,認真道:“好吃。”
她鮮少這般喜歡什麽,戚钰竟是一時不知,是否這肉串今日烤得當真比尋常好吃,只是他沒嘗出來?
戚钰瞧她半晌,忽的擡手,屈指擦去她的眼淚,嘆了口氣,“哭什麽?”
他又問。
其實他知道。
她藏不住眼淚,需要一個很好的由頭。
“少吃些,那家湯包做得很好吃,去嘗嘗。”戚钰說着,伸手拿走她手上沒吃完的半根肉串,一口撸了個幹淨,又快速将桌案上僅剩的幾串風卷殘雲的吃掉,抹抹嘴起身。
謝蘊眼睛還紅着,稍整了整儀容,才随他去了。
湯包很燙,謝蘊舌尖上的辣意未退,如重添了一把火,頓時皺巴巴着臉,眼淚又掉了。
“該。”戚钰罵着,卻是将半涼的湯碗推到她面前,“喝一口。”
翌日晚上,戚钰回來的很晚,渾身酒氣。
謝蘊知道,今晚他們一衆将領作陪,給烏爾濟辭行。
原定烏爾濟先行兩日後,謝蘊再走。
可是翌日一早,謝蘊便被丫鬟禀報,說是戚钰已經讓人将她的行李裝車,用過早飯便登車離府。
謝蘊渾身僵住,罕見的無措。
“他呢?”謝蘊強裝鎮定問。
“将軍一早便出府了。”
丫鬟退下,謝蘊看着桌案上的飯食,半分胃口也無。
飯食放至涼透,戚钰也沒回來。
問月聽雪匆匆忙忙的将謝蘊常用的首飾、衣衫箱籠收拾妥當,一并讓人擡上馬車。
“姑娘,該走了。”問月溫聲道。
聽雪嘴唇動了動,用臉罵人。
謝蘊環視屋子一圈,‘嗯’了聲,“走吧。”
她不知他何意,未道別離,可她等他了,便是遺憾,也該是他遺憾。
主仆幾人出府,身着盔甲的護衛已在門外嚴陣以待。
春娘将一布兜子遞來,不舍道:“夫人帶着路上吃。”
謝蘊:“多謝你。”
登車坐好,馬車便動了。
謝蘊還是沒忍住,掀簾瞧了眼住過一月的将軍府。
馬車徐徐,能聽見周遭的馬蹄聲。
謝蘊神色不霁,聽雪也閉着嘴,鼓着臉氣憤剝生石榴。
謝蘊終是在馬車晃過大半個時辰後陷入淺眠。
過了許久,馬車徐徐停下。
車簾被一只手從外掀起。
聽雪一雙眼睛倏地瞪圓,問月也面色詫異。
來人将一根手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倆別出聲,先下車。
“……”
問月與聽雪做賊似的跳下馬車。
車身輕晃了下,一人鑽入,看着靠着墊子睡着的人,腦袋湊過去,吊兒郎當道——
“欸,別睡了,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