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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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想什麽呢?

是否是和她一樣,在猜測對方在腦海中的那句話。在看着她的時候,裴宴在想什麽?阮念無端地想。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裴宴隔着玻璃伸手向她晃晃手,打了個招呼,這才站起身朝她走過,幾乎是同時,阮念也站起來,上前幾步推開等候室的玻璃門,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些。

裴宴沒多說什麽,只是手心向上,替她指引着他的辦公室方向,讓她先進去,自己則跟在後面詢問她,是不是等了很久?

阮念走進辦公室裏便停下了腳步,轉頭回來看他,笑着搖搖頭表示自己滿打滿算只等了十分鐘,不算太久。

裴宴請她在沙發上坐下,給她泡了一杯花茶,無色的玻璃杯裏飄着兩朵淡黃的茉莉,放置在桌面上因為剛剛的動作而左右搖晃着。

依舊是一樣的情況,阮念把錄音筆放在桌子上,微微低頭,發尾倚靠在她的肩膀上,外套的毛呢質感讓她因為天氣而微微幹澀的頭發依附在衣服上,随着她低頭的動作,原本捋在肩膀後的那一縷頭發落在胸前。

有些遮擋視線,阮念伸手用指尖輕輕将礙事的頭發壓在耳後,露出自己的臉,因為室內的溫度,她的臉頰紅撲撲的。

阮念簡單地問了幾個關于這位涉事高管的後續處理問題,裴宴低頭瞧着她紙張上娟秀的字跡,一時有些恍惚。

在兩個人分別後的這些年,在無數個夢境和現實中,他不止一次偷偷看過這張臉,或許是笑的、哭的、亦或是無奈的、忿忿不平的,但他一次都沒有,這樣近地仔細觀察過她,即使是重逢以來,也不曾有過。

很久以前,她的頭發是即使紮起來也只是短短的、略帶俏皮的馬尾,而現在她留了長發,微微繞着卷,她化着精致的妝,和當年那個傻乎乎的小姑娘有着天壤之別。

在剛剛兩個人隔着一塊玻璃相望的時候,他在想,他是不是真的要眼睜睜地看着她的人生走上自己的軌道,一條完全沒有他的軌道,或許他還要看着她談戀愛、結婚、生子。

按這小丫頭的脾氣秉性,裴宴估摸着,她連在孩子滿月酒的時候都不會請他來看一看。

現在的阮念不願意和他有進一步的關系,上次她說的很清楚,裴宴也非常明白,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放棄。

可就在剛剛兩個人視線交彙的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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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辦法接受,明明阮念就在他身邊,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可她卻要屬于別人的未來,他沒辦法接受,真的沒辦法接受。

他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快要發瘋了,不甘心也好,嫉妒也罷,他一定不能讓這樣的可能性發生。

“裴總?”阮念瞧他分了神,便重複了一下自己的問題。

裴宴回過神來,神色對上她似水般的眸子:“什麽?”

阮念有些無奈,卻還是重複了第三遍自己剛剛提出的問題,這才得到了回答,低頭在紙張上簡單地記錄着。

采訪完成後,阮念也沒有多留,把東西收拾好之後站起來對裴宴表示感謝,簡單客套了一下。

裴宴低頭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說:“你長高了。”

阮念被他這句話弄的有些摸不着頭腦:“我們前兩天剛見過,我應該長得沒那麽快,而且,長高應該是我穿了高跟鞋。”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腳,卻還是微微勾着唇角向裴宴道別。

裴宴上前跟在她身邊,與她并肩:“我送送你。”

“不用了。”阮念連連拒絕:“你快忙吧,我看你還有挺多事需要做的。”

“我不忙。”話音剛落,裴宴就想起了上一次見面時她說過的話,怕她排斥自己,就補充道:

“我就送你到公司樓下。”

“真的不用了。”阮念擡頭,笑意漸漸淡去,她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卻始終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她本可以就這樣,轉動門把手,頭也不回地從這裏離開,從此以後對裴宴所有的事都視而不見。

可她沒有,過了半晌,阮念卻選擇将手放了下來,輕聲說:

“裴宴,我不太明白你想做什麽。”

應該直截了當地和他說清楚的。

過去一段日子裏,她說得那些話不清不楚,可能是态度上叫裴宴誤會了什麽。這些天裏她也考慮了很久,确實應該跟他說清楚的。

“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僅此而已。”裴宴對自己想要做的事毫不遮掩,态度很是坦然。

阮念猶豫了一下,避開他的視線,轉頭看向門外忙碌的人,不管那人是誰,能讓她有個轉移注意力的目标就好。

她将這段時間裏,一直深深印刻在自己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那個問題,用一種委婉的措辭表達出來:

“你在面對我的時候,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看我?”

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嗓音止不住地顫抖,也許是委屈,也許是氣憤。

她說不清楚,她以為自己很冷靜。

可裴宴能感受到,他沉默了。

從來沒想過阮念會問他這樣的問題。

看他猶豫,阮念也沒想真的等他說出什麽答案,無論是她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

“裴宴,從我們兩個重逢到現在,你一次都沒有提過當初的事,沒有解釋、沒有道歉,上次在沈晨酒吧的那天,你也只是對酒吧裏發生的事道歉而已,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畢竟我一直都不太了解你,但是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你對我,有沒有因為當初的事感到過愧疚,哪怕是一點點?”

這件事是阮念心裏的一根刺,一根深入骨髓的刺,同樣也是裴宴的。

阮念的這番話,像是将裴宴心底那塊已經結痂的傷疤徹底揭開,那種痛楚,如影随形,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自己做錯了什麽。

裴宴強忍着窒息的感覺,嗓音有些沙啞,他極其艱難地看着她,道歉道:

“抱歉,念念,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提,我真的很抱歉,我做了很多錯事,我——”

“不過你也別多想,我說這些也并不是因為我對于要你向我道歉這件事有多少執念。”阮念及時打斷了他,她心裏很難過,為曾經的自己難過,但還是故作輕松,強壓着自己不去哽咽:

“我只是想表示,事情已經過了這麽久,我已經不想計較了,但是這并不代表我會不計前嫌,和你像——”

阮念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感覺,選擇把問題重新丢給他:

“你是想試着讓我們的關系回到以前那樣嗎?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

“我不是——”裴宴下意識地想要辯駁,他不是想要繼續從前那種關系,他只是想,想用自己的餘生來彌補她,但他此時此刻看着阮念有些失望的神色,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心裏有長篇大論想要表達,彙集在嘴邊,卻也只剩下三個字:

“對不起。”

阮念輕聲嘆了口氣,說道:“你現在是裴總了,我猜你在這些年裏應該見過了不少人也經歷了不少,應該不喜歡做沒有回報的事,所以我想跟你說清楚,不論你現在是覺得新鮮也好,還是說是對我們當年的事有什麽不甘心的情緒,可畢竟之前的事已經過去七八年了,你在我這裏已經讨不到什麽好處了,請不要再繼續做一些讓大家尴尬而且沒什麽意義的事了,好不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阮念依舊是像面對大部分的人時那樣溫言軟語,她幾乎從不急躁,即便是聽起來她已經算是受夠了裴宴的騷擾,卻還是沒有選擇說過分的話,而是選擇用講道理的方式來勸退他。

不知道裴宴在想什麽,阮念也刻意地不去看他究竟是什麽表情,不去理解他的語氣裏帶着什麽樣的情緒,只是低着頭,盯着他胸口上一朵暗花,聽裴宴說:

“我知道了,那你答應過我的,請我吃飯的事,吃完這頓飯,我保證不再無緣無故地叨擾你了,好嗎?我們以後,就只當,只當朋友。”

朋友。

這樣艱難的詞。

阮念愣了一下,卻還是點點頭:“最近比較忙,我之後會聯系你。”

她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也不會食言。

說完這句話後,阮念也沒再給他解釋和道歉的機會,微微颌首之後便轉動門把手揚長而去,她的步履匆匆,卻又異常堅定。

她都已經下定決心,要将裴宴這個人,以及與他有關的事,都扔在身後。

以後,就只是同學,只是普通的朋友。

走出嘉域大樓後,阮念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臉頰,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了淚,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

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麽,卻确實有一種心髒被硬生生撕開的滋味。

那種感覺揮之不去,無孔不入。

天色漸暗。

忙了一天,裴宴覺得自己疲憊到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繼續站在那裏,阮念走之前将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

他坐在沙發上,透過落地窗看着窗外,路燈綿延向前,亮白的燈光照亮在街道上,一輛輛車拖着橙黃的,顏色不盡相同的尾燈極速駛過。

燈光或深或淺,模糊成圓形光斑,裴宴眨了眨眼,一切似乎又變得清晰起來,他低頭看着茶幾上那杯未曾動過的茉莉花茶,伸手輕輕觸碰杯壁,溫熱的手指碰上去,感受到一片冰涼,裴宴這才清醒了些。

裴宴收拾好東西,提着包去開車,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結伴走着,他無奈地笑了下,長街兩側的樹葉落了個精光,光禿禿的枝桠遮擋在夜空前,稍顯寂寥。

看不到任何一顆星星,連最為明亮的月亮都躲在雲層裏,能夠映入眼簾的,只有灰霾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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