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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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宴已經很刻意地在放慢自己吃飯的速度,想把自己難得能夠擁有的,與她待在同一個空間裏相顧無言的時間漸漸拉長,他默默看着她。

阮念默不作聲,夾一筷子菜放進盤子裏,再用筷子把那口吃的送進嘴裏,細嚼慢咽。

她做什麽都是慢慢吞吞的,可裴宴卻是個急性子,阮念曾經在好長一段時間裏好奇,裴宴究竟是怎麽耐下心來和她相處的。

阮念擡頭看他一眼,彼時裴宴正忙着用公筷把魚香肉絲裏她不愛吃的胡蘿蔔挑出來放在靠近他的那一邊,把肉絲放在靠近阮念的另一邊。

觀察了他好半晌,阮念覺得,若是不知道他的本質如何,若是八年前她沒有走上那個天臺,她一定會誤信那眼底深情的目光。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全程都沒有說幾句話,出乎阮念意料的是,裴宴也沒再像之前一樣勉強她進行交流,反倒是随着她,她想說話的時候裴宴就笑着搭腔,她默不作聲的時候,裴宴就低頭替她剝蝦夾菜。

阮念選的餐廳主打田園時蔬,店面的裝修更像是無盡森林裏的一間與世隔絕的木屋,老板心腸很好,看到阮念和裴宴進來的時候,二話沒說就包了一件幹花做成的小擺件送到裴宴手裏,并眼神示意他說點什麽好轉送給阮念當禮物,借此拉近距離。

阮念看出老板的意思,感覺有些窘迫,正要開口解釋,裴宴只說了句借花獻佛,半開玩笑的語氣便将這事兒完美無缺地圓了過去,吃飯的時候她忍不住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擱置在玻璃盒裏的幹花擺件,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唇。

無言。

外頭飄了些雪,阮念往外頭瞧了一眼,在阮念的記憶裏,海城已經許久沒有像今年這樣頻繁落雪了,空氣裏微微潮濕,低下頭去,落地窗前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月光打在地上,連天都顯得格外亮些。

不知道是不是這月光與白雪的作用。

她總覺得,裴宴的眼睛亮亮的,似乎閃爍着什麽。

某種她看不懂的情緒。

他們的位置離壁爐很近,柔和的火光透過茶色玻璃打在裴宴的側臉,昏黃的燈光點點綴在他的鼻尖,阮念不由得與他這樣對視了良久,裴宴注視着她的目光,是一種清倦的溫柔。

沒有任何攻擊性,直到門口的鈴铛驟然響起,似乎是什麽人推門進來,阮念方才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剛剛盯着他看了那麽久,她也有點不好意思,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去,從盤子裏夾起一塊已經剝好的蝦肉放進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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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沒再看他,卻微妙地覺得,裴宴的臉上似乎笑意更甚,她餘光裏瞥見裴宴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水壺,示意她将她的水杯遞過去。

阮念假裝自己沒看到他的動作,依舊低頭搗鼓盤子裏的東西,裴宴頗為無奈地輕聲笑着,向前傾身自己去拿她面前的杯子,阮念這才猛然一驚擡頭看他,極為禮貌地伸手将杯子拿了起來,放進裴宴伸過來的手裏。

阮念擡頭對上他的視線,從他的眼睛裏,阮念看出一絲慶幸。

她的心思總是能被裴宴一眼看穿。

幾乎是每一次。

但她從未因為這樣的事而感到窘迫。

她在他面前,說不上有多開心,但總是自在的。

阮念忽然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即使是兩個人有過幾次相當不愉快的經歷,可她的潛意識裏,依舊覺得,和裴宴在一起不是一件壞事。

她總是有意識地在反抗,可本能卻在接受。

裴宴将她的動作都看進眼裏,他看到阮念不着痕跡地小聲嘆口氣,唇線僵直抿成直線,她将碗裏的湯輕輕舀起,又默默放下,一圈又一圈的攪拌,始終沒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他不知道阮念在想什麽,可他又能猜到一些。

是和他在一起不自在嗎?

或許是因為,僅僅是看到他這件事,就能夠讓阮念感到不适,她看着他,是在想什麽?

是在想該怎樣擺脫他,還是在想該用什麽借口逃離這個令她感到窒息的場景。

他不會勉強她。

所以在阮念擦擦嘴補完妝,看到手機裏的某條消息後,提出要回報社一趟的時候,裴宴只是應了聲,想在手機上結賬。

“我來吧。”阮念及時制止了他:“今天是我想請你吃的。”

裴宴笑說:“哪兒有出來吃飯讓女孩子付錢的。”

阮念沒有擡頭,幹淨利索地付完費後方才看他:“這是我應該請的一頓飯,我不想欠你什麽。”

因為天色已經很晚,裴宴有些不放心,所以即使是在阮念強調了兩次想讓他把自己放在地鐵站門口之後,裴宴還是堅持把她送回報社,快到目的地的時候,他問:

“今天你是開車過來上班的嗎?”

阮念搖搖頭,今早路滑,她不敢開車,就坐地鐵來上班的。

裴宴點點頭,只看阮念跟他打了聲招呼之後轉身走進報社大樓,他就默默将車停在了一個顯眼的位置,想等她出來。

阮念的身影消失在報社大門後,裴宴下意識地想去口袋裏摸煙,卻怕把車裏弄得都是煙臭味兒,她一會兒下來的時候可能會嫌棄,便放棄了,轉而去副駕駛的暗格裏拿了顆糖,剝開包裝紙塞進嘴裏。

酸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裴宴有一種,像陷入進流沙中的不安定感,他只覺得,失控的感覺并不好受。

^

柳婉婉的案子定了大年三十上午開庭,之前在郊縣采訪的對象被處了刑事拘留,大年初三的煙火晚會的媒體名單公布了,海岸晚報位列其中,主編的意思是,讓阮念去一趟。

這就是今晚阮念趕來公司需要處理的事,也意味着阮念想象中的陪家人過年的事泡湯了大半,她只希望柳婉婉大年三十的庭審能在上午就結束,這樣晚上她還能趕回家裏吃頓年夜飯。

等這三件事安排好了之後,阮念看了眼手機,已經到了十點多,李莉吵吵嚷嚷的,嘴裏叭叭個不停,拿着手機感覺快要哭出來了:

“啊?你又不來接我!你就是想跟我分手了對不對?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的女朋友,我不溫柔也不體貼,有時候還總愛惹你生氣,但我讓你來接我只是想和你多待在一起,我不想勉強你,行,沒關系,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阮念不想再在辦公室裏多待,把東西收拾好之後,拿起手機徑直朝門外走去,跨過門框的一瞬間,就聽到身後一聲尖銳的女聲叫住了她:

“阮念!”

阮念不情不願地轉回頭去,看到李莉提着包小跑過來,極為親昵地摟住她的胳膊,夾着嗓子道:“你要怎麽回家呀?”

阮念老老實實回複說:“坐地鐵,我今天沒開車。”

說完這話後李莉看起來很失落,但還是做足了面子功夫:“好吧,那我們一起下樓吧。”

誰知道阮念就這麽被架着下了樓之後,一眼就看到了背靠着車門正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的裴宴,他站在路燈下,低着頭在地上的積雪上留下腳印,身影顯得格外清冷。

阮念有些不可置信地頓住腳步,正巧裴宴看了過來,他揮揮手朝她打招呼,李莉在一旁問:“怎麽了?那是誰啊?”

阮念幾分怔忡地回答:“我朋友,你先走吧,我跟他打個招呼。”

“別嘛。”李莉的視線落在勞斯萊斯的車标上,顯得很激動:“一起過去吧。”

沒等阮念回答,裴宴就朝她們走了過來,阮念擡頭對上他的視線:“你一直都沒走嗎?”

“沒有。”裴宴垂眸,有些看不清神色:“我怕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就想着在樓下等你出來。”

阮念微微張了下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裴宴往她臉上看,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說的話不合适了引起她的反感:“我能送你回家嗎?就送你到小區門口。”

阮念正要說話,一旁的李莉就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帥哥,你是我們念念的男朋友嗎?我是她同事,我們平時關系很好,你叫我栗子就行。”

裴宴的視線從她臉上掠過,忍不住皺了下眉:“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朋友,而且也沒聽念念提起過你。”

說罷後再次看向阮念,眼底染上笑意:“走吧,我送你,別拒絕我了。”

“帥哥,也送送我呗,我一個人回家不太安全。”李莉嚷嚷着:“我家就在念念家小區隔了一條街的地方,念念應該不會介意吧。”

裴宴沉默着,過了半晌,正要拒絕,阮念開口道:“沒關系,我不介意,你能順路送送她嗎,她一個女孩子晚上打車不安全。”

聽她這麽說,裴宴挑了下眉應道:“行,上車吧。”

一路上李莉都在喋喋不休,說個不停,一會兒問裴宴的勞斯萊斯是自己買的還是家裏有的,一會兒問他和阮念是怎麽認識的,出于禮貌,裴宴也象征性地回答了幾句,順便還想加裴宴一個微信,聲稱自己是單身之類的,阮念最多也只是皺皺眉表示不悅,默默地在自己的右耳塞上藍牙耳機,到底沒多說什麽,直到李莉多嘴道:

“我們念念平時脾氣不太好,她也不是故意要拒絕你的,女孩子嘛,欲擒故縱這種技巧一般都懂,如果你有什麽話想對念念說,可以先跟我說,我幫你把把關,怎麽樣?”

裴宴嘲諷似的嗤笑一聲,沒再搭理這人。

倒是阮念終于忍無可忍,扯了下嘴角,轉頭笑說:“不用你費心了,裴宴,就在這兒停車,把她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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